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贺普家的墓园中早已铺满了厚雪,艾格妮丝独自坐在墓碑前托腮呆望着已经变得灰黑的远方云层。浅灰色的云朵卷起来,在风中被吹得缠绵卷曲着迅速翻滚。太阳又快要落山了。她转头望向墓碑上那张面无表情的相片,纸片前罩着的那层玻璃上反照出少女无神的双眼,漆黑的瞳仁望向她自己。
照片上的女孩正是她,一头齐肩短发,模样很清秀却不苟言笑。事实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自己的名字叫做“艾格妮丝贺普”,也不算是她真的记得吧,只是这块墓碑上清清楚楚刻着。原本艾格妮丝的身体应该就被深埋在她脚下的这片土地下,可她却完全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趣的生活,她顺着云层滚动的节奏打了个哈欠。
远处传来啪唦啪唦声,艾格妮丝的哈欠被迫打断吓了一大跳,整身哆嗦了一下困意全无。远处的山丘有块昏黄的色块正在缓慢移动中,快到山前那棵松树时我才看清,原来那是个人的影子。她一下一下数着那人的脚步,啪唦啪唦是她那双漂亮的雪地靴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差不多快要五十五步的时候就离她很近了,那人在艾格妮丝面前单膝跪下来,一束满天星被搁置在她的脚边。
“艾格,你还好吗?”
她朝艾格妮丝甜甜的笑着,眉眼弯弯,瞳仁的颜色深邃,就那样眯起眼睛温柔的望着她。女孩暗棕的发丝在风中飘扬着,睫毛上挂着霜闪闪发亮。
因为艾格妮丝如今大脑里没有任何东西,所以她记得非常清楚,这个女孩儿这个月已经来看了她整整7回了。她想她们生前的关系大约很好,所以女孩不会叫她“艾格妮丝”,而是叫她“艾格”。每一次来时少女都会为她戴上一束精心包装好的满天星,不过艾格妮丝稍微有一点抱歉,因为她实在记不得那女孩的名字。
“我们都很想念你,亲爱的艾格。” 她从兜里掏出一块绣着精细花样的手帕为艾格妮丝擦了擦照片上挂上的霜,“他们总是在要求我坚强,要我做一个坚强的奈亚公主。”
“所以我好想你,如果你还在的话,一定会叫我不要过分压抑自己,对吧?”她的眼睛好像变得有点湿润,却在这片灰蒙蒙的天地中显得十分透亮,“如果…..唉,虽然我结识了很多新朋友,潼恩,陶喜儿,诺蓓儿他们都对我很好,可我却格外想你。”
艾格妮丝的心中好像总有那么些东西在拨动着,一点一点撩拨着她的心弦,可是每当她仔细去感受那种情绪时,却立刻就消失了,让她感到非常不快。
女孩坐在艾格妮丝身边悄悄抹了两下眼泪,她不由自主地就伸出手去搂着那女孩的肩膀,她好像真的很委屈,可却不好久留,擦干净了艾格妮丝的墓碑后就匆匆离去了。
今天的第二位来访者紧跟着那女孩的后脚就来了,这次是位少年。一副温柔怠倦的面庞,垂下一双好看的眼帘,底下身来望着她的照片,眼神却无比眷恋。一束向日葵被轻轻搁置在满天星身边。是恋人么?她隐约猜想到,少年的眼睛里有一些暂时她还无法看懂的东西在涌动着,她的胸腔却忽然一阵刺痛发酸,隐约的苦楚在他的眼神对上自己时显得更为明显。
糟糕,对上了!
艾格妮丝赶忙躲到了墓碑后,他是能看见我吗?她想道。少女探出一直眼睛来观察,却发现他只是环视了下,并开始盯着那张照片。
“艾格,今天过得怎么样,”他对着她的相片露出了微笑,轻轻弯起嘴角,可是眼中的悲伤多得快要溢出来,满脸的倦意。明明是个少年,却一脸不同于青涩的成熟。他忽的又直起身子来,拢紧了大衣的领口,望向远方的云层,“今天的云很好看,不是吗?”
胡说什么呢?艾格妮丝有点不解,这里的云从来都只是浅灰色,无聊透顶了。于是她顺着他的目光朝远处看去,却发现山的那一头开始呈现淡淡的蓝紫色,接着是一层层的鲤鱼红,中间好像爆开来似的围住一颗橙色蛋黄似的太阳,始终有亮色的云雾缭绕着。好神奇,就好像忽然被笔刷带上颜色的线稿。
是……他带来的颜色吗?
艾格妮丝试着用手指触碰他带来的那束向日葵,温暖的热度像是松树林中被点起的篝火,是她这一次醒来后从未接触过的。
是他带来了温度吗?
“艾格,我很抱歉这么久没来看过你,”他一开口,纯白色的雾气就逐渐消散在空气中,好像周边的温度都变得比以往更加温热,“看来帝蒂娜来看过你了。你在那个世界过得还好吗?还会研究魔药学吗?”
他站在那里,陪她呆了很久。连她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着在无事可做的这片墓园里呆了那么长时间。但他为她带来的温度是令人安心的,好像是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中的感觉,艾格妮丝不再寒冷。在这种盛满安全与热度的环境中,她侧靠着冰凉的墓碑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太阳已完全落山,连最后一丝光芒都毫不留情的剥夺走了。艾格妮丝睁开眼,发觉少年已经离开墓园,她的心却空落起来,好像含糊中记得那个少年说了关于之前来过的女孩的事情,那少女叫做帝蒂娜。他好像还说了什么,隐隐约约的,她拼命想要记起来。少女的心中好像流过一丝温暖的热流,突然就记起了那少年的名字,似乎叫做“欧思麦趴”。
可是他究竟对我说了什么?她想道。
欧趴,欧趴,欧趴。艾格妮丝在心中不断默默念着他的名字,好像还能够感受到他给她带来的那种温度和颜色。她再一次望向他带来的那束向日葵,短短半天的时间已经全部枯萎的褪去了颜色。少女用手指去触碰那已经萎缩的,变得灰白的花瓣。她们却在一刹那间全部化为白灰,随着不知从哪而来的风吹向远方去了。
那股风越吹越大,呼啸的声音像是在哀嚎着她的名字,尖叫着,“艾格妮丝!艾格妮丝!”她越发的害怕,就缩紧身子捏住曾包裹着那束向日葵的紫色包装纸,狂风大作,响彻耳膜的声音让少女恐惧得发起抖来。她堵住耳朵,好一会儿后,风声才停止,一切重新归为平静。山中就是这样的,在没人说话的过于寂静的空间里,连风的声音都变得那么那么大。
艾格妮丝重新从怀中掏出那张破碎的紫色包装纸,凭着记忆将它折成一只漂亮的千纸鹤,就挂在自己的墓前。脑中的记忆忽的就纷然浮现出来,她猛然想起了欧趴的那句话。
他说的是,“艾格,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