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二零一二年零一月一日。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天上飘着薄雪，我惊觉到一种冷，通过风灌进我的领口。
离世界末日还有十一个月。
01
我推开门。但我想这不是我的家。在桌子边陌生的男女跟我打招呼，我只好点头。
也许他们不是我的家人，只是一对好客的恋人。也会有这么奇怪的人，不是吗？就这样笑着迎接陌生人，又怎么样呢？
本来就没有什么必须要遵循的规则，而我变成一个入室杀人的凶手，把他们的头都砍了下来，肉剁碎了从下水道冲走，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住手。”
握住我的手腕的人，我不认识。
蓝色的头发夹杂着雪一样的白，柔软又飘飘然，手却死死地抓着我。
“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但是我不会让你做错事。”
“你听起来好像认识我。”我说，手还紧紧抓着刀柄，“但是我不认识你。”
“……因为……这里是二零一二年零一月一日。”
他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样子看着我，但是我很快就接受了。这里都是二零一二年零一月一日了，还有什么是不会发生的呢，就算有一个认识我，而我又不认识他的人，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拽着我的手嗒嗒嗒下楼。
“我饿了。”我指着楼下的面馆。
红色的招牌上放着一张牛肉面的图片，嫩滑的面条上摆着漂亮的红肉。
他眼里透着犹豫，但我装出很无力的样子，他还是拉着走了进去。
他到窗口帮我把牛肉面端了过来。
“谢谢。”我准备扳开筷子，却一直失败。我于是看向他。
“一只手肯定掰不开啊。”他对着我叹了口气。
“那你不是还有一只手么？”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着。
他望着我沉默了片刻，伸出另一只没有被我握住的手。
“咔哒”
我缓慢地吞咽咀嚼，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
“我叫织。”
我抬起头，看到他轻声说。
“我喜欢这个名字。”
我牵着他的手站起来。
那时，还剩下七小时。

我请问曦月晨星我站在这里的理由，他们都沉默不语。
我最讨厌的就是沉默不语。被骂，被打，我都喜欢，我看见他们眼里有我。当他们沉默不语的时候，我知道他们眼里没我。冷漠就是最高的暴行。
“请放开我。”
“不行。你会掉下去。”
“掉下去的话，会怎么样？”
“会死。”
“可我本来就不在二零一二年，就算死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还是抱着我不撒手。
“我们都不认识，你这样很奇怪。”
“你就那么在意奇不奇怪吗？……你已经认识我了，我的名字叫织。”
“好吧。”我说，“我认识你了，你也不能这样抱着我。”
“你答应我不伤害自己，我就松手。”
“我没有在伤害自己。”
织低垂着眼帘看着我，我只好说：“好吧好吧，我答应你。”
“织，我讨厌你。”
“嗯。”他只是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让我更加怒气无处发泄。我捡起一根藤条，抽在他的脸上。
碎雪伴随着我的动作纷纷洒落，钻进领口。
“如果这样你会觉得开心，就一直打吧。”他取下自己的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又替我系好。
“真恶心……”我皱着眉头扔掉破藤条，带着发麻的手坐到雪上。
“又不让我去死，又不让我回去，你到底想干什么？”
织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地弯下身子拉起我的手。只有这件事他不肯让步。无论我怎么想尽办法拖延时间，最后织都会拉着我继续行走。
一轮清冷的月挂在黑幕中，在我们背后是两对深深浅浅的脚印。
我吐出孱弱的白雾，这一次，我没有站起身来。
“没有时间了。”我说，“只剩下两个小时了。”

02
“世界末日来的那天，你要干什么？”
“去吃喝。”“和家人一起待着。”“抢银行。”
在我一步的身旁，一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
世界昏黄不明，冬季的白天总要短些，火红的晚霞烧着教学楼。
看完最后一行，收起书，我默默地走出了教室。
世界末日来的那天，我要干什么呢？
我对着黄色的天空举起了手。
“如果再不回去的话，又会那样的。”我抱着自己的腿，没有抬头看他。
“已经发生的事，改变他有什么意义？”他的声音总是很轻，在寂静的空气中飘来。
“难道那不是我来这里的意义吗？”我猛地抬起头，看着他的脸。
陌生的脸上露出了有些悲伤的神情，我又转过了头。
谁也不说话了，就这样僵持着。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泪水已经打湿了整个膝盖。我后知后觉地抚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愕然。
雪上传来沙沙的脚步声，一双瘦弱的手臂抱住了我。
织在吻我眼角的泪水。
“我有句话想和你说。”
“嗯？”我从卷子里抬起头，有些迷惑地看着他。
他对着我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
旁边是喧闹的下课人群，此刻一瞬间寂静下来。我听到自己有些紧张和期待的心音。
“你好丑。”他像诉说一个秘密一样低声说道，我愣在原地，他瞥了我一眼，马上捂住嘴巴，闷闷地发笑，“你可别生气，我只是说了实话。”
【我真的很丑吗？】
【我现在啊才知道……我长得很丑。】
【他们没有一个人告诉过我，原来都是那样看着我。】
【不想照镜子。】
【把所有的镜子都打碎了。】
我举着手对着天空。
卡西莫多抱着艾丝美拉达死去了，骸骨都无法被分开。
“如果世界末日来临了，我们就相拥死去吧。”
可惜回应我的只有黄色的天空。
因为我并没有恋人，所以也没有人跟我一起相拥死去。
我转身准备离开，收手时，手却被紧紧拉住。
“织……”我望着他无声地流泪。
他抬起头，悲伤的看着我。被冻得苍白的脸上还有好几条红痕。
我轻轻蹭着他的伤口处，给他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他说。
我攥紧他的领口，忍不住呜咽。
“你不在，我很寂寞啊……”

03
【想看《艾美小姐》，现在还是觉得故事很有趣。】
【但是，一个人不想看。】
【想和你一起看。】
【高楼的灯在穹顶闪烁着。夜晚的城市真美，灯光像流动的河。】
【要是你也能跟我一起看就好了，因为一个人总感觉很孤独。】
【好漂亮的人，让我觉得我更加丑陋了。】
【还好，就算大家都讨厌我，你也不会离开我。】
“没了。”
“什么？”铲垃圾的老人扯着嗓子喊。
我有点想吐，把满是污泥的手抓紧了垃圾桶的边沿。
全都没了。已经被垃圾车运走了。
被火化了。
我哇哇大哭。在漆黑的夜里又哭又叫。
最后吐出来的已经是不知道什么语言，时而是动物叫声时而又是不成声的呜咽。
太奇怪了。我真的太奇怪了。在这样的晚上到处奔逃的我太奇怪了。
明明讨厌奇怪，我却还是哭个不停呢。
“让我回去，杀了他们，你就不会被烧掉了……”我近乎乞求地看着他。

我所握住的虚无凝结成了实物，有了温度和色彩。天空还是昏黄地像沙画，他却跳了出来，落在我旁边。
在我眼瞳里的世界摇晃着， 随后定格在一张柔和的脸上。
我着迷一般看着他，他微笑着抱住我。
他摇了摇头说：“你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我阖上双眼。
“那是给予你生命的人，他们身体里留着和你一样的血，杀了他们，就是杀了你自己。”
我扯着嘴角，现在的表情应该是嘲讽，“就算是流着一样的血，仓鼠不也会互相啃食吗？”
“我并没有要求他们给予我生命。虚无中是不存在意志、没有选择可言的。只是虚无，什么也没有。”
“我并没有选择。如果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不会来这里，我不会来这个世界上。”
我逃跑了。
从人的窃笑里逃走，从一溜烟蔑视的眼神里逃走。却逃不出我心里的嘲笑。
他们全都站在泥潭高地看着我，我只能看到他们的鞋底，平滑而不沾染泥点的鞋底。
在后面拿鞭子抽我的背的是生我的女人，她想抽烂我的胸脯，这样我就能变成一个男生。
我钻入泥地，女人才露出笑容，她和提供了jing子的男人砍下我露在外面的脚，坐在上面享用着我滚烫的血。我一从泥巴里钻出来，她就马上耷拉下脸，朝我吐了一口唾沫。
织脱下我的衣服，我看到自己的皮肤上有许多红痕。有别人给的，有我自己创作的。
天上还下着雪，不可思议的是我却再也没觉得冷，还微微发热，也许我马上就要死了吧。
“你要审判我的罪吗？无情的人。”我哑着嗓子对他说。
“你没有任何罪。”他马上说。
“你是二零一二年的织，你不知道我做了很多恶事，我践踏许多人的心灵，还侮辱他们的肉体。”
“这里不是二零一二年。世界上是没有时间倒流的法术的。这一点我想作为人类的你比我更加清楚。”织轻飘飘的说，“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你就不会来到这里了，不是吗？你心底不会再有那么多的悔恨与遗憾。”
“……就算时间倒流，会发生的还是会发生。这是你告诉我的。”我说，“所有的一切都决定好了。”
“为什么你总是一个人呢？”
“你遭遇的世界将是一种令人绝望的恸哭，你一开始唯一可做的就是哭泣。世界上的一切都会使你流泪：光线、饥饿和愤怒。”
我知道织在念的是什么，他接着我说着同一本书里的句子。
“还得有好几个星期，好几个月，你才能张嘴微笑，你的喉头才能发出咯咯的笑声。只是你决不应该丧失信心。当微笑出现、笑声出现时，你肯定会把这微笑、这笑声带给我。”
“不……我不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