【在一次春明景和的清朗天，我只身回京述职，将繁务理清，复往取灯胡同去。昔年堂前燕安在，只郡王府的匾又砌了新漆，庄郡王府四字大气磅礴，颇存风骨，尤照兰亭面。】
【前年与太阿驿亭惜别，浊酒一壶，未得尽兴，便自都下来，至广州府，此亦是头回观海，也算懂得海上生明月的怀思，所以回京停留这一日，便迫切想探访故人。】
【扣了朱红门扉，门童见我便展颜前去通传，稍顷得引，穿花廊过，我见角亭处又新值了海棠，景窗后亦多了芭蕉，赠听雨之趣。而再转廊道，过宝瓶门，是一大处开阔湖景，便见不远处太阿支了钓杆，也不管，一味悠哉，安坐于藤椅，复近了身侧目朗】
三十年来一钓竿，几曾叉手揖高官。
九如羡慕。

【我与文九如的故事，暌违数年，终究仍有再续之时。】
【乾宁九年的风吹不散几多寂寥，庄王府不知寒暑，海棠、芭蕉、乃至池中鱼，可以不厌倦地游动在停滞的时空里，因为此间主人，一柄出鞘又收回鞘中的剑，尚不知何时才肯拭锋。】
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我学不来，只是无事可做，不肯教人看见。
【九如眼中风景是诗，人物堪画。但我比不得。让他坐，】
从曹学士，不，须称曹巡抚处来的？
【如常淡叙，似不曾告别。】
山临安辞官，文丞相胡同的房子我接手了。取灯胡同新建了状元府邸，雍郡王也看中这条胡同的风水。任我如何要拦，总归拦不成。文府的匾，我帮你挂在山府了。待会回去，别走错了门。

4
【我会想到一个人在短短几年内的变化，可以丑陋，可以无瑕。庄王当是怎样模样，我说不清。但我很笃定，文九如眼中的那个人，像我的火候，一定不够。】
江宁曹氏一门清正，向来不爱与爱新觉罗牵扯过多。我见曹漱慎第一眼，就以为自己今生与她注定：注定有缘，也注定不易。
【一哂，】
我倒不嫌与你讲这些私话避讳，只是怕你不想听、听得嫉妒。元家格格我也曾听闻，只是天下间少有作美的事。
【风在我的肩头走过，有一种不切实的沉。它一定有分量，人言可畏，我不能免俗。但它无根无依，使我不得真正解脱。执念太愚蠢，要人自省而后卸下，我在开悟时已觉老了。】
【其实我们本都正当年。】
九如，我变了，这是好事。你没变，也是好事。好在何处？在于我们都各遂所愿。
【除却文九如，天下再无一人可让我讲些似是而非的话，以不动声色地在最好的年纪宣告抵达。】
九如，回文府看一眼，就早点去广州罢。京城而今不适合你，我不想你消沉。

6
【我会记得九年的那一场重逢，它像烟一样带着驱不散的锈气，雾似的蒙眬又虚无。或说是梦，白日里的一场梦，送我心心念念最深之事的结果：】
不成便不成。没关系，我等得起。
【我却是在七年冬才消磨得习惯起等待。承德那一场山风，曾将我所有的敛饰吹散。而后又亲手涂抹了洗不净的俗世尘。我仅有的一点诗与哀，要为今日的告别，再次用尽。】
将日落了。有缘再会。
【而我更信顺其自然。】

3，
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即无事又得闲【我稍顿，蓄了笑，打趣道】真好。
【广州府的天永远温热，去的久了也就不辨寒凉，这番回这四九城便有诸多不惯。逢小仆拿来一席藤椅看座，我揖谢，方入座侧目于他】
是了，逢年关近，需得拜访一二。【我虽远赴广州，可到底对近年事略有耳闻，我知太阿心底郁，但他不提我便不言明】我去何处，做了何事，倒全然被太阿算到，我看周易是参透了。
【须臾，又突然出声】
雍王想住，便让他住吧。
【我撷了笑，往后倚靠，双手好整以暇的交叠，远眺湖心残荷，应是今岁夏末遗留的，而今冬末近春，再过一阵，菡萏便又开了，昔年里我依稀记得是山大人亦或赵大人也爱此花呢？年月久了，却也忘了。】
【我在他提及文丞相胡同时有半分怔，缓缓才又道】有劳太阿了，文丞相胡同从前也去过几回，大抵还是记得的。【其实我不爱那处，那儿的路不如取灯宽阔，砖瓦铺叠交错，平白多了些弯弯绕绕，但我不能回绝这番应说好意二字的心，况雍王是亲侄，太阿是至交，我亦身不由己，纵我如何也不愿成为第二位山大人，却也作罢。】

5，
【心知他一定会提这一茬，来时便做了十足准备，话到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良久，并做清风里的一声叹】太阿，老师他……一向看重清正二字，他门下有三人，我最晚拜入，因而战战兢兢不敢有误。【稍顿，复谈】师之言，九如奉为圭臬。
你与曹格格，不成。
【他这一事并非我不想帮，却事出有因而无从下手。但我知他秉性，这一把太阿宝剑，只斩不平事，从前湖南时他说过，不可让士子寒心，要还朝堂清明，故我信他。但我信他如何，世人却是怎么也不可认了。因剑锋已浸染无辜血红。在广州这数年我无法伴他左右，山临安却也道声珍重，这条路只太阿一人，他实在走的太艰难。】
【便只道】你道世人皆善变，物亦然。文府也不再是从前取灯的文府。于我而言……【今日不知为何万分念及广州风物，那海潮声激荡人心。便低声轻叹】归去来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