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一)
和煦春风吹开树枝上层叠青翠,生出蒙蒙新绿,便有殷勤的黄鹂儿翻飞,如珠跳似落下一串串轻灵的啼鸣,唤醒尚沉睡於冬日的万物
柳叶弯眉轻扬着,眸已含笑着落在她身后长剑上。世间淑色各有不同,若说淮玉几个是一捧温柔清泉,那淮闲便是四九寒冬梅枝上最冷的雪,寒香冲天,凌然入骨
年龄与婚姻仿佛一道天堑,斩断了闺中的潇洒快意,唯留等待与满心踌躇——我极厌倦这种百般不由自己的感觉,同时业叹命运如凉风,吹散簪缨门庭的粉饰种种,剥落华服锦衣,照应我仍是凡间最普通的女儿,仍在礼法与教条的桎梏中。勉力打起精神来
:前几日我学着打璎珞玩儿,又得了一盒珊瑚珠子,你肤色白,现在又瘦,让阿姐练练手可好?另外,你陪我走走吧,我不想去屋里见媒人。
(二)
旗人家中女子并非只有出嫁一条出路,大有终身不嫁,在娘家打点理事的姑奶奶。我是父亲膝下唯一的女孩,上头的两个哥哥早荫封男爵、公爵,有他们为自己撑腰做主,所以才在婚嫁一桩格外挑剔。婚后虽不如闺中清闲自在,可每每思及她口中的泰危,如今的惠王殿下,不免情肠百转,雪靥飞红
杏花斜卧低枝,修竹烟笼,御园得见明霁耀色,一缕璨璨落于越洲耳鬓珠珰,尽是透润玉盈的柔光。珠玉珍宝本为妆饰之物,今日穿戴与她极为相衬。和越洲站在池畔树影里,身边并未甚么美妇宫鬟,便大着胆子,用微凉的掌心敷了敷面,如被雨露压弯枝的铃兰般,轻声问道
:你哥哥对我确实很好,理藩院庶务繁杂,他毋论再忙,每日总要抽出陪我的。
(三)
是潦草的夏日傍晚里,有一场淋漓大雨不期而至,将我与淮月困在本府一处稍偏僻的长廊下,原本只是打算采些菡萏,以此妆点寂寥无趣的闺房。眼下雨势倾盆,花园里当值的小厮鬟女也不知躲到了哪里去,唯留二人捧荷相觑。有清凉水珠四散飞溅,染得廊中壁画栩栩如生,仿佛浸润骨血,五蝠要摇落,翩翩而去。
滚滚露凉,连同盛夏的雨师将裙角打湿,草木萱然气息亦同水汽浸润整座花园。我对这位列名显仁阁的玛法也很模糊,朦胧回忆中,他鬓发尽鹤白,眉眼间沟壑万仞,贮藏的尽是国朝机枢中的庶务繁杂
旧事蒙尘,宛若镜花水月般不可捉摸,眸底倒影小妹粉面,倏而释然笑道
:是阿姐忘了——你出生时,敬严公已过世多年。留得残荷听雨声,意境是好的,从前我还喜欢潇潇芭蕉,如今却只觉得聒噪,扰得整夜无眠——知道你喜欢残荷,雨停了我再陪你来看,可好?
(四)
梨花春风带雨柔,历经青君一场赐赉,御庭比之去岁寒冬更多几分盈盈青翆,也更添些许生机来。其实我向往广阔无垠的山河天地,被高墙围拢的园林再如何好看,在我眼里都逃不过“雕饰”之嫌,禁廷高深,想来能担下这般揶揄
与减兰低声说笑时,有泠泠环佩声息,从远及近,由缓到亟,最后同春风一道,款然停在跟前。我顺着花盆底上嬿婉勾勒的莳花,进而瞧见流觞似的霞裙,再继而是窄腰袅娜、束拘的燕懒莺慵,三月桃花脸,暗藏着风情月意。宫装贵妇我是认识的,承乾宫里的昌妃娘娘,新妇入宫问安时,她坐在皇后凤尊下首处,窈窕玉生香,旁的许是模糊了,但其卓然华姿在膺中留存许久
昌妃生丹颜玉容,有林下风仪,与筵内拿捏作乔的贵妇不同,或许她并非阙中人,而该万渊霄瀚里璨熠星辰
:之前去景仁宫给姑姑请安,她跟前儿的小苏拉们仿佛长一个样子,都是容曼长的瓜子脸,梳着二把头,鬓边簪的统是粉月季,若非娘娘领着,我连人都认不清呢。
(五)
天光照水波,山岘环围的玉渊潭中潋滟无方,躲在冰面下的游鱼业感受到东君诏令,倏而游动,曳然自在——被王府阁馆桎梏的太久,得见天地清宁,欢欣翻腾於膺海中,仿佛将城郭浊气尽数吐尽了。我知道沈寄龄的,春困秋乏、夏暑冬寒,一年四季中有泰半天儿是不愿出门,今个若是邀约逛庙会、鉴春戏,她多半会以用烂且无趣的理由推拒,幸而京郊踏青尚有些松快之意
与她一道落座,雪指抬着玉似盖碗轻刮,鱼竿则尽数交给小鬟打理,自己浑然不上心。钓鱼不过闲趣,我并不以鱼儿上钩为乐。檀唇被茶香浸润的殷殷,同琼瓣凋谢后,所酝酿出的海棠果
:打你从宫里回来,便懒得很。知道的,你在里头祗侍慈宁,敕封婉侍,风光无限,不晓得以为紫禁城是座吃人的城,把你的三魂七魄全抽走了,只留下一幅空皮囊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