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后，枕在司徒良吉臂弯里，我将会回想起华封州那场宗门小比。
那是我和司徒良吉的第一次见面。

我叫糜仪。
今年十八岁，结晶初期。
寻常修士要走数十年的筑基路，我两年便走完了。
我自恃天资超群，于是越发目无下尘，锋芒毕露。
是以一加入圣曜宗华封州分舵，我就找上师妹，提交了晋升真传弟子的申请。
一月过去，宗门小比如期举行，师妹问我，“师姐，你要挑战哪位真传弟子？”
我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目光落到一个端坐前排的银发男修身上。
在座高矮胖瘦男女老少数百人，他最好看。
他桌上的名牌刻着两行字。
巡查堂长老。
司徒良吉。

就他了。
司徒良吉座下现有两名真传男弟子，我点了那个相貌稍逊的，对师妹道：“我要挑战他。”
这弟子的实力，我不在乎。
我幼时曾得风灵老祖指点，同境界以一敌十，易如反掌。
这名男弟子怒不可遏地上了台，说要给我点颜色看看。
结果剑未出鞘，便被我一招撂倒。
我本想羞辱他两句，却瞥到台上司徒良吉俊逸出尘的身影。
算了。
初次见面，给便宜师父留个好印象吧。
我扶起被我顶了位子的冤种师弟。
“师弟，虽然你出言不逊在先，但师姐今后与你同出一门，便既往不咎。”
冤种师弟背上的骨节被我聚着气的手指捏得嘎吱作响，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句。
“…谢，谢师姐。”
小比圆满结束，司徒良吉饮了我奉的茶，并板着一张好看的脸，命我遵守门规，刻苦修炼云云。
我瞄了一眼他的面板。
嗤。
一百多岁的金丹中期，再不突破到具灵境，便要老死了。
还有空在这逼逼叨叨教训我。
罢了，管他作甚。
最多两年，这华封州就留不住我了。

让我没想到的是，没过几天，一本红色功法横在赶路的我面前。
司徒良吉笑容和煦，和上次公事公办的派头颇为不同。
“徒儿，为师给你寻了本心法，今后要专心修道，切莫懈怠。”
我自食其力惯了，头一回碰到这样的带慈善家，受宠若惊。
再一想，长老嘛，阔绰，很正常。
我道过谢，心安理得地受了。
又过了两个月，我刚打完异变妖兽，灰头土脸地从洞窟里爬出来。
一本红色神通倏地出现在我面前，晃花了我的眼。
司徒良吉双手环胸，语调依旧温柔。
“徒儿，为师给你寻了本功法，你要好好修炼，不得偷懒。”
长老这么阔绰…正常吗？

我一脸懵逼地点开了他的面板。
说起来，这是几个月来。我第一次仔细观察他。
他仁善，爱名，且护短。
难怪他自己用紫色功法，给我送红的。
他没有道侣，只有两个小孩，儿子结晶，女儿灰了。
奇怪的是，他面板里只有我一个徒弟。
明明他在宗内还有一个真传弟子的。
更奇怪的是，他一个好友也没有。
不过，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朝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收下了秘籍。

之后的几个月，我又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司徒良吉的各种赠物。
寻常人得了好，或许会想着回报。
而利己之人如我，却在想——
师父，你对我的好，会见底吗？

趁着拍卖会开启，我赶往元光城。
果不其然，司徒良吉在酒馆中独自饮酒。
我挂出一脸纯真的笑，欢快地坐到他对面，对他表达了思念。
他很高兴，线条凌厉的眉眼都弯了起来。
我趁热打铁，赠了他一管箫，一把琴，数本珍贵图册，虽然不是什么天材地宝，但全是他喜欢的。
他将我的礼物一一收下，珍而重之地放入纳戒。

我见他心情不错，便发出论道的请求。
他欣然答允。
他问我，“若有一天，宗门需要用你的牺牲换取救赎，你会如何选择？”
让我选一百次，我也会选保全自身。
但今日论道，是为了博他好感，必然不能说真话。
我迤迤然答道：“师长之恩，同门之情，重于泰山，我自然是选择救赎宗门。”
他果然十分满意，又问了我不少问题。
我顺着他的性子说话，每句都答得合他心思，令他惊喜不已。
酒酣耳热之际，我眼神不经意扫过他打开的纳戒。
“师父，我喜欢这三品活血丹，能给我吗？”
他笑着提起一整壶活血丹，放进我手里。
“既然徒儿需要三品活血丹，那么为师便没有理由拒绝，三品活血丹便送于你了。”

我心中暗喜，又点了他纳戒里几种高级丹药。
他仍旧是笑眯眯的，把我要的丹药全都推到我面前。
不费多少力气便得了这许多好处，皮厚如我，也有些难为情。
于是我豪气地拍出一把灵石，命小二再上十坛醉生梦死。

长夜过半，忘了醉生梦死喝了多少盏，只觉熏熏然欲奔月而去。
司徒良吉半倚在桌上，左手支颌，右手在酒杯上聚出一小团电闪雷鸣的黑云。
我觉得十分好笑，华封第一雷修，几杯甜汤下肚，竟像过家家的小儿一般了。
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几眼。
修士不惧岁月，他的肤质仍如白玉般细腻光洁，况且他嘴唇丰润，某些角度甚至显出几分少年气。
真的…
什么都不会拒绝？
我舔了舔后槽牙，低声唤他。
“师父。”

他一双褐眸浸了酒气，比平日更加明亮。
“徒儿，何事？”
“…和我一同双修，可好？”
他愣住，复杂浓稠的情绪在他眼瞳里逐渐凝聚。

我等不到他的回应，心底怒意骤然升起。
其实我刚踏上修仙路途的时候，并不愿独来独往。
甚至我还妄想过，待我修成登仙境大能，便云游八荒，广交道友，从此一呼百应。
直到后来无数次主动闲聊被嫌弃后，我才明白。
纵使天赋异禀，仙姿国色。
一个睚眦利己的情种，是不会有人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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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