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包大人到的稍晚了些。”
钟馗这话虽是对着包拯说的,可他人却是不曾转身正面相迎。
自前一眼看着钟馗身旁的那位黑衣仙师怀中之人似是公孙策之后,包拯便无法再如之前一般待在原地静止不动,可他才刚抬脚就被几条亮出獠牙的黑色毒蛇拦住了去路,这几条黑蛇聚在一起呈一字排开竟是在他面前活生生修了道障碍出来。
包拯抬眼看过去,钟馗背对着他故而看不清这伏魔将军是个什么表情,可那黑衣人却是在钟馗开口之后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一双因着满心悲痛与恨火而染得血红的双眸死死盯着他,两相比较之下竟比面前那些剧毒之物更为令人感到心惊胆寒。
“包拯姗姗来迟,还请仙师见谅。”
这话却没等到钟馗应声作答,伏魔将军只是随意挥了挥手,包拯就见着有颗发着金光的珠子自那把油纸伞中飞出,而失了续命丹法力的乾坤伞也不再为白狐设障,自空中直直跌落坠下,随后陷进那混着血与肉的烂泥之中。不久前才撑开的白色扇面上也被沾了大片污浊之物,这般狼藉下场却是与丧了命的主人家一个模样了。
“你们暂且退下,请包大人上前来吧。”
钟馗话音落下,那挡在包拯身前的阻拦者们虽是心有不甘可还是朝着左右散开,为他让出了一条去路。
包拯疾步向前,丝毫不顾及自己衣物下摆被四散斜倒又沾了血的草叶弄脏,此刻他眼中只看得见那个靠在别人怀中紧闭双眼毫无活迹的同心人,只是他人才赶到近处还未凑到面前王富曲就抱着人往后退了一步,包拯伸出去的手只差一点就能碰到他,见此情形也只好缓缓落下。
“留在开封府的书信包大人可是看了全篇?”
钟馗手指一勾,那落进污秽之处的乾坤伞与金蛇剑便被一丝红色光拉了出来,二物在空中摇摇晃晃上下摇摆几番,像是为了不见其主而心生疑惑,可随后又见施法之人乃是钟馗,于是便不再有所犹豫,径直冲着他飞去,轻飘飘落于钟馗平摊开的手掌之中。
“…不曾读过全文。”
包拯犹豫片刻才答了他的话,那封信总共有两张,可他却只是看了个开头。
这封信正是钟馗所写,前番见柳含烟匆匆离去他便料到大事不妙,以柳含烟的性子定不会放任公孙策受此劫难而置之不管,可天雷劫数又岂是多他一人就能闯的过的,自己虽是伏魔将军却不好插手天将职责,正是心烦意乱之际忽想起雷公如此延迟降劫之日乃是因着开封府府尹,如此说啦若是请得包拯前来,即使是雷公有意加害于公孙策也会因着顾忌之情而不可为之,还可借着自己文曲星命格及时保住打回原形的涂山族人。
这般想着他便挥手唤来笔墨纸砚,落笔之时却是有意在开头只写了“府上公孙先生有难”一句,之后才另起一行将公孙策身份以及为何有劫以及包拯能救他一命的事一一写明,待两页书信写完之后他便唤了手下小鬼,要它将这封信送进开封府去,待它领命走后又差其他四鬼备好轿子去开封府府外藏身候着,这些事尽数安排妥当之后钟馗这才又静下心来去想其他。
待那只小鬼趁着府中无人将信送到包拯书案面上时载着公孙策远去的马车已经走了许久。
包拯才进书房就见案上压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天师府钟馗’几字,见是钟馗来信他便连忙取出来读,不曾想那信上开口便写了公孙策有难。眼里虽是看进了这几行字,可包拯心中想的却是公孙策掀起轿帘探头回望自己时的模样。
是了,他这般能掐会算之人,定时早就知道自己有难在身,所以前夜里才会露了个那般不舍的模样,又说了那些嘱托之语。可自己竟如此蠢钝,一番话毕不曾发现他半分异常。此时将那夜情景细细重想来却发现竟是有不舍二字明晃晃地写在了束竹先生面上眉间,不知为何自己却是像被蒙了心一般,未能看出他难以掩住的悲切之意。
包拯自认为他与公孙策乃是半生得遇知己,可此时却又觉得知己二字听起来像个笑话。
他心里一阵难过,这信也就无心再读,只是将那两页信纸按着原有的折痕收了回去,随后又塞进了原来的那个信封里。
公孙策才同他告别不久,想来那马车也走不出多远,此时可能还未出了外城。包拯正欲开口唤来府中下人去拦下那辆马车,房中却突然现身出一个赤发小鬼,此鬼见了他先是施了大礼,随后开口道自己乃是天师府钟馗大将军派来的,府外已备好轿辇只待包拯出行。
包拯原本心中就惦记着公孙策的安危,展昭艾虎又皆不在府中,正担忧生怕自己赶不上他,此时听这赤发小鬼说钟馗早有安排也不再多言,将手中书信随意塞进袖中便随着小鬼一同去了。
五鬼作法在开封府前散出大雾,趁着雾气正浓教人看不清的时候便抬起轿子朝着钟馗嘱咐的地方去了。
“包大人,既是如此钟馗便也不再多言,只请上前来吧。”
钟馗侧身给他让了个空处,包拯不解为何他要自己去看那只白狐,可虽是疑惑却也还是上前一步站到了白狐身旁。可他只是低头轻些投了个眼角余光过去,瞬间就知了那只仅存一线如发丝般细弱不可闻气息的白狐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公孙先生。
“公孙先生…!”
包拯低身将那只蜷缩在泥土中的白狐抱了起来,一手托住它伤痕累累的前爪,另一手则是穿过腹部牢牢地将它固定在自己手臂间。他用了这般力气却始终未能感觉出白狐有所喘息,只是贴着离它心脏较近位置时才能隐约感到一两声跳动,只是这跳动实在太过虚弱,断断续续又不得章法,即使不用人说包拯也知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再看这狐狸一身雪白毛发被血染红大半,前爪也已经血肉模糊看不清原本模样,一时间他竟想不出公孙策是受了何等折磨才换得这种下场,本想开口向钟馗问个明白,可这口还没张,一行泪就先一步落了下来,一路向下滴进白狐毛发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原本虚弱昏迷着的白狐却像是懂他痛心之情一般,一对狐耳动了两下,包拯看它似乎是要睁开眼来,可到最后却也只是动了几下紧闭着的眼皮。
“他被天雷所伤,包大人还是快些带他回去吧,其他事我已在信中说明,包大人读了便会对此事一清二楚了。”
包拯听他这般解释了便也暂时放下心来,说了几句道谢之语后却发觉他面上似是怒气正盛,又见身后王富曲满目杀意,再兼得他怀中还抱了个与公孙策样貌十分相像的男子,如此便多出几分好奇,只是他却不曾开口相问。
钟馗抬手将乾坤伞与金蛇剑两件法器收进袖中,见包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眼神却是在自己兄弟三人之间徘徊游弋,于是便开口解了他的惑心。
“包大人心痛公孙先生受难,我自是为了含烟之死痛心断肠,只怨雷公无道电母昏噩…”
说到此处包拯见他闭上双目,即使他万般努力压抑住心中痛楚可仍旧有一丝不肯服从的伤情悄悄露了出来,他这番心情包拯又怎会不知。无论是开封府的包大人还是天师府的钟将军,此时看着自己心仪之人如此又怎能摆出一副心如止水的无情模样来。
原本硬冷着一张脸的王富曲听见钟馗说了此话也忍不住偏头过去,他抱着这失了气息的人有了好一阵子,一双手臂早就泛了僵意,可既是如此也不肯松动一丝一毫。他生前为了钱财或还人情债杀了许多人,可到了此时才知道人死了之后竟是这般的重,如同一块巨石一般重重落在心上手间,压着他喘不上气又使不上力气,眼中又涌出一行毫无温度的泪水,沿着他脸上才刚刚干掉的痕迹又落了下去。
“…后面的事与包大人无关,只需好生照料公孙先生便是。开封府乃是上等风水宝地,又兼得包大人陪在身边,好转如初不是难事。”
钟馗过了好一阵才又开了口,听他如此说了包拯便也借此向二人道别,抱了那白狐上了五鬼的轿子,轿帘落下之际他看向钟王二人,这一红一黑的背影在他眼中却像极了自地狱业火中走出的鬼煞修罗一般,此时虽有一阵强风吹来却不曾卷起他二人肩上黑红披风,这风倒是个极有眼力见的,在周边打了几个转最后只是稍稍扬起柳含烟身上垂下的一节纱衣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