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地而坐，守在火堆前，煎完了这最后一日的药。风卷沙粒来，扑在脸上，都赶不及抹一抹蹭在脸上的灰，便手忙脚乱地拿帕子去裹住了险些扑出来药汤的铁锅环，费劲将它取放在地上。歇一口气顺，停上半刻，等药汤凉了些，便一路提着铁锅爬上半坡，送进了隔离帐篷里。）
（蒙面巾，套外衣，入帐里，观病情，分药汤。从一开始的生疏笨拙，到如今的了熟于心，其实也就过了近三旬的日子，可见重压之下确能有飞速成长。扶着最后一位病人喝下了药，又嘱咐了他们要好好歇息，掀帘而出，脱去面巾和外衣，走回火堆边，意外地，见着盈溪。）
“你也忙完了？我瞧他们恢复的挺快，再喝两日药便能痊愈了，终于可以歇一歇了。”

塞外朔风卷起飞沙走石，每个人都在漫漫烟尘中灰头土脸，好在行走在营帐中的女官们皆有面巾遮掩口鼻，否则又要去熬煮止咳平喘的汤药了。一日的忙碌到了尽头，西沉的红日悬在无垠的荒原上，给衰败的白草镀上一层秾丽的艳光，不久前还在寄给少晦的信笺中询问北地的风土人情，而如今却已是置身其间。
荒原上的火焰并不会向朔风妥协，火苗迎着烈烈的风跃动，又慷慨地渡给坐在火堆旁的我一些蓬勃的暖意。因对症下药，疫病控制得很快，这几日一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纵然连日忙碌体力早已透支，精神却很振奋。
：“是啊，是该歇一歇了”
：“从你送药来，眼见着瘦了一圈。回去让官家与甄娘子见着，定然要心疼坏了。”

（对坐篝火，两相望。燃燃焰光跃红影，久望，渐模糊了视线，恍惚间以为，这还是在司药司里，还在从前她一点一点教我识草药记药方的当时。当日的我们，该是谁也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会在北境重逢，共为万千将领之医。）
“瘦了吗，我还觉得我胖了。在屏山的时候，我才吃一个馍馍就饱了，可现在得吃三个，我都怕哪天因为吃太多被赶走了。”
（虽说是如此，馍馍却到底比不得旁的来的美味，军中更比不得群玉殿里。隔着围裙棉衣，轻轻摸了摸憋憋的肚子，想起屏山楼里那些喷香的点心佳肴，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
“还好我们及时找到了源头，将那染了病的水弃用了。不然按我这饭量啊，估计也是我们郑医官手下的一名兵员了。啧，我可不想喝那药。天天闻得我都快吐了。”

被乾宁的话逗笑了，云破月来，露出一双弯弯的笑眼。荒原上的风终年不歇，呼号着掀起尘土，苦寒凄冷是这片土地经年不改的主调，今夜却因为她的相伴温暖明丽起来。摇曳的火光中，想起从前我与她立在药柜前一味一味地认。那样太平无忧的闲适岁月想起来，竟已渺远的恍然一场大梦，探手去摸摸她的发髻。
：“话不能这样说。从前每天不过是插画点茶读书，最多走上两步去游园。如今是什么消耗呢？待此间事了，得胜回朝，我带你去司膳司好好补补。”
疫症已渐渐平息，她也该功成身退。心中虽然不舍，但仍希望她早些回去，毕竟战场风云莫测，生死往往只在一瞬，实在不算什么好地方。
：“何时启程？”

（我竟忘了从前在飞龙宴里，过得是什么舒坦日子了。如今是什么消耗呢，是连日策马赶来，歇也未歇便赶去营帐中，随盈溪诊断明症的紧张，是数旬里每一天伴着破晓鸡声初啼就起，远去挑水，上山拾柴，烧火煮药，纷发各帐，直到星河高悬、夜色沉落，方得躺下浅眠的疲惫。我该庆幸我尚能扛住这难关，没有真成为他们手下的又一病号。）
“好啊，不过就怕等你回去，我已经又胖回原来的模样了。那要是再补一回的话，可真胖成球了，啧啧，你记得早些回来啊。”
（闭着眼，偏头贴上她的掌心，不动声色的挪了挪身位，更靠近她去，将头靠在她的肩上，顺势伸手环住她的柳腰，紧紧揽住，借着这般舒适的姿势，仰而望天，去看那璀璨星河，想要将它们印在眼底，记在心上，作为我来过北境这一遭的证明。）
“约莫后日，便要走了。我答应了爹爹和哥哥，等这儿的病好了，我就走。如今已然是到了最后的几日，再想骗哥哥，也拖不下去了。可惜，你们不能和我一起走。”

乾宁的成长似乎就发生在一夕之间，不再是跟在我身后因背不出药方撅着小嘴生闷气的小“徒弟”了。但养在安乐乡中的娇娥本不必历经雨打风霜，以惊人的速度长成挺拔的小树。此刻她的笑语虽是顽笑，却也显得十分珍贵。
：“那你多吃些，我很想看看胖成球的乾宁是什么模样。”
她贴过来，从善如流地伸手揽住她，两个人挨在一处望着跃动的篝火。将前几日书信中写与少晦的话也讲给她听。
：“我们很快会在汴京见面的，一定。”

（她探身来看，道一声赞同。此刻我且幸盈溪所描述的病情是那般的典型，能让我们在茫茫书海里得出准确的判断。只一口气将将舒了一半，又听她一声坏了，于是心又被揪起，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心。）
“茵陈同大黄却是这茵陈蒿汤的主角，少了这两味药，定是不行。却又怕千里迢迢送了药去，还排不上用处。”
（到底许多症状皆是相似，极难凭着这一两句词便轻易作出决定。思来想去，兴许，还是得有人去一趟北境，亲眼瞧瞧那些病人才好。可抬眼瞧她，一张稚嫩娇憨的面庞，实在不忍她去受那苦。沉默着，盯了那本伤寒论许久，想起盈溪与姊姊们，暗自下好了决心。）
“不然，便有我去走一遭吧。小周，且把你的信借我一用，改日我便去寻爹爹，请旨往北境走一趟。今日都累了，快回去歇息吧。”
（收好她递来的信纸，仔细藏好，起身同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