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来时，我正从容闲豫地与旁畔的人絮着闲话】
姑姑圣寿呢，届时诸人奉献的贡品皆要与内府的人清点明晰、登记在册，我到时候跟靖娘娘再去请姑姑旨意，看要不要做变卖发售这件事；花呢，就选山玉兰，姑姑喜佛，嗳不对，山玉兰还没开罢？
【擎权握事让自己既畅快又舒怀，巧思辄而移转，话曼曼】那就君子兰、三色堇、杜鹃——
【丫头们禀皇后至，纱幔摇映着朦胧绰绰的影儿。即而起身亟亟相应，噙着俏然的笑意】
这是什么风将皇后娘娘吹来啦，【低眉拜下】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您吉祥！
【低首间，眉目澹澹温娴，膺堂内早约谅翩跹。而后，皇后提及小公主，缓缓地，春山轻凝，道】
这几日小公主长身量，前几日保母带出去御园顽，吹风受了些寒气。臣妾才去看过她，已不发热了。娘娘——今日来，【斟酌着言辞】是有何事需吩咐么？

【令妃的风声很劲足，倒匪是漱冰濯雪季候里难以抵御的朔风，毕竟是燕脂并杜蘅胶着而成的女儿郎，即便权柄在握，仍旧攦脱不开逢迎上殿的窠臼。是以看在慈壸金面，她要揽生辰的寿宴之权，也肯尽数奉上，毕竟同宗的情分皆流淌在血脉里，就连一向自持公允的中宫，亦要为觉禅遗珠的娇慢付出应有的代价】
【今次的凤辇落定，不过是灵台一念的偶然，却就是这一刹那，才牵引出利欲熏心的妃嫱，是缘何冷血至此，将娇娇儿弃之不顾的】
【端坐钟粹正位，凤眼一睐，不怒自威的庄严宝相由此肇始】令妃兴致颇高，姿容也不错，想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操办起寿宴诸事，很是得心应手罢？
【升岫与太后沾亲带故，颇得慈宁青眼，如今再细细覃思，令妃将小女当作媚上邀宠的伎俩也未可知。沈恨这等翻弄权术的深宫妇人，斥责如霜花罩子，登时压过满室】
俗话说，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升岫如斯辗转病榻，你却浑然不顾，只一味揽权弄术，可还有半分母亲的样子？？既这样想操持寿宴，也罢，便将升岫送去翊坤正殿，交由宪妃照料，你何时真正学会做一个母亲，何时再来求本宫！

你！【腾地起了身，脉脉秋水里此时满溢着匪夷所思的惑然。她既不留我情面，此时剑拔弩张向我，我又何须假仁假义。起了身，开了篇，将规矩礼统统统丢掷脑后，是脸面不要了，儇丽的仪风也弃了。我昂首而立，反亟亟询这位主子道】
难道您的公主们没有生过一次病、染过一次风寒么？小孩子长身量，本就容易发热，发一次热，身量就长一些，您做母亲的，您不知道么？臣妾才去看过小公主，前几日也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公主，臣妾身为母亲的痛您作为中宫娘娘怎能罔顾不提！为太后办圣寿，兹事体大，您作为中宫娘娘岂能等闲视之，为康慈娘娘办圣寿、孝顺康慈娘娘在您口中竟是揽权弄术？您究竟是对臣妾不悦还是对康慈娘娘不满！
阖宫称颂您的功德，臣妾亦如是，您是主子，可您也是几位公主的母亲，您凭何如此霸道跋扈来抢我的女儿！您如此行事，是真的不怕天官降罪么！
【奴才们跪了一地，说完仍见她凛颜肃肃，后怕才从膺堂内涌上颅顶，落魄失意地伏低了身躯】娘娘，恕罪...求您，【这不仅仅是牵系女儿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若这样行事，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宠信荣光——】
【眼眶里渐盈起氤氲的水雾，不愿落泪惹人嘲笑。深深纳了一口气，再次恳求道】娘娘，臣妾求您。臣妾一定照顾好小公主，请您相信，臣妾亦是母亲，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臣妾岂敢，臣妾不敢。

【令妃皦然切切，无不将一个母亲的涕泪诉尽，恨不能将胸膺剖开，以此昭明此心春晖，匪是被权势熏心的寻常宫嫔。我允许她说了，甚至按捺住净竺呼之欲出的责难，同女儿分离的忿恨，尚不知何年暌违的忧虑，使她再不能自持身份，牢记森严法度，椒庭诸人信奉的圭臬】
【垂着眼睑，不必追溯她失落的三魂七魄，兔缺乌沉许多光景，我亦何曾无有未诞嫡息的怃然时光？可我要做粉饰谮诉、功施于民的仁慈女君，要做兰闼中杀伐决断的女木兰，这样忧思良甚，只会成为挫断剑气的顽石。令妃不会明白，膝下多子的福祉，绝匪旁人阿谀的那样单薄，血脉相连的牵系、躬亲养育的历经……我多想要有这样的机缘，可惜命数多舛，子息单薄，惟有庆昌随身】
令妃，【没能省下凛声中的不耐，她太不知足，我只好帮她谙悉此道】不要拿皇额娘做筏子，以此遮蔽你拿眼高于顶的志向了，本宫的眼睛虽非火眼金睛，却也足够瞻清你的心思。既往不咎，是全看在你侍君有功，如今这回，本宫再不能饶你。
【已然没有闲暇同她论道，一辩岂敢或不敢的南山铁案。凤谕一如瓢泼滂沛的雨，既落在坤舆之上，哪里又回归云霄，逆流而上的怪道理。这厢业已起身，而小叩德将向太璞阁中昭告这一幢旨意，事已至此，令妃只有谢恩的感激，无有谢绝的辩驳】
你且放心，宪妃诞育两位帝女，自会熨帖照料升岫，而本宫亦会时时探看，教令妃你也好安心营理寿宴。
【不再肯听一位母亲的泣泪，携着怒其不惜的愤慨，夷然而出】

【皇后走后，我始终低着首，颓败地伏坐在凄冷的青石砖地上。我想起很多事：幼居清城山时将那一碗又一碗的药汤倾倒在养花的瓦甂里，我天真地以为用此计能让姐姐来看我，可拨云踏雾而来的只有青衣小帽的奴仆抬来的箱箱滋品补偿，还有沈坤予一封又一封的抱歉；回京后，人人怀缅故去的沈坤予，我随母亲游走群席，被人错认数不胜数，我常看她们欣喜后的黯然。而后她们只是对失姊的我垂下哀悯的一眼儿，方才改唤一声盈姐儿】
【再然后，我入了宫，被人恭称令妃、贵妃娘娘乃至宝贵妃娘娘，内廷筵席我也能列在前列的几位。觥筹交错中，钟粹的令妃上对坤宁亦是谈笑风生，我执着皇后赏赐的杏花扇志满气骄、楚楚作态。我万万没想到皇后就这样借故折辱予我。蔻丹狠狠地掐紧了掌心，小叩德与小嘉瞻在旁哀求，我只偏愎痴痴地低声重复几句】
还不够...我做得还不够....
【倏忽又眉飞色舞地笑开，正厅只闻我断断续续的、磨牙凿齿的笑。还不够心硬，还不够凶狠，还能让人欺。混着血的指掌向上矜矜擦去优柔寡断、懦弱的微末泪痕】
玉清，去打水；小叩德，给本宫重新梳妆。【目光逐渐冷下，咬牙切齿地吐出几字】我要去慈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