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道两侧的千户廊自午门外始,绵延几有一里长。倘若有闲散僚属打外道来,光瞧那一溜烟的庑顶脊兽,宝光璀然,顶以为里头是什么庄严的阎罗殿,肃静的菩萨堂。抬脚绕过院中五蝠影壁,总算远了前堂的喧嚣,再往内里去,初秋的天井瞧不见丁点儿的绿意,老鸦扑棱棱地掠过喂食儿的祖宗杆子,正像那发了饷的户部堂,徒留一地嚼谷壳儿。】
您这院子,可比户部那地界受乌大人欢迎得多。
【而今太平盛世,又有祖宗家训,京中的乌大人们早不似关外那般罕有,只是祖宗杆子上每日的米粮,到底填不满这乌泱泱的一大家子。】
是啊,盛世滋丁,开始时八旗的碟谱才多厚,现在都多少了,一屋子放不下了,开支上自然不用说,那是从山顶滚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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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乌佑朝,是祖宗发家的吉祥鸟,当年太祖发话了,孝字当头,祖训在先,是谁也不敢怠慢了。只这先锋卸甲,功臣养荣,百年一过,已成尾大不掉之势。手中的热茶品过,再听那话头,倒是比帘外的秋风还萧索些。】
是常例,不过哪怕就是折银发放,京口的饷银一直在增加,恐怕解不了丹徒、丹阳、金坛这三县的急。
【上朝国帍吃紧,已成燃眉大患,虽有众臣献策,到底不曾彻底缓和。部中每旬的钱粮几要指着铜板数,便只于案牍上看来,也已是捉襟见肘。】
若是再等各地秋收税粮,这一来一往,一是远水难救近火,二则是寅吃卯粮,不救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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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政收紧非一朝一夕之势,朝上谁心中不似明镜一般,却偏偏各生聪明,千万算计,只打在户部头上。原当穆大人一贯沉稳,却未想一盏温茶未凉,到底图穷匕见。】
【带霜的香片尝来早无春日的滋味,一口牛饮了余茶,朝堂议事、诸司会论,又如何能秉风雅姿态。】
可以先缓和三县的米价,但从长久来看,并非根治之法。
【泡久了的香片底子已有涩意,叫人饮尽之后反生焦渴之意。户部的态度一向秉直,非是不愿同僚共好,只这银钱不能平白而生,若开了此例,往后不好收口。】
从根上要解决,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八旗的生计问题。旗户兵丁冗员,科举又非人人得之。工商下等,又不得擅自离籍,便引得人浮于事,碌碌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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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长司旗籍,于八旗中事已见怪不怪。年初宫中大挑,三旗的格格小姐多得家世煊赫,却也有不少表面光鲜内囊倾尽。单那落选归籍的,叫太仆寺出力才得骡车送归的远胜前朝,嘉瞻老大人的感叹尤在耳侧。】
【尸位素餐,不得出路,多年尊荣,不思进取。八旗之弊早现端倪,而今不过是苗头愈发凸显。可惜祖宗之法四字压在顶上,血脉姻亲牵扯多年错综,不论满汉,开口便是千万掣肘,到底多少年不敢有人直言此事。】
这事啊,麻烦了,远的不说,去年福州营从藩库中借调的一万二千两银子还没平上,为这事吵了几回了。
【安置也好,迁徙也罢,也不是没人想过曲线解围,中庸取道,然千万银钱二字,便阻了所有迂回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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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臣所谓斯文,于朝堂官吏而言多不过是装态的谦辞。熙熙攘攘,无非利字所驱。往常事不关己尚可作壁上观,倘若触动利益,便是斯文扫地,形容粗野,也要争出个先后对错来。大朝会上的唇枪舌剑已是克制至极,待到内中堂里,那红白脸色,掌风腿扫,若非当日亲眼见得,恐以为是哪处班内的武生误入了千户廊。】
巧了,我看见开场了。
【廊下的乌大人似是吃饱了今日的午食,终于想起同堂内的户主们道别。扑棱棱的翅膀扫过晚秋的长空,恰见隐讳的浮月悄悄爬上了东牌楼的沿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