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春风容不得 · 傅从雪】
我实则知道傅先生的名字——从雪。仅是阿娘教我先为主、后称徒,使我赐坐、奉茶予他时一个轻描淡写的叙述,我即将此名牢牢记在心底,此非过目不忘的禀赋,仅是那年的冬日来得实在迟,而他又生得实在凌霜傲寒,不似屈膝为婢之人。
“从雪?”此名自我口中道出,又按捺下许多生涩感,笔下文字便愈发从他范字的游龙摹作游虫。春末入夏的时节,鼻息、或是未名的胸膺处流动着燥热的气机。我一瞬间欲掷笔摔墨,发小脾气,却只是攥紧了笔管,目光骤地冷下来。
“傅从雪,我是你调教用以愉阿娘耳目的、台上作展的戏子么?”又或许离夏仍远,料峭的寒充盈起周身,我正坐危然,如同一直以来阿娘所教导的一般:“又或者,只是呈以戏子登台的华贵道具?”
(饮芳:
https://tieba.baidu.com/p/7788468114?pn=5,162-171)
傅从雪一身乌衣,唯独一双玄青色舄履上,露出一截新得似雪的白袜。他尚未膺着彰表皇父宠休的麒麟服与蟒袍,但以他之聪明与手腕,实也是时遇之间。而那袍色未易的赭红,却早已先一步沾染他白皙、削长的十指。
我生在料峭的时节,晚梅未谢,但也仅是晚梅。夏的征兆已经热烈地入侵了这片土地,蝉与蟾的鸣叫纠缠交织,好在于口齿间传达时,它们也本是一同。想起彼夜之兢惧,我尚余魂未定,一言以断奴从之生死,于我并非难事,可‘不忍其觳觫’的远庖之情,诚是古人待忍与不忍的鉴照。
怀着这样的畏惧,我仍昂着头,拾步向他靠近,郡王与侍人的脖颈在他看来是一样脆弱么?或许上苍早已为我安排好一切,‘朱’门显贵、真龙胤嗣、少年登封、揆日姻和,世间宝爱集于一身,而我便该循着这样铺设好的道路、不闻不问走下去,即可达到寻常人举目也望不见的穹顶绝巅。而我便该如痴如盲、如聋如哑,不在母亲的安排后探听傅监的来历,那么我今日便不会问出:
“那么您呢?便要服软于做一颗任天地摆布的棋子,将所承受的苦与难都做理所应当、将所做的努力也作早有安排,自然将来别人如何摆布你、如何轻贱你——
您也认命吗?”
(洗桐:
https://tieba.baidu.com/p/7782711253?pn=5,144-149)
隆正四与五年之交,一场大雪来得杳无声息,深素盈庭里,少年郡王身着缟衫,分付侍从往朝宫告假。他单衣立在距雪半射之处的穿廊口边,抬手捉不住一片雪,周身却被寒意侵染,并一双愁倦的眉眼里也添几分萧索。
去岁之冬淹留人间,携走人间几段风流——为世所瞩目的英妃香竭未远,尚留几片芳纸追册,遗为祝祷。而孑身赴紫宫、趋黄泉的傅从雪,便灵归何处,恐怕也罕有人追知了。
这样浩大的雪里,天地都是素白,要焚香火未免多余,索性开笼放走一群白鸽,还清白以清白、归太虚以太虚。于是辽旷的四野里,唯有风声、呜呜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