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晚开始稀稀落落地开始下雪粒子，我便在睡前认真许愿：请再下得大些吧！第二天一大早，自鸣钟的指针才过四点，我便醒了，第一件事便是兴高采烈地、趿着鞋子往窗边走，果不其然，雪已然瓮瓮铺了一层。娘娘爱清雅，头一天，花房便早早搬来了修剪好的盆栽，从晚上起，宫人们即不断往上洒温水，过了一宿，再出去看，竟已结出晶莹剔透的雾凇了。我不禁哑然，披一件大红的斗篷，阿菂问我往哪儿去，我不叫她跟着，头也不回道。）
趁天没亮，我悄悄去折几枝梅花，等娘娘醒了，瞧着一定喜欢。
（ 天色仍是睡眼惺忪，昏昏沉沉，我换了小靴，走来轻巧，宫人们早早出来洒扫甬道，独御园仍是寂寂。远远地却见细小一个身影，仰着头，待走近了，我一拍她肩膀，笑着问。）这么早，你在这里发甚么呆？

【京畿下了半夜的雪，遁入黄粱道时我尚且能见青松，而翌日醒来，推开窗牗时尽见一片雪白。雾凇沆砀，可惜我并未眼见张岱眼中那上下一白的浩渺境界，大抵天地在我眼中并非辽阔不可攀，而我也没有他那样的孤独。实则我是很欣喜的，我很爱雪，无谓它的严寒，只偏爱那晶莹剔透的至纯之梅。】
【有雪无梅，总是少些风雅，故而我也附庸，想折三两枝梅花归来，令芳香萦室，经久不散。出了小阁，我在宫衢间逗留，是因着碎齑遍地，我无由得生起些怜悯。只是很快便被打断，我望向那脆声的来处】
“没什么，在想该走得仔细些，以免被这冰痕毁了前路。”

（ 天色尚早，星被冻住了，像玻璃弹子，更显得天地灰白一色，天上更暗，地上更亮。雪将宫城重新锻造，巍峨的高墙，威仪的镇兽，高耸的檐角，无不变得温暾、敦厚，和蔼可亲起来。这是我入宫以来遇到的第一场雪，难免要更加新奇，与她贴近了，先很亲昵地塞一只暖炉。）
白禅姐姐，仔细冻着。（她与陈教习同侍奉女君座下，自打集句风波以来，我与葭官逐渐熟稔，难免常找她，或借花样，或讨教辟丝，或请她为某个色彩搭配参详。葭官是一团跳脱的春光，她则是文秀的一脉秋。）你怎么也起这么早？

4.白禅钰年
【漫天的星辰都在浓重的灰霭里消弭了踪迹，至于那月色更是悭吝着不肯漏出光亮，大抵是怕喧宾夺主，毕竟日日可见月，而独属于雪的只有寒冬时节，自要给它让一条康庄大道。思及此处，我也就原谅了那寒冷的霜霰，和天边的一缕雾气。】
“无妨，袄子厚着呢，里头的绒毛足够对抗霜雪啦。”【还特特得去压了压衣襟，指尖触及那柔软的衣缎，便也觉着温暖的很。往前去，雪路难走，回首皆是可爱的履痕】
“听闻折竹声便醒来了，此后再睡不着，也就不再贪恋床榻了。”

（ 便看她的衣领出的风毛，细密密，油光水亮，一丝丝杂色也不曾见，想来是主子娘娘恩典。我们继续往前走。这里的雪未来得及洒扫，仿佛一爿无人踏过的新天地；两侧墙上生出起绒似的冰晶，再过一会儿，便要化了。靴子落在雪里，只觉脚下轻软，天地间的寒露逐渐生烟，形成一种半透明的氤氲状态。我们却不怕冷，也不发悃，越走越是脑中清明，仿佛此间无限宽广，雪将一切沟壑、山丘所填埋。很快地，梅林近在眼前了，天似乎亮了一格，一线金光托在梅花下，看上去好像她的茎秆。）
果然，咱们俩想到一处去了——（我将脑袋埋在斗篷里，这时候说话，吞云吐雾，别有一番高深。）白禅姐姐，是选红梅娇俏，还是绿梅清雅？

6.白禅钰年
【雪落得很快，还有那松尖叶上垂落的晶莹，纵是黄门勤而洒扫，也荡不尽这四方宫城的洁净。如今绣履踏在这无垠的雪白里，倒觉着自由得很。那片雪的尽头是艳丽又璀璨的绛红，冬日的梅总是那么矜傲又俏丽，瞧着是远观不可亵玩，可偏生引着人们近前去探索那奇诡：我同访露便是这‘俗人’之二】
“绿梅长在南地，入了北国，却也不知是否‘委屈’。”【徂往幼时，极机缘巧合地往江南走过一遭，眼见那处绿梅幽香，在那漫天风雪中恬淡至极。而京师的总阙了些风雅，我只恐那生于淮北则为枳的旧事重提，是故总是忧心着那些澹然的浅绿】
“实则是我都喜爱的，那是两种不同的风情，不好一道比的。”

（ 天边淡青的曙色，雪变得小了，似有若无，肉眼不可见，在风里不见踪迹，只觉一种晶透的薄凉，落在她发鬓边，很快融化了，像簪一颗小珍珠。远远地，寒鸦扑打着翅膀，无声中的有声，更觉空旷。空间感在光洁的地表和雪景中被逐渐缩小至无概念，时间却能够延长，我把风帽放下，风中有泠冽的、金属气般的味道，竟不算冷。）
或许它也愿意多见北国雪景呢？（ 我尚处于一厢情愿的、稚嫩的天真里。见她于我身侧，微微颦眉，为小小一株绿梅委屈，很久以后，或许才能品鉴出感时伤怀，离愁别绪的悟性。）我瞧这两枝红梅便很好，开得疏落有致，一端还有未放的花苞，折回去瓶插，且能开几日。

8.白禅钰年
【人道是瑞雪兆丰年，却有人憎恶这寒凉的霜霰，殷切地期盼着暖春的到来。而我却是格外喜欢这苍茫素白的，大抵是只有在这样的时节才能眼见洁净的王都，那些流言蜚语同玲珑诡计也都冻结在雪中。时日好似也变得很慢，只要守着一炉火，就能消磨泰半的时光】
“盼是如此，也盼它欢喜北国的水土。”【梅林尽在眼前，枝桠本该枯瘦，如今却尽是花苞，那是与凋零的菊桂浑然不同的好风景】
“有人以旁逸斜出为美，有人却之爱不蔓不枝的高洁。访露——”【指尖微抬，是请梅香缠绕】“你更欢喜什么呢？”

（ 梅林当职的小宫女，见是有坤宁宫的女官亲来，自然煨上一脸和煦暖暖的笑意，寻来小剪子，只与我们笑道：姑娘们选好了，奴才替你们剪。我自然高兴，与钰年拍手笑道。）白禅姐姐，亏得与你一道来，否则哪里能想到，折梅听来风雅，实则也是气力活呢？
（ 便索性仰着头，仔仔细细挑拣起来，一面沉吟道。）我想，这当是看插瓶的境界了。（ 却看梅枝嶙峋，梅花晶莹，更在雪中显得薄瘠纤纤，我又有些迟疑。）唉，待折下瓶插，最长不过七八日，也要零落凋零。

（ 梅林当职的小宫女，见是有坤宁宫的女官亲来，自然煨上一脸和煦暖暖的笑意，寻来小剪子，只与我们笑道：姑娘们选好了，奴才替你们剪。我自然高兴，与钰年拍手笑道。）白禅姐姐，亏得与你一道来，否则哪里能想到，折梅听来风雅，实则也是气力活呢？
（ 便索性仰着头，仔仔细细挑拣起来，一面沉吟道。）我想，这当是看插瓶的境界了。（ 却看梅枝嶙峋，梅花晶莹，更在雪中显得薄瘠纤纤，我又有些迟疑。）唉，待折下瓶插，最长不过七八日，也要委顿凋零。

10.白禅钰年
【宫中人惯是察言观色，眼前的小女侍如今和颜，更是将脆声递入耳畔，直言梅花尚有荆棘，不牢二位女史，她尚可代行折枝。自然心悦，只是乱花迷人目，我适才体会到白居易哂于临安之间的喜不自胜。太多了，指尖凌空微抬，半晌也不曾选定】
“花皆有刺，大抵是为着保护自己罢。”【本是瞧中那支亭亭，艳艳的鲜红在素白的雪中竟是潋滟生姿。我见犹怜，可方欲请小侍剪来，骤然闻得后话，我竟踌躇了】
“算了，还是让它们留在此处吧。想来她们更欢喜枝头抱香，而非暖室残喘。这是梅的风骨，你我不好毁了的。”
【雪又落了，纷纷扬扬。奔飚倏而袭来，我蹙起了柳眉】“又落雪了，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