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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倘若笔锋化作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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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录这两年写的文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2-07-30 14:06回复
    张德全
    我看见回忆的炊烟,从过去的田垄出发,它和开向漠河的绿皮火车上的烟囱里飘出的烟霾会和,而后坠入很远很远的大山深处。吉林的夜晚太静,晚星还没有擦亮眼睛,但这里的天是没有一丝杂质的深蓝,像海底会打着漩涡的眼睛,静静地吞噬来自麦田和水沟的呼唤,这样的蓝好纯粹,亲爱的康(请别责怪我用这样的称呼,阔别许久,我的脸皮又一向较别人薄些,只能如此呼唤你),你还记得吗,这是你我最钟爱的颜色,在将近五十年前,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只身前往北平读书的毛头小子,寒酸到只有一根打了补丁的蓝色毛巾来勉强遮挡我露在外面迎接雪花的皮肤,而别人是穿着时髦的蓝色裤子,他们管这个叫牛仔裤,窄腰窄腿的,包括现在我的学生也很喜欢,而你不同,我记得你穿的是一条柔软的、有小碎花的蓝色长裙,风拂过你的手、你的肩,再到你的裙摆,那是春天的味道,很像三月份刚从冻雪里抽出的新芽散发出的嫩青草味,我想到一个还算恰当的词来形容,叫生机。
    那时的我没有多余的钱财和时新的小洋玩意,勤工所俭也只够勉强饱腹和垫交学费,但我太希望你穿上那条蓝色的裙子,再从我身旁经过一回,哪怕隔着五米,甚至十米的距离。于是如你所见的,我常常在广播社门口打转,就只为再见你一面,在空地上踱步时,我总是在幻想:若是有幸一天,可以看你跳一支舞,该是多么被上苍眷顾的一件事。
    我想学习北平青年追求心上人的伎俩,于是我去李家裁缝那里每天为他做杂活,托小李送你的那条裤子和蓝色裙子是我用亚麻布裹好的,里面的一针一线,都是在李的监督下,我自己缝的,为此我的手指还被针戳开了几次,导致连每日一写的情书都被暂时搁置,你总是笑话我的手脚太笨,包括连结婚后我的衣服破损后的缝补也全为你一手操办。康,我说我娶到一个太优秀、太体贴的媳妇,你总是要笑话我,可我这不是实话么?
    时间过得太快了,我教我现在的学生们,管这个叫“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但我总觉得它比《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射出的箭,你手中的梭还要快,就例如这将近五十年时光里,变了好多,我两鬓长出的白发,腮边爬上的皱纹,我不再拥有像把湖面当做镜子的勇气,又好多没变,小李还是喜欢每天看报,每日一只放在床边的海棠花和打磨好的金镯子,又例如.......漠河的舞厅。
    明天我将再次登上开向漠河的火车,现在的车已经不再是绿皮火车,而是很平稳的高速火车了,不会再向天空喷发出呛人的烟霾。火车里有装着泡面、零食的小推车,还有会微笑的服务员(不再是只有一位凶神恶煞的检票员了),座椅之间有垂下来的红色窗帘,是不是很像我们结婚的当天,红色从房间里面铺开,一直延伸到外头的做派。但又由于囊中羞涩,除了红色的帘布、嫁衣、宴请时的桌布,再没有好看的装饰或是别人为讨俏媳妇打的金镯子,我说,等我们银婚,金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在吉林最大的那家金银店买下最贵的镯子作为你我的信物。
    康,我在想,等我走下抵达漠河的火车,在开车前往舞厅的时候,会不会迎来2020的第一场初雪,吉普车的玻璃窗会不会再一次发雾,绿色的车漆会在风雨里落下吗,倘若我沿着路边开,柳枝会不会拂向我,就像在你在转圈时头发拂过我的脸颊时的触感。
    晚星......如果有时间,你会来看一看我吗?
    漠河舞厅里的年轻人涌入一批又一批,又离开一批又一批,而我会永远守在第三根柱子那里,这样你一来一定可以看见我,即使你吃醋的样子很可爱,我也不会答应任何人的共舞的请求的,有关你的信念是不会倒塌的,好想和你再跳一支当初我们在旧仓库里点灯学的迪斯科,好想再在白雪覆盖的木刻楞小屋里与你享受一只海棠的馥郁香气。晚星,好久没有这样叫你,就连我每隔一周写予你一封的情书上的称呼,也只是康,我怕出版社的编辑觉得你我的故事太甜酸到掉牙,他总是希望我写些隐晦的文字,这是二十世纪里人们最喜欢的懵懂的情调,若是去掉那些晦暗的,只留下直白的文字来寄托我的思念,那我应当是一位情话大王,而不只是一位教书匠。
    晚星,若是此次的旅途中真的能遇上2020的初雪,我的眼睛会不会在这场大雪里融化,这份从最北边邮寄过去的思念会随着大雪衰老吗,但我希望它能被大雪尘封,塞进开向1987年火车的的邮件里,或许你在打开时,甚至可以闻到里面尘封了四十三年的海棠香气,但若是你在里面发现了一根我的白发,请不要惊讶这羞耻的笑话。
    月亮已经入睡了,星星像是被碾在皮鞋底的碎火星,没有你的远山太苍白,不再能碧绿得滴出墨汁,极光不再像你的眼睛一样有迷人的光泽,城市里的花也没有你喜欢的海棠好看,窗户已经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霜,我不舍得推开它,就让它到来年的时候等大雪衰老时,再慢慢融化。晚星,等梦里的大火再燃烧三千里,木刻楞小屋被烧成灰烬,黑色的烟霾代替雪白的雾时,会是你我的相见之时吗?
    嘘,我该搁笔了。
    “你听见针落地的声音吗?…‘叮’…”*
    *献给所有逝去的生命。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22-07-30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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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晚星
      我听见来自大山深处绿皮火车的汽鸣声,伴随着古尖塔的钟声一起,昏昏沉沉地敲开我凌晨的梦,火光扭曲着笨拙的身体,爬上我的衣裙,吞灭裙摆上开的很绚丽的海棠和打着花角的小褶皱。先生,今晚的夜空是没有星星的,厚重而又乌黑的云群遮盖住月亮的眼睛,月亮已经悄然入睡,即使是窜天猛冲、比木板上浇了汽油还燃烧猛烈的大火也唤醒不了她。整座天空被浓烟割裂成好几瓣,一片又一片悄悄碎裂在神的掌心。你是否知道,曾经受你所托送我衣裳的小李,此刻的火焰在他的脸上呈病态势地蔓延爬行,我看见一朵朵血花还未来得及生长就被大片而又残缺的焦黑所替代,他倒下时,玻璃似的眼珠倒映着燃烧着的木刻楞斜屋顶和往日会做吞雨吐雾戏法的大烟囱。临别之际我向他行了一秒钟的注目礼,弥补来不及替他阖上眼皮的愧疚。在随着人流奔跑时,火焰在我的裙摆上舞蹈,它替代了海棠花来陪伴我生命中最后一只舞曲:没有迪斯科节奏,没有你和我燃烧起的那只蜡烛,没有那一份属于海棠的馥郁香气,只有稚儿夜啼、慈母悲哭、大地哀怮,在这场或许是神明发怒而降下天罚的大火里,我听见火神的铁骑踏过每一寸孕育我们的土地,燃烧成没有黄土覆盖的灰烬。
      我似乎在沉睡,又似乎冰封在了这片深不见底的湖底,漠河大风的冷冽吹不动湖面上厚厚的冰层,往日覆盖山尖雪的成排肃穆的白桦林,如今只剩下焦黑的黄土和几股无根可落的空气,那几个会说很流利东北话,会开玩笑的俄国农民不知是否还在,他们曾答应过我们去北地寻找极光,轻佻却又带些庄重的口吻,我记得你的眼睛好像有碎星在闪烁,偏偏还要故作轻松,在我的耳边很低声地说,话语就像飘飞的纸片,翻个身就将会抖落在白烨林的雪地里,“晚星,极光一定不及你的眼睛。”
      那倘若,等你回来时,看到这片漆黑、死亡之神的镰刀曾挥舞过的土地上,你是否还能找到我的眼睛?抑或是几十年后,你是否还能记起,在你说出想娶我为妻时,我的眼睛有多么闪亮。
      先生,晚星这个名字是你送给我的,往日交往不大紧密的同窗只会带着寡淡而又疏和的微笑来呼唤我一声“小康”,小李会尊称我一声“康小姐”,而只有你,会在烛火将尽、灯光犹瘦之时唤我一句“晚星”。未曾想过,北平四载的求学生活,你握着这个词跌跌撞撞地,闯进我往后的岁月里。
      我记得在木刻楞小屋里尚未供暖的辰光里,气温像是能冻坏所有的物件,却冰不住我们因舞蹈而奔流在四肢的每一滴血液,煤油灯下因血液而沸腾的红色光影缓缓照来,可以融化冰,融化雪。红和白一样,是能容纳百川、百感的颜色。你还记得么,在结婚之时,红色的布匹铺天盖地将你我笼罩,它在宾客的祝福里静静地吐露着我将要跳出心膛的喜悦,它比我穿过所有的裙摆加起来的红色还要更胜一筹,我和你的指尖相叩,先生,我不要金镯子、银镯子,我们能在夜幕降临,星星已经擦亮眼睛的漠河舞厅里跳一只属于我们的舞蹈,已是晚星生平之幸事。
      哪怕不再有机会和你乘上同一班火车,挤在密闭拥挤的车厢里,听售票员大声地呵斥逃票的戴毡帽的小男孩,不再能听缺了一个角的收音机悠悠地转出音乐(偶然还会卡顿),不再能去探寻北地的极光,我相信它不会逊色于我的眼睛。
      不知多年以后,等我的容颜逐渐消失在风里,眼睛里的光亮逐渐泯灭,没有坟墓和石碑,没有那一块属于我的黄土,你还能记起,属于我们当年,在那漠河舞厅里第三根柱边的回忆和那一只舞曲吗?
      先生,倘若你忘却了属于你我的回忆,我也不会怪你,我会在这片冰封的湖底无声地祝福你,我想你往后平安喜乐,哪怕是,子孙满堂。
      我的灵魂即将枯萎,记忆里的老相机好像在一帧一帧地掉落相片,魔术幻卡般出现了你在燃起红塔山后蹲在广播站门口的脸,朝气而又莽撞,先生,你说你的眼睛会在悲伤时结冰,我曾无数次取笑你,可如今,晚星恳请你的眼睛,记住我与你告别时候的样子,还是如此年轻,没有属于年龄的皱纹斑驳上我的脸,没有逐渐衰老的眼睛,没有逐渐佝偻而无法再翩然起舞的背影,请于那一刻我与你在白桦树下拥吻,雪落在你我的头发上,恳请你的眼睛,就请于此结冰,封住你我的回忆。
      我想让冰层凝结我这份意念,拖冬鸟将这封信送进你的梦里。
      先生,漫过我头顶的湖水,融化后会是雪花一般的纯白吗?*
      *不要害怕,等下一次白色和红色在缄默中对视,你我会相拥。
      康,你的晚星
      1987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22-07-30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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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最喜欢的一篇文。漠河舞厅的故事,在21年九月份完成张德全的故事,最后却因为一些原因和戏友没有继续下去,于是于22年7月完成张晚星部分,笔力不稳,见谅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22-07-30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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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雪封山时,他杀死了最后一只白狐。
          夜幕已经落了下来,在没有星光的晚上,寒冷似乎凝固住了所有的声音,白雪把松针冰封成锥刺,将在黑色的天际版划割成锯齿形。令闻自己立在雪山上,又可看见周围的群山,像大群大群脱下白毛的骆驼,在黑幕中静卧。他手持着一只燃烧着的火把,火光也照不亮夜空的黑,这是大雪封山的第二天,也是他在雪山中寻觅宝藏的第四天,别说捕到红隼、血雉这些珍贵动物,就连只填肚子的鸟都没有,他的剑,也还未出鞘过。
          除了......令闻弯下脑袋,看了一眼揣在怀里的这只白狐。
          狐狸毛比飘落在它头顶的雪花还要白,若不是他眼尖,在茫茫的雪地里发现了那一丁点突兀出来的红和露出来的一撮毛,大抵是不会想到,雪地里,埋着一只受了伤,几乎奄奄一息的白狐。也若不是他心善,如同隔壁陈婆说的连只猫狗的死都能让他难受好一阵,他才不会把这只白狐包扎救好,揣在怀里步行。
          今日再无所获,令闻索性找了个小山洞,在里头生了火,又把白狐安顿好,往水里加了点果子。
          又苦又涩的汤丝毫不能缓解令闻的口腹之欲,带来的鱼干他早已吃完,为了生存,他只得硬着头皮,喝下了一口又一口的汤。
          他的视线同白狐对上,此时才发现,白狐已经苏醒,它的眼睛是顶好看的蓝色,像两只的玻璃珠,溜溜地转着,两条尾巴像两瓣天山雪莲,乖顺地伏在地上,令闻把最后的几口汤给了白狐,它居然也不排斥,还动了一下尾巴。
          在火光将要熄灭之际,令闻擦完了剑,这是他每日的习惯,即使没有捕到猎物。
          令村的老人说,剑,是习武之人用来保家卫国的根。而到了他们平静而又祥和的这一代,剑,只是为了用来斩杀大型动物的利器,而每次这些青年人从山中归来,别人会将剑的使用和斩杀动物的难易程度作为衡量勇武的象征。
          令闻实在是无所谓这些,也不信传闻。正如令村人曾口口相传,这座雪山曾经受到了千年白狐的诅咒,在山中宿下的第四晚,必然会遭性命之灾。他这不,还活的好好的吗?
          令闻抱着白狐,这只白狐不过比普通白狐多了一条尾巴,一只普通的小狐狸罢了,哪来的这么神通广大,这毛茸茸的手感,只他只觉得好困,他倒在地上,入睡甚至比往日快些。
          他似乎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泥沼。
          泥浆犹如八爪鱼般黏附上他的脚、他的腿、他的身躯,结上身体的泥浆比冰还硬,他的四肢无法动弹,像针扎般难受,手上也逐渐被泥水覆盖,又疼又冷,那股冰锥子般的寒气直往他骨头里钻,往天灵盖上冲。绝望如同大网一般将他笼罩,把他的灵魂分裂成几瓣。
          而更糟糕的是——一把把刀剑正再向他刺来。
          他扭动着,却因为泥浆的关系,丝毫不能转动身体,额上、手掌里都是汗,冷汗已经将他的里衣打湿,在刀将要刺入他的身体之时,他的身前却闪出了一个身形极快的人,他替他受了一刀,并继续用手中的刃抵挡飞来的刀剑,挨到最后,那个人已经伤痕累累。
          他从噩梦中惊醒,却发现这只是梦,却不像梦。太真了,太真了,他的脊背已经湿透,梦中的恐惧、惊慌,以及面临死亡的那阵无力感在他的心中一直盘旋,他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一个传闻:
          雪山中的白狐几乎绝迹,如果还有白狐的踪迹,大概是最后一只千年狐,为极阴与极邪的象征,会化成劫难来吞人皮肉,磨人心智,被白狐依附的人将不得好死。
          令闻颤抖着摸出了那把剑,白狐已经醒了,它眼中的蓝光,似乎比昨日要淡些,它依旧是乖乖的,没有动弹,还在平稳地呼吸,但令闻心里,却爬上了一层又一层名为恐惧的菟丝子,它们在他的身体里叫嚣:
          “就是它,极阴与极邪的象征,昨晚差点要了你的命!”
          “杀死它,你将会是令村最瞩目的存在,你将会是惩恶除邪的大英雄,你的宝剑将会被后代永远的铭记!”
          “狐皮可值千金,你母亲的病,有救了。”
          剑还是出鞘了。
          白狐的温度在他的手中一点一滴流逝,令闻的衣服已经干透,他笑了,其实他从未善良过,难过于猫狗的死,无非是因为活着的猫狗卖给商贩可以换取更多的财宝,正如这只白狐,死了,无非就是死了,还掉下了一条尾巴,握在他手里,只不过毛色似乎没有昨日那样纯白、通透。
          他把这只被刺死的狐狸重新揣在怀里,想着该如何处理这只掉下的尾,他重新擦了一遍剑,这下,这把杀死白狐的剑可以成为他们所炫耀、敬仰、铭记的宝藏了。
          在剑入鞘时,他猛然想起——
          他的目光曾与梦里闪身出来的那两个替他挨刀、避灾的人的目光碰撞过,他们的眼睛,是蓝色的。
          他再次弯下脑袋,死去白狐的眼睛依旧睁着,诡异地泛着蓝光。
          据《奇录》记载:雪山白狐,千年成型,百年修得一尾,一尾可抵命一条。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22-07-30 1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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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诡异地泛着蓝光。受17年浙江卷启发。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22-07-30 1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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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前两天听歌的时候也有想过写一写漠河舞厅,后面都耽搁没了TT


              IP属地:意大利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2-07-30 1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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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30日
                先生,你是否看见,在这封信笺里夹了一张照片,它是从那位从伦敦来的传教士为我摄下的一帧照,你说你素来讨厌洋人的画片、摄影布,但我想,在拍这张照时,这是一场这月以来的第十八场雨,沪上的雨是青的,这件旗袍是以木槿紫漂染,老巷里的张婆缝出三十六针苏绣的镂空立领,它比原先的黑白照颜色要鲜快许多,所以我就擅自主张,留了下来并想将它寄予你。阁楼里的小洋钟最近磨损地厉害,此时分针正指到“六”,约摸是下午四点零六分,喜欢带毡布帽的那个小童应再有二十几分钟就会敲响家里的门,他送的牛奶都很新鲜,李妈也经常会送我一些时鲜的蔬果,放在竹篮子里看上去很嫩绿,葱烧茄子是先生你最爱吃的一道,我已能将茄子段切得很均等,连李妈都要伸出一个粗粝的大拇指,希望先生下次吃时不要再蹙眉,你蹙眉时比生气时的冷脸还要可怕,分明是两弯秀气的眉(我知道你又要说我了),拧在一起却比暑热里浸瓜果的冰水还要冷,所以以后,就不要对我蹙眉了,好不好?
                我听过你的话,去过一趟耶路撒冷,并在那里驻留了几天,但耶路撒冷是没有温度的,每每我在街上行走时,总有怀好意的,抑或是不怀好意,看不分明的目光瞥向我,我已将宽大的亚麻檐帽往下压低了又压,仅有一缝的眼光可以丢向地面,但还是会接受几秒行人的注目礼,大红的石榴裙也并不舒适,我的脊背后往往是一大块的冰冷,平常只觉得烦人的操着口音的婆母们的谈舌,在这里变成了听不懂的祷告,还有一下一下,提醒我要回家的尖塔教堂里的钟声。先生,不要责怪我仅仅只在耶路撒冷待了五天,你曾经说我是个有思家情节的姑娘,彼时我还在否认,并折断了那根雕花筷子,你和姐姐都在发笑,现在我得承认了,我的确有思家情节,不过这不是像你一样么?当初踏进江宅的这一刻,你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也是你们的家,无论在学校忙到多晚,哪怕是后来参加革命聚少离多,你也会在门关驻足,哪怕是只有一盏茶的功夫,你也会说,家里的碧螺春能否再帮我温一温。
                先生,不要担心,你留下的钱很足够,我也和张婆学了一些缝补浆洗的活计来贴补家用,所以我的来去都很顺利,只是回来时绿皮火车里曾有一位将衣领扣子扣到最高处的售票员,这样的严谨太像你,但我还是没有叫出口,因为我知道,你并不会在这里,但在下车时,很意外地,他拦住了我,这回我看清了,是个大胡子壮硕的四十左右的男人,和你的瘦直的背影完全不同,他的背像是一头要拱破衣服的雄狮,操着很不地道又别扭的中文,他问我是谁,家住在哪,可有婚配,这种蹩脚的搭讪方式我见过了,我说,
                “我有先生。”
                没有踏高跟而是踩小洋皮靴我走的很快,弄堂又多狭小和错杂,我很快就把他甩开了,在走过那一条卖糖人的青石巷子时,我碰到了你曾经的一位女学生,她还是喜欢穿嫩黄的小褶裙,膝盖以下的地方是露着的,她往日和你谈论学义时,我总是想恶狠狠地,裁出两块没有花样的布缝在她腿上,但为避免她再眨着那双发大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一句看似沉重实际上飘在空气里的“对不起,”我还是作罢,为你们去烹两盏茶,加点剁的细碎的陈皮,败火、解气是顶好的。
                先生,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也是在那个青石巷头,你说你带我们回家,而第二次见你,就是在铺天盖地的红布稠里,你穿着一身红衣褂子,胸前别了一朵很漂亮的玫瑰,你攥着同样身穿大红衣裳姐姐的手,将天和地拜了又拜,你对她说,“我会待你很好。”而我没有穿姊妹出嫁时当伴娘应穿的粉色旗袍,我立在一身的宝石蓝里,看见你的眼睛闪闪发亮,我想,这一刻,我许却时,认栽了。
                喜欢上不应该的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我反复安慰我自己。而在午夜梦回,家族规章、三纲礼教总会化成一根带荆刺的藤蔓,一次次鞭策我,将我打的皮开肉绽,而我在血花里,一遍遍描绘你的名字:沈溪。
                从红到白,时代的悲歌奏响太快,姐姐跑了,学校散了,而今天,是你睡下去的第三个月,明天,我会来墓地看你,并为你准备我最喜欢的洋桔梗,那把藏在我枕头底下的枪应该会在我的脑门开出血花,我会在这样的红色里,嫁给你,这样,许却时也会拥有一场红色婚礼。现在,我即刻就把这封信烧给你。
                许却时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2-07-3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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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5
                  许妹,若我说,我那颗想救四万万国民于水火的心还没有熄,你会不会支持我?
                  北平这里没有雨,所以,血还是枯红色的,大片大片涂抹在烧焦的土地上,有大雪覆盖,所以在肃杀里,只有红白两色,但是远不如那天我看见你的那样,在周遭大红的色调里,你的一身宝石蓝,好像是一条蓝色的星河划开暗沉沉的黑夜,我想,那时候我的眼睛应该是亮的,但我不敢直视你太久,你的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在廿一的那天初次把你们带进家门,我于道义上,就不能辜负她。
                  但是,当推翻压在精神上的克林德碑的举措被扼杀,通向国之新生的永生门被劈垮,想要成为救世主却成为了一根孤杆司令,上面写着:军阀权贵、汉奸走狗的纸压在我的头上,我便此生注定,无法在身体上保护你们,我生于国,也应当死于国。许妹,不要恼我,好不好?
                  我还是很抱歉,我已将身体交给国家,还是忍不住,将精神全部给你,留给你姐姐的,只有一个沈氏主母的名分和一点够后半生享用的资产,但这样思来想去,我最对不住的还是你,听小教徒说,人的精神灵魂有21克,虽说这可以容纳我生命中所有的思想,包含想念你的,爱慕你的所有心绪,但它总归是不值豪分,在这个战乱年代填不饱一点肚子的,所以,我委托了跟随我许久的部下,他是个粗糙的大胡子男人,说话很直爽,做事也很爽快和尽职的,我和他说,如果我有日牺牲,亡于此地,我已安排好他去做火车里的售票员,这虽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却稳定且轻松,请带着这笔钱财,连同我现在写的这封信一起交给你,你若是听了我的话去耶路撒冷,在火车车厢上你们应该可以碰见,不敢让他直接去家里找你,是怕这笔钱财被周围人截下,连同这封晦涩的爱意一起,被作为嘲讽你一生的利器,带着这笔钱财,好好去耶路撒冷生活吧,那里我待过许久,民风也算淳朴,虽说每周两次的祷告起初让人不适应,但那里的桔梗花很好看,配上亚麻帽,应该是你最喜欢的颜色。
                  现在是傍晚六点零五分,月和太阳都躲在阴影后,一个追逐一个却无法团圆,方才我用的晚饭是葱烧茄子,是北平鼎鼎有名的大厨掌勺的,但我总觉得没有你做的那个切的歪七扭八的茄子好吃,在这里也没有你烹的碧螺春,什么都是寡淡无味的,我从来没有这么迫切过,想快些结束这场战争,哪怕你再因为那个女学生而一整天面色不悦,我也觉得可爱,很想再看看你在切陈皮时的小动作,如果我能回来,那味说话呛人的大胡子你也不用碰见了,说实话,我怕你被吓到。
                  张婆、李妈、送牛奶的小童,我都已经打点过,希望她们能在我不在时能好好照顾你,等我回来,我会和你姐姐合离,哪怕是将我所有的财产都给她,我也想娶你,很喜欢你穿宝石蓝颜色的旗袍,但我还是最想看你穿上红色喜服的模样。
                  珍重,许妹。在这里想你的第一百八十六天。
                  沈溪
                  注:沈溪于三月里的一场战役里,献身于革命,享年32岁。
                  而在后来路人发现,有一个穿宝石蓝旗袍的女子,死在沈溪墓碑前,经邻居查实,女子名叫许却时,是沈溪妻子的妹妹。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22-07-30 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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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图写文。速成三小时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22-07-3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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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体好像同颤动的车身一起融成一个大浪,万花筒般翻滚。车顶上涌动的气息从远处传来,松榈叶同赤红太阳一起燃烧的芬芳,混上黑糊的汽油味道倒像是破洞的皮划艇被点燃,冲天的浓烟在推动着他的肩,他的膀,撺掇着他睁起困重的眼皮,但是从结冰花的车窗外冲进来的风把他的四肢和脸部的肉冻地和水泥一样僵,索性就被这样冰冷的黑暗笼罩吧,林这样想,“好想接吻哦。”睡着前,这句话比烟还轻,寂静而又淡漠地飘向遥远的天空。
                      这张床只有半人宽,这三天里,林至少和十个打扮不同的女人在上面打过拖,大概是木匠在制作时打了盹,又或许因为老婆在床上等他,急的连活计也不做完就去解了皮带。这张床别说床板是扭曲着的,连四根床柱都是不平整的,还好坑洼的水泥地板像地母托起的宽厚的掌,把这样的不平整融合在粗黑的掌缝里,安稳地承受着床的战栗。而这十来个女子,牛鬼蛇神,天宫仙女都搁在一块。山里野菜,饕餮佳肴在这七十二个小时里林也都囫囵吃了个遍。有的女人像是热水煮青蛙,还没开始就已经蹿走了,有的女人又像是温火煲出的粥,缠绵地在林嘴边献上一个细腻的吻。而在每一晚的下半夜,这些女人都会如潮水一般退去,只留林在空荡、靡乱、黏腻的床上木木地看着天花板。
                      天花板会出现影子,摇摆的白炽灯会把隐藏在黑暗里的思念曝光,思念和白炽灯一起摇啊摇,摇出一股路边一块一瓶洗发水的味道,天花板上出现一双大大的杏眼,睫毛像草地上拂动的青草,那双眼睛啊,好像混着春天的气息,和林的眼睛越来越近,几乎要贴合在一起 。白天那些女人的面容逐渐斑驳起来,慢慢地褪下一层又一层的皮,像一张洗去墨汁的宣纸,湿漉漉的。而后,完整的脸,健全的四肢,还有那一头如柳枝般的黑发从那张湿漉漉的纸中渐渐浮现。
                      “祝杏杏。”
                      林发不出声音,这声呼唤却在他心底掀起巨浪来,他看见她拉起他的手,把他从这张污秽的床上拉起,身后的背景板变成了慢悠悠摇动着的老风扇,一排排窝在泡沫箱里的木莲冻,往长凳上一坐,铁锅爆炒出来的辣子在细白的面条上一浇,配上一碟小葱拌豆腐,吃的人嘴油亮亮的。她穿的衣裙比糊在水泥墙上贴着的春联还要红,两个小碗往桌上一放,她就笑眯眯地吃起来,两人商量着晚上去哪里看海。
                      她的小洋皮靴在地板上踢踏,挠着林的痒痒,小饭馆像是卡顿的老照相机里的照片,一帧帧往下掉,她身后似乎变成了有波涛的海,金色的阳光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喷涌而出,她的脸,她的手,都被照得红彤彤的。在这场没有伴奏的舞曲里,她勾起林的小指,两个人越贴越近 。等落日蜷缩着退下时,红塔山的烟已经在他们口中热情地、毫无阻拦地穿梭,缠绵。
                      可是海浪却抽了风,张着大口朝他们逼近,林拔腿就拉着9她一起跑,回头一看,海浪哪是水的模样,盘旋着,吼叫着,分明扭曲成了另外一个男人的脸,而哪里还有祝杏杏的影子?
                      等上弦月爬上山头,海浪平息时,林手里,只剩下半盒红塔山。
                      梦把林从这场万花筒里脱落,他摸了一把脸,眼睛到嘴边都是湿漉漉的,带点咸腥的味道,“纯当去海里滚了一遍,顺便看了一只海燕咯。”林把自己支棱起来,抽上了夹在耳朵旁的最后一只红塔山。
                      “到咯,快点去吧,遇到喜欢的妹子主动点,不然你这样的浪子,到现在还没找到个初恋。”
                      林把老刘恶趣味的话语丢在耳后根,两手插进空荡荡的裤口袋,左拐右拐地,进了另一个摇滚的天地,还没拿到歌手的明信片,他却看见那件穿枣红色的衣裙的女子身旁黏糊着一件蓝色t恤的男子,两个人在混沌光影里亲昵,
                      “梦特娇!”他大喊道,在嘈杂的音乐里,没有什么人留意,纯当是一个疯子发了疯,或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看到了女神。他却笑起来,声音低下去,融在旁边的音响里,“我的小海燕,我的初恋。”
                      哦,眼泪,低落在嘴边,咸的。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2-07-3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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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特别娇。听歌写文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22-07-3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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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好看,21克的灵魂好温柔


                          IP属地:澳大利亚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2-07-31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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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诶!


                            来自iPhone客户端15楼2022-08-15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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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看


                              IP属地:陕西来自iPhone客户端16楼2022-08-15 22:28
                              收起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