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池鱼笺

（深秋时尚有几分燥意，总觉着做任何事都不舒坦，京中各处来回走了个遍，才由文珠提起，向金海湖去）
（虽曾见过府中长辈如何垂钓，可如今正儿八经自己上手时，仍有些手忙脚乱，一边指着文珠取鱼饵来，一边忙着搭竿嚷嚷）
府里好几人晓得我来垂钓，若不钓起几条，岂不丢脸！一会儿你可得好好配合我！
（虽说如此，待搭好竿后却在串饵上犯了难，皱着眉头一个劲嘟囔，想也不想便伸手欲将文珠拉到跟前）
你，你来——哎？
（竟没想着拉错了人，可好在不是个脸生的，虽无过多交集却也有过几句话，左思右想决计将错就错，厚着脸皮冲他一笑）
柏览，交给你了？

【杪秋天高云远，似盛暑还未走过蓟门，燕地便可远绝于雪虐风饕。叩德家五少早前捎了张帖约金海湖垂钩，临至日头却又没头没尾地爽了约——我在靖昌公主府门前聆那小厮再三道歉，目风却落在台门前两尊石兽上，觉得它们比肃王府前那双更可爱些】
罢了——
【和裕的小肃王一抬掌免了他点头哈腰，翻身跨马便扬尘而去。半柱香时景，人已稳坐钓鱼台，湖波漾漾，少年却偏学孤舟蓑笠翁，闲支钓竿，只等愿者上钩。我眺向这京畿不可多得的阔迥水域，忽又拾起那萌生自锻铸古籍间的志想：传言虎跑泉水制剑可使剑光流熠，不知哪日有幸采取，在西湖畔成庐淬炼】
【不成文的遐思因身畔英娥的误会戛然而止。我未听清她此举的前因后果，却也好性接手，待那银钩确乎抓牢了饵食，复递回她处】
来垂钓却不知串饵，是要学姜太公了？

你从何晓得我是不知串饵，这不是瞧着蚯蚓长的光溜恶心，瞧了就别扭嘛！
（讲起时口中啧啧嫌弃，待他递来鱼竿方满意舒眉，瞅准了抛竿的位置照着他的样子有样学样，难得耐下性子端坐湖边，可嘴皮子却痒痒，一如既往闲不下来）
总听说你们这些宗室子弟日务繁忙，今日竟也有闲暇时来垂钓？这可费时间！
（眼还不忘往他竹篓里头瞧）
钓上多少了？

【女儿家的玲珑七窍是我学不会的题，是故只以百般的仁容相待。诞降桂玉之地、膺赉天子之恩，似乎天生就没有计较与矜伐的禀赋，对她的话笑笑而过，眼中却不仅有那支钓竿了】
也算不得繁忙，皆是文习经笥、武练骑射，同你家中兄弟没甚差别。
【不过我确乎并不常作湖边的垂钓客，因为她口中那些“闲暇时”泰半消磨在锻炉里。盖由是待其询起成果时，大方将空鱼篓现于人前，丝毫未因自己的不擅而恼赧】
一条也没有，就当来吹吹风了【瞥向她侧，谐趣添道】瞧你这架势也不像来钓鱼的，倒惦记起别人鱼篓丰俭。

（听其上言时，早已将眼转回湖面，今日垂钓者并不多，眼能所看之地仅有我二人的浮漂，一壁随他的话应了一声，手却因持竿久了有些酸麻。借着他将鱼篓挪来跟前的势儿干脆将鱼竿往文珠搭好的小案上一搁）
一条也无？咱们柏览阿哥可别是因着鱼儿太小而起好生之德，回头又给放了。
（话题忽而转回自个儿身上，趁着还未来得及害臊，又端起鱼竿来）
你可别胡说，我今日可是向府里人下过海口的，人家可还等着我的全鱼宴呐！
（话音未落，就觉鱼竿前端猛一下沉，使我顿时懵在原地）
你，你可瞧见了！

【于儒法的参悟远不及楚铁，因兴致使然，服膺教思是真，从不过心也是真。心谙她是捡好话来揶揄，可惜事与愿违，我委实是闲坐良久、颗粒无收】
眼下这时令水比风冷，尚且活泛的鱼本就凤毛麟角，哪里是我慈心了。
【话音才落，那端浮标便有了动静，似是无声谑讽我适才所言的不实。长眉一挑，朝那端扬扬下颌】
得！倒来得是时候，当真拂人脸面【好整以暇抱臂看去，笑道】别愣着了，怎的不收竿？

哎哎……
（经他一笑方犹如当头棒喝，连连应了几声忙不迭地招呼文珠上来一同扶稳鱼竿，才腾出手来转着竹轮，双目紧紧盯着鱼线，面上却已开始显露出势在必得的笑来）
你瞧，我也是有点儿本事在身上的嘛——
（这头收了线，就见得一条鱼儿由鱼线引着跃出水中来回的扑腾，这眯着眼儿笑着刚要上手去将钩子取下，刚将钩子取下时就见那鱼儿将尾一甩，头也不回的钻回水中去了）
啊？
（目瞪口呆，下意识回头望向他）
……它回去了？

【初习吴图行子时，先生的第一课便是度态势、识进退，要运棋从容、布棋周全、杀棋果决，虽我对手谈兴致泛泛，却时常感念由坐隐习来的道理——譬如刻下见其忙碌一番，那鱼摆尾时本下意识欲探手去接，岂料不过电光石火，盘中餐便回到水中消失不见了】
【两厢对望，在其怔然中启口】虽不能教你阖府吃上全鱼宴，眼下加把劲，喝碗鱼粥总是可以的。
【语毕将那支闲置良久的钓竿收起，踱步岸边，直至觅见回湾处才甩钩，未几便见钓线曳动。如此数遭，小篓中已有两尾长鲫，居功者很知餍足，将竹篓一递，慨然道】
不如拿这回去交差？

（这话既放出，哪晓得后头有这么一遭，显然像是受着了打击，蔫儿了吧唧的垂下脑袋，待文珠重新挂了饵，复又老老实实待回岸边）
（要么说是天意弄人，经此一闹竟未再有鱼儿往我竿上撞，反倒是见得柏览那头收获颇多，望着他篓中两尾，甚是尴尬）
啊？你这要是给了我，回头你去哪交差去？
（嘴上虽如此，可眼儿仍不住往他那儿瞟，嘴也嘀咕着）
你说，也是奇了怪了，莫不是方才那尾回到水下，广而告之这竿子上握着的，是个笨蛋？

【我此行赖因叩德实沈的爽约，虽膺间难有计较情绪，可终归下回好拿“苦等多时”讹他一餐珍馐，今日是否吃鱼倒不很紧要。正收拾钓钩缀余的残饵时闻她顾虑，只摇摇头】
有甚么大不了，我又不顾忌面子，你且带回去罢。
【俟将钓具收整清明，甫折转指她看向我收获颇丰的源头】
你下回垂钓可至回湾处，眼下这时节里此处水暖，鱼群自也聚居【应她的惑，恰时开了个顽笑】适才那一尾或是觉水里尚比岸上温暖才蹦了回去，如你所说好生之德，它既回去便不需挂心了——
【少年间的笑语吹散在金海湖的水波间，湖潮漾漾，适才的热闹又亟归静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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