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湄曾随军住在塞北，那稍吹起一阵风，脸都会被石子砂砾刮得生疼的贫瘠的地方。阿父总怪她固执，分明可以在京安居，却偏要随他来这苦寒地，可崔湄总嬉皮笑脸地跟阿父说就这样挺好。她叫阿父教她武艺，学了骑马射箭，练了长枪短刀。阿父知道拗不过她，只好拍着她的脑袋说她素来没个女孩儿样。她听了，也只笑，一个劲儿笑。）
（那时的崔湄觉得，在塞北的日子也挺好。有阿父，有阿母，还有许多军营里的小伙伴们。直到那日，她趴在城墙后头，亲眼见着阿父的骨被长枪狠狠刺穿，最后埋在塞北的地里，崔湄才头回明白父亲的意思。塞北是个黄沙埋骨的地方，不适合女子在此居住。）
（后来，父亲被追封了，崔湄的阿母便带着她回了京师。）
（京城与塞北不同——繁华喧闹，处处洋溢祥和温馨，仿佛话本子里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本该幸福到令人不由自主的去向往，但崔湄却对此提不起太大兴致来。）
（不知什么时候起，崔湄又养成了外出闲逛的习惯，成日里穿着一身缟素似的白衣裳，在街头信步闲庭的游荡。她就想瞧瞧，父亲拿命换来的中原安定，如今该是个什么模样。后来崔湄发现，京城也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街头不仅有地痞无赖，还有偷子丐爷，和塞北也没什么两样。）
（比如不远处，就有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被地痞堵在墙角，泪眼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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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痞无赖崔湄是见过的——塞北总有些爱拉帮结派的家伙，但只稍阿父一政治，也都会温顺如羊羔子，但她晓得，即便是这群人也都同阿父一般是有担当的顶天立地的汉子。所以即便她不肯与他们同流为伍，却也是敬重他们的侠肝义胆。至于京师那些个称得上“爷”的腌臜泼皮，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遭那小女娃儿伸手拽了一把，崔湄险些踉跄两步。所幸是平日里阿父罚扎马步次数太多，叫她下盘练得比别家姑娘都稳点，这才没被拽倒。）
跑什么？
（崔湄将那女娘往身后拉过，转头冲接踵而至的泼皮盈盈一笑。）
都是粪坑里滚出来的货，旁人见了躲闪不及，偏还上赶着往上凑，当真好不要脸。
（崔湄惯会说这些扎人心窝子的话，三言两语似利刃，叫那群烂货都气得吹胡子瞪眼。想来若非瞧见不远处有路人在看，这群人早要扑上来将她们好生折磨的。）
诸位爷们想是不服气叫我这小女娘说如斯话挤兑的，但你们几个大汉围着个女娘总也不像回事。不若这般——
（她将袍子一撩，露了个崔姓腰牌同人瞧，也有意无意将父亲那柄短刃一道露给人看了去。）小女姓崔，就住德胜门内崔府。若您诸位有气，今儿就瞧着天色不早先将人放离，赶明儿我们到崔府门前再分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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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袍似雪轻盈下落，紧挨着崔湄臂弯膝骨悄然熨帖，也将那柄短刀遮盖。几个腌臜货见个女娘都敢拿刀作势唬人，瞬间都没了气势，只撂下几句粗鄙话，跌撞着就跑了。）
（崔湄转身将那女娘上下打量，倒是有三分楚楚色，她一扬眉道。）
天子脚下自有王法，你若未曾欠他们什么，又怎跑不了呢？此处看客众多，你只管高呼一声，便是喊不来帮手，也该有个巡城管事的过来替你做主的。
（平日在军中，崔湄总爱扒着土坡看兵士们训练，一来二去，崔湄也将自己当做了兵士，怀揣满腔侠骨，要将意气当做手中刀。因而虽与她同为女子，崔湄更多是儿郎气。）
姑娘当真是柔顺的紧。
（军中兵士来自五湖四海，有时她去军营寻阿父不到，就待在帐里等，常与各地兵士谈天说地。她也听过许多风土人情，一如江南的吴侬软语，山东的精明能干，西北的雄浑英武……崔湄认为，这世上总有千百种人，都该是不重样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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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江南来的娘子，怪不得。
（话本子里的旖旎柔情都来自江南，宋词元曲，诸如此类比比皆是。崔湄的阿母也是个闺秀，她自幼陪着听过些戏本子，便有了这种莫名感慨。）
是——也不是。小女姓崔，单名一个湄，家父乃已故守将崔公。幼时曾随阿父在京中住过一段时日，后来阿父外调戍边，我们就举家去了塞北……（提及阿父身故事，崔湄的声音忽得降了三分。）直至今日，阿父身故，圣上恩赏追封，这才举家迁回京师来，也不过是几日前的事罢了。
（那些个腌臜货倒也并非是害怕崔府名头，不过是晓得女儿家甚少有随身带刀的，便是猜到崔湄定是有功夫傍身，这才没敢过多造次。）
你呢？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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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崔湄用指尖在掌心写了个湄字同她看，似又怕她不识得的，再用当初阿父教自己的话同她讲。）
实则，阿父是喜欢那句太白先生的话——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却又觉得叫崔眉着实不大好听，便用了这个湄。
（阿父是崔湄心中的大英雄，顶天立地的脾性叫她好不羡慕。阿父是个洒脱的人，却也是个耿直刚正的人，于是他觉得李太白这句诗是最符合他的心境的。崔湄从小听的多了，便也向往太白先生的生活与气度。）
既都是汉家姑娘，也别如此拘谨，你唤我阿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