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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窗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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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窗户
小时候,放学回家的路上经过雍和宫破败的外墙时总能看到一家住户的窗户,又高又宽,黑亮中反射着附近的街景。那是个悠远而苍凉的年代,街面上大多是茫然、疲惫、闷头赶路的行人偶有一、两辆苏式轿车以及柴油发动机作为动力的暗红色单厢公共汽车经过,此外就是骑着自行车的下了班的工人间或摇着清脆的、稍稍有些招摇的车铃端着肩膀小心地骑行。
经过这扇窗户时,我和小伙伴常常抑制不住无聊的心情总要争先恐后地趴在窗户上朝里面望一望直听到里面传出的谩骂和斥责声才心满意足地一哄而散。
这纵然有孩童淘气、顽劣的一面,但更多的是因为这扇窗户设置得太突兀而明确又地处已经封闭多年的雍和宫喇嘛庙近旁太容易让人产生神秘、好奇因而产生想去一探究竟的想法。
这扇毗邻雍和宫大门北侧的窗户属于居住在雍和宫西墙外一户人家。“文革”前,雍和宫里
有大量的来自蒙藏地区的神职人员在雍和宫里供职并居住在雍和宫西墙外临时搭建起的带有宿舍性质的平房里。“文革”开始后,雍和宫的香火断了。这些神职人员不得不陆陆续续返乡,空留下这些平房就分配给了当时居住条件不太好的普通市民。
这户人家的窗户与热闹的雍和宫大街咫尺相望,窗外是一片明亮而通透的世界。窗内则黑洞洞的显示出无限的神秘让人充满着各种想象。
是一个寒风刺骨的冬夜,街灯刚刚亮起,它们吐出的黄色光晕在寒风中瑟缩、发抖。一阵寒风吹过使得电线上以及树枝上的残雪纷纷飘落,激起人们满身的冷意。我因为做值日而延误了放学的时间,只好一个人孤零零的往家走。
远远的,我喜出望外的看见了这扇窗户里透出的桔黄色的光亮,于是,就走近窗户,打算一个人静悄悄地把窗户里面的情景看个痛快。
我站在了窗户前向里面望去,屋里面的一切立刻映入眼帘:屋里面一家人正在亲亲热热的吃着晚饭-----窗户前面抵着一张饭桌,桌子上正中央的位置摆放着一盘冒着热气的水饺,热气不断上升形成氤氲很快就使得我眼前的窗玻璃上罩上一层哈气,于是,我不得不重新换了个位置继续朝里面观望。
我看到饭桌上正对窗户的位置坐着一位和我父亲年龄相仿的粗壮男人,这个男人戴着一顶用细毛线织就的暖灰色的“压头”帽子,那个年代的许多上了年岁的男人都有一顶这样的毛线小帽,它的作用是洗完头发后戴上它能保持头发熨帖而柔顺。
这个男人正对着我坐在那里,他显然没有注意到正在窗户外面往里窥探的我,即使我和他的眼神一刹那间触碰相遇也没能引起他的警觉和不快,这使我倍感兴奋和得意。这个男人手边放着一瓶白酒和一只孤零零的“三钱儿”酒杯。他一直在照顾和他在同一桌上吃饭的一男一女两个和我一般大的孩子而不曾端起酒杯饮酒。他除了闷头吃饺子就是旁顾那两个孩子,然后,把热腾腾的饺子用筷子小心夹起无限鼓励般地分别放在那两个孩子的醋碟中。饥肠辘辘的我把这一切看得津津有味,不觉口水上犯。
桌子上方糊满旧报纸的屋顶上灰头土脸、简陋地吊下来一盏15W的电灯泡,由于瓦数太低,区区光亮就只能布散在饭桌上这一小片区域,屋里面其他地方则显得朦胧而晦暗。但仔细看还是能模模糊糊看到这个男人背后靠墙摆放着一长溜黑黢黢的躺箱,躺箱上立着几只掸瓶和一只老式座钟。躺箱的一边悬挂着一条看不清颜色的门帘,我注意到这条门帘时刚好看见门帘一挑走进来一个利利索索、溜光水滑的女人,这女人穿着件蓝底碎花的薄棉袄,长得甚是好看,像极了那个年代京剧舞台上出现的样板戏里的女主角。她的双手捧着一盘显然是刚从锅里捞起的热气腾腾的水饺。然而,让我意想不到的是,这女人端着一盆饺子径直
走向饭桌,把饺子放在桌子上后,猛一抬眼,正好与我的眼神对视。我于是赶紧身子一闪猫着腰躲进了窗户一侧的背阴处。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把身子站起并慢慢移向窗户中央位置,迫不及待的想继续往里看,蓦然发现屋里的变化:饭桌上正对着我坐着的那个男人不见了,他坐过的位置上换成了那个女人。
这个女人也和那个男人一样,顾不上自己吃饺子而是用筷子夹起一个热腾腾的饺子先放在自己嘴边不停地吹凉后再分别放进两个孩子的醋碟里。
我几乎把脸全部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入神地观察着那个女人和那两个孩子。我甚至看到了那两个孩子正不断地打着饱嗝而那个女人还在继续往他们那两只闪着油花的醋碟里夹饺子。
突然,我的后脖颈子被一只大手牢牢捏住,紧接着屁股上就重重的挨了一脚。于是,我赶忙回过头去,不禁大吃一惊。不知何时,屋里面的那个男人已经恶狠狠的站在了我的身后。他紧紧抓着我的衣领,嘴里面不停地骂着:“小坏蛋,又来扒窗户,可逮到你了!”
我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解释不出只得嚎啕大哭。
看我哭了,那个男人继续数落我:“没事扒人家窗户,你倒还有理了?”看我哭的越来越伤心那个男人终于口气渐缓,态度也和蔼了许多。他不耐烦地踢了我一脚,“滚吧!”
我便开始撒丫子往马路对面跑,跑出很远了还能听到他说,下回再逮到我要找我家长。
五十多年后的一个明媚的早晨,我又来到这里,雍和宫早已经今非昔比,来自于各地的人们虔诚的来这里焚香祷告、祈求平安。我来到昔日的雍和宫大门口时,门口两侧被改造成了停车场,然而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小时候扒过的那扇窗户竟还立在原位。
我把车停好后按照事先的约定开始等候朋友的到来。
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又有些焦虑的在原地等了半天终不见朋友身影,募地忽发奇想,动了一个儿时的念头。
我又慢慢接近了那扇历经五十多年风霜雨雪的窗户。这么多年过去那扇窗户除了外面加了一层防盗网外其余的丝毫未变。我站在窗户前已经明显感觉不到它在我小时候的那般高大了。我站在窗户前开始贪婪的向里面窥探,时隔五十多年,猛一看屋里的一切似乎变化不大。那只厚重、漆黑的躺箱依然执拗的立在原地,只是上面先前摆放的那几件旧物已不知去向。原本靠窗户摆放的那张热闹的餐桌前仰面坐着一个头上戴着“暖灰色压头帽”的风烛残年的老人,几缕不屈的白发倔强的从毛线帽子里钻出。这个老人正对着窗户坐在一张椅子上以一种看起来十分危险的姿势正在投进窗户的阳光下打盹。
他背后的墙面上端端正正悬挂着一个深色相框,相框两侧垂落着黑色的流苏。
我分明注意到相框里是一张女性遗像,这女人长得十分端庄、好看,看起来有些面熟但一时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女人像极了过去年代里样板戏舞台上的女演员。
2021年3月


1楼2021-11-18 16:04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