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自占
本文是闲暇的时候随便写的短篇，因为本体是写在本子上的所以码字花了点时间，如果有语序或者用词错误敬请指出
这是以边缘世界为框架所描述的一个小故事，因为我个人认为故事生成器的重点应该放在故事而不是边缘世界这个框架上，所以读起来或许有点…不太边缘
不过毕竟边缘世界是一个大类，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现在正值中午——太阳刚攀上头顶不久。火辣的光线炙烤着大地，放眼望去只有干黄的灌丛与枯死的老树，不见一丝生机。这片谷地在两个月前迎来了前所未有的旱季，原先郁郁苍苍的山谷在连月的烈阳下逐渐失去生命，只留下一片荒凉衰败。
男人将自动手枪放在吧台上，一边在高脚凳上坐下。他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着的招牌：“卡文夫妇酒馆”，而这对夫妇此时正诚惶诚恐地站在一旁，不安地看着面前这位头带牛仔帽的陌生人。这家坐落于悉达多山脚下的小酒馆在几分钟前刚经历一场枪战。三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所散发出的难闻腥味充斥在闷热狭小的酒馆里，令人感到反胃。卡文先生的目光不断地在尸体与陌生男人之间来回游荡，试图接受刚刚发生在这个房间里的一切：他还清楚地记得那三个强盗踹开酒馆的木门时的情形，领头的那个刀疤脸神色紧张地将枪口对着他的脑门，要他们不许出声。随后卡文夫妇就被手指粗细的绳子捆绑着扔进了角落，三名强盗则各自紧靠在由翻倒桌椅简单拼搭而成的掩体后，端着手上的武器对准酒馆门口——像是在等待一位危险人物出现。卡文先生对之后发生的事没有什么印象，他只记得自己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闪进酒馆，几乎是同一时间，几个强盗同时开火，震耳欲聋的枪声与惨叫声此起彼伏，横飞的流弹将柜子上的碗碟打得粉碎。等卡文先生回过神来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正紧闭着双眼不住发抖，而那时酒馆里只剩下一片寂静。直到沉重的脚步声在卡文先生的身旁停下，为他解开身上的绳子时，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目光与面前的陌生男人交汇：这个一袭黑衣，面无表情的男人。
回到现实，眼前的一切还是难以令卡文先生完全接受：因为连月的大旱，他们的酒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客人来访了。依靠向来往商队贩卖自酿酒品与简单餐食维生的“卡文夫妇酒馆”，正为食物不足而发愁。迫于生计，卡文夫妇在早餐过后，决定让他们引以为傲的儿子霍克·卡文带上家中仅剩的一点白银与几桶麦酒，驾车前往二十公里外的小镇购置必需品。虽然马厩里的那两匹老骆驼在这两个月来就没吃过什么像样的东西，不过卡文先生相信，凭他们存在仓库里最后的那捆干草，霍克在太阳下山前回到酒馆不成问题。只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为了自保而带上家中唯一一杆步枪的霍克刚走不久，强盗便来光顾了这家不起眼的小酒馆。如果不是这位黑衣男人出手相助，等到霍克回来的时候酒馆里恐怕只剩两具冰冷的尸体了吧。想到这里，卡文先生不禁打了个冷战。

该说些什么好？卡文先生看着黑衣男人的背影，不知该如何打破这尴尬的境地。他从来都是闷在后院做些耕种酿酒之类的粗活，与外人打交道一直是卡文夫人的工作。而她此时正站在卡文先生身旁，小声清点着因枪战而损坏的桌椅碗碟，时不时能听见她发出的轻声的叹息。看来是不能指望她会去和那个陌生人搭话了，卡文先生想。卡文夫人虽然年近半百，但仍风韵犹存，她从来不会向别人抱怨收成和家务，会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在来往的酒客之中也有着不小的人气。这也是让身为丈夫的卡文先生非常自豪的地方。不过唯一令他头疼的是，卡文夫人是一位思维简单，性格随性的妻子，她能将酒馆打理得井井有条，能将每一杯酒准确快速地送到客人的手中，却无法理解简单的科学原理，不清楚什么是艺术，不会看场合说话，没有主见，也没有什么警戒心。卡文夫人从不关心事态严重到了何种程度，即使刚刚被持枪的匪徒恐吓，差点丢掉性命，卡文先生也无法从她的眼中读出一点点的恐惧与慌张。正当卡文先生踌躇是否要用感谢的话语来打开话题时，原本一言不发的黑衣男人却先一步开口了：
“两位，是卡文夫妇吧？”
“啊，是，是的。”卡文先生慌忙点了点头，却突然意识到背对着自己的黑衣男人根本看不见他的动作。“嗯，那个，非常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先生。”社交能力颇低的卡文先生努力在脑海中构筑词句，好让自己说出来的话不要过于生硬。“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能够招待客人的东西，如果您有什么需求，我与夫人一定尽力满足……”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我还有事情要办，就不麻烦两位了。给我一杯酒就好。”男人摘下那顶牛仔帽，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普通的麦酒就可以了。”
“好的，请您稍等。”卡文先生连忙戳了戳身旁的卡文夫人，示意她去酒房拿酒。刚刚还在盯着墙上的弹孔发呆的卡文夫人露出一副不情愿的表情，快步走进了后屋。卡文先生则拿起角落的扫帚，一边清理吧台周围的玻璃碎片，一边小心地用余光观察者黑衣男人。男人的棕色短发杂乱而粗糙，如同被踩散的干草一般，看上去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打理过了。不过比起头发，更令人在意的还是他那一身漆黑的穿着：不光是那件厚重的大衣与做工粗劣的裤子，就连手套，靴子，以及那顶牛仔帽，都是一种令人感到不安的黑色。要知道在这片山谷里，即使是光线较为温和的雨季，毒辣的太阳也能将地面的温度提升到近四十摄氏度。而在这种地方穿着黑色的衣服逛来逛去则是在来往的商队之中也公认的愚蠢行为。卡文先生经营这家酒馆近二十年，所见过一身漆黑打扮的人可以说屈指可数。而他们当中绝大部分都是能舒服地待在马车或穿梭机上，不用直面阳光的富商权贵，身穿黑衣叶仅仅是为了炫耀那些用稀有动物皮毛编织而成的华丽衣物，以此凸显自己的地位而已。

当闻声而来的仆人们聚于房前，焦急地撞开那扇被锁上的门时，他们眼中那个平庸寡言的少爷已经离开了这栋房子，留给他们的只剩一间空荡荡的房间与一扇被打碎的窗户。约尔夫没命地跑着，在夜色的掩护下钻进小巷，一直跑到小镇的边沿——他趁着守卫换岗的空隙翻过围墙跑进漆黑的密林，再也没回来。

之后的部分便是卡文先生偶尔会同酒客们提起的，他的真正人生刚开始时的那段故事了：为了追寻梦想而离开家乡的约尔夫靠着自己带出来的一些白银与衣物在一支商队中待了一段时间。年轻的旅者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谈，而商人们也很识趣地没有在日常的对话中提及这一类话题。在这些半辈子都奔波在路上的商人们眼中，这个来路不明的年轻人有着非同寻常的好运：他在缺少食物与淡水的情况下漫无目的地在这片森林中游荡，没有遭遇狂暴症野兽的袭击，没有碰到猎杀人类的机械体，也没有撞上劫掠商队的海盗。约尔夫面对持枪的海盗可以说毫无胜算，他只有一柄玻璃钢匕首——那是十四年前第一次与兄长见面时，他送给约尔夫的礼物，据说他可以刺穿防弹夹克。只不过约尔夫在越过一条湍急的小河时不小心将匕首弄丢了。约尔夫在一个村庄与商队分别：长途跋涉让这个不善徒步的年轻人疲累不堪，而他也需要足够的银子来汤自己的旅途继续下去。约尔夫成为了一间老旧酒馆的服务生，这是村庄里唯一一间酒馆，男人们一般会在务农结束后来这里小酌一杯甜酒。村中的人们似乎将忍耐与沉默视为美德，约尔夫很少见到前来喝酒的客人闲谈琐事。他经常能看到一桌男人盯着一扎啤酒发呆，或是某个大块头将脑袋塞进刚端上来的木头酒杯里，随后在桌上留下一些碎银无声地离去。酒馆的老板是一位和蔼可亲的老人，他收约尔夫为徒，将自己一生的经验传授给了年轻人，其中不乏约尔夫在家族的酿酒坊中从未听闻的酿酒技巧。村中的生活平静而祥和，而约尔夫也决定要在这里安定下来：因为他爱上了酒馆老板的女儿丽莎·爱兰——她那时还不姓卡文。丽莎同村中的其他女性一样，寡言而沉静，在约尔夫来到这里之前她是酒馆唯一的服务生。约尔夫的到来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艾兰父女的生活：老艾兰多了一个勤奋努力的徒弟，一个能陪他闲聊的年轻朋友，而丽莎则多了一个帮助她打理酒馆的助手，一个真正交心的亲人。约尔夫在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当天举行了与丽莎的婚礼：那一天前来祝贺的人们挤满了整个会堂，平静的村庄久违地迎来了一次热闹的庆典。平常沉默寡言的村民们此刻都洋溢着笑容，祝福着这对新人百年好合。约尔夫牵着丽莎的手——她穿着如雪般洁白的长裙，脸颊微微泛红。当约尔夫站在会堂的正中央，成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兄长：这就是克莱西斯·卡文站在舞台中心时的感觉。或许村庄古旧的会堂远不及卡文家族的大厅那般金碧辉煌，但摇曳的烛光之下，这个见证过无数对新人喜结连理的地方仍不失它的端庄；或许所有前来庆贺的村民们的财富与地位加起来都不及十七年前那个晚宴上任何一位贵宾，但此时的他们仍是婚礼上最真诚的客人；或许丽莎那件连衣长裙远不及贵妇小姐身上的衣装华贵，但她仍是约尔夫心中最美丽动人的女孩。这场朴素的婚礼是约尔夫·卡文一生中最重要，最自豪的时刻，也是他认为自己最接近兄长克莱西斯·卡文的时刻——

卡文先生正躺在地板上。正午火辣的光线直射在他的脸上，令卡文先生睁不开眼。他本打算挪一挪身子，躲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去，可他无论如何使劲，自己的四肢都纹丝不动，像是与卡文先生那灌了铅般沉重的脑袋切断了联系一样。他旋即放弃了这个计划：因为他的脑袋正嗡嗡直响，这让他筋疲力尽，以至于没有足够的力气去思考如何逃避这恶毒的阳光。卡文先生本想就这样躺着，可他很快便意识到有谁在一直摇晃着他的身体，似乎焦急地想将自己弄醒。
卡文先生抬起沉重的眼皮。他看见卡文夫人正扶着自己的肩膀，努力地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在刺眼的阳光下，她看上去就像一位天使——但也与每次卡文先生赖床到中午，在床边喊他起床的卡文夫人没什么两样。“别这样，丽莎。让我再睡会儿。”他说完便重新合上双眼，想让自己像往常那样陷入梦乡。

可是他睡不着。因为卡文先生发现自己的周围似乎很吵——有一种雨点打在铁皮顶棚上的声音不断在他的耳边响起，这噪声甚至逐渐盖过了他脑袋里那烦人的嗡嗡声。卡文先生紧皱着眉头，想单凭自己的耳朵判断出这究竟是什么声音。艳阳与大雨可没理由出现在同一时间。随着意识的集中，卡文先生感到力量正逐渐回到自己的体内：他的四肢终于与大脑重新建立起联系，传来令人无比熟悉的触感。而嗡嗡声叶逐渐从脑海中消失，让卡文先生能听清那古怪的噪音。他很快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声音：那声音是……
……枪声。
卡文先生猛地张开双眼。他正躺在吧台的角落——他不久前刚和卡文夫人被捆着丢在这里。酒馆的天花板不知何时被开了个大洞，阳光毫不客气地照进来，将卡文先生附近的地板照得澄亮。卡文夫人跪在他的身边，满脸慌张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惊恐。卡文先生上一次看见她露出这幅表情还是在前年自己从屋檐上掉下来，把腿摔伤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待着的角落旁散置着几张翻倒的方桌，这几张桌子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掩体，将卡文夫妇同外面的危险隔开。四周的枪声依旧接连不断地响起，时不时还能听见叫骂声与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我…昏迷了多久？”卡文先生问道。那声音轻得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大概三分钟。屋顶被炸开的时候，你抱着我躲到了这里。”看到丈夫苏醒，卡文夫人原本苍白的面色逐渐变得红润，但惊恐的眼神并没有改变。“似乎是一开始闯进这里的那几个海盗的同伙……不过他们的目标是那位黑衣服先生——先别动，约尔夫。你刚才撞到了头。我来给你包扎。”卡文夫人挪了挪位置，从角落的橱柜里翻出一个帆布小包。
卡文夫人抬起丈夫的左臂，从小包中拿出一只镊子，小心地夹出嵌入卡文先生小臂的玻璃碎片。卡文先生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些碎碗碟和碎玻璃杯上面：估计刚才的自己是情急之下才选择躲在这么一个糟糕的地方。而落地过急则让他的脑袋狠狠地装在酒馆的墙上，一下子失去了意识。好在卡文先生穿着的那件皮革背心足够结实，碎玻璃没有扎进他的腰背和肩膀。不过没有任何衣物保护的手臂可就没那么幸运了。
用酒精简单消毒过后，卡文夫人取出略微发黄的绷带，为伤口止了血。“稍微好点了么？”卡文夫人将丈夫微微扶起，好让他能靠在墙上。“还行，就是四肢有点使不上力气。”卡文先生看了看包扎好的手臂，做了几次深呼吸。“听外面的声音，袭击我们的海盗似乎有很多人。我不认为黑衣服先生是他们的对手。而且……我并不认为他们会留活口。”卡文夫人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悲伤，她跪坐在卡文先生旁边的地板上，握着他的手。“…我倒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卡文先生抬起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抚摸妻子的脸庞。“我这一生没什么值得遗憾的……我有美满的家庭，每天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过着平淡的生活。唯一让我挂念的就只有我们的儿子了。你说，如果霍克回来看见我们都已经不在了的话，会不会伤心得哭出来？”
“你也只有在我的面前才会说这种话了。”卡文夫人莞尔一笑，眼神也随机放松下来。“在陌生人面前你就总是慌慌张张的，刚才对黑衣服先生说话的时候也是那样，现在反倒说起大话来了。”
卡文先生撑起身子，让自己靠在墙边坐下。卡文夫人也靠着墙，与丈夫并排坐着。“丽莎，我感觉我是真的老了。”他说道。“以前那个可以扛着酒桶四处跑，一天到晚不知疲倦的年轻人已经消失了。现在的约尔夫连修几道栅栏都得忙活半天，随便一点小伤都能差点要了他的命。”
“所以才叫你不要逞强啊，我的约尔夫。”
卡文夫人握着他的手。她的手指在丈夫的手心上轻轻摩挲，心中默数着上面的一道道小小的疤痕。“霍克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可以放心把那些力气活交给他来干。他正处在表现欲旺盛的年纪，估计会很高兴能帮上你的忙。”
“是啊，不过或许从今天开始他就得一个人干所有的体力活了。”
“我相信他应付得来——我可是在他的身上看见了你的影子啊。”
卡文先生笑了笑。他转过头去，阳光照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年轻了十岁，

枪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卡文先生回过神来时，周围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想看看进来的究竟会是谁。
门开了。那扇布满大大小小的弹孔的木门被缓缓推开，令卡文先生感到惊讶的是，扶着门站在门口的是那个黑衣男人。男人带着的牛仔帽破了几个大洞，他的黑色大衣被子弹撕开，露出藏在里面的防弹背心——连这件防弹背心都是黑色的——大衣的左袖随着干热的微风轻轻摆动着，里面空无一物。男人的右手正握着他那支自动手枪。他的腋下夹着一条手臂，上面还戴着他那黑色的手套，像一根穿着袜子的萝卜。
男人跨过门槛，踩在酒馆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卡文先生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吧台，每一步都显得极为沉重。男人在吧台旁站定，缓缓扶起一把翻倒在地的高脚凳，在上面坐下。就像不久前那样，那支自动手枪被放在了吧台上，只不过这次它的旁边多了一条手臂。
“先生？”卡文先生的语气有些迟疑。“您……还好吗？”
他抬起头。饱经风霜的脸庞上挂着几道未干的血痕。“我没事。”男人淡淡地说道。他的声音听上去无比疲惫。“请……再给我来一杯麦酒吧。……谢谢。”
卡文夫人消失在后屋。很快，她又快步从房间走出，手中多了一个斟满麦酒的玻璃杯。男人拿起吧台上的酒杯，将其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但他没有像之前那样舒一口气，而是用那只拿着杯子的手扶着自己的额头，低下去，低下去，直到杯子碰到吧台，而男人的脸也几乎贴在了吧台上。他那破烂的牛仔帽将整个脑袋埋住，只留下那从破洞中露出的几截干草般的头发。

“……抱歉……”
“…您，您说什么？”卡文先生以为自己听错了。
“抱歉，卡文——先生……让你们看见这么不堪的一面”男人慢慢抬起头，看向卡文先生。卡文先生与他对上视线后，才突然发现面前的这位黑衣男人似乎只有二十五岁左右——他杂乱的头发与许久未剃的胡子让他看上去比实际上年长了几岁，而在那饱经风霜的脸庞与坚毅的眼神之下，似乎所有人都会认为这是一名四十多岁的老兵。然而他现在只是坐在这里，坐在吧台旁，才喝干了一杯麦酒。他的坚毅的眼神已经消失不见，饱经风霜的脸庞也变成了一张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脸。卡文先生从他的眼睛中看不见那个黑衣男人——他只看见了一个走投无路，失魂落魄的年轻人。
“请见谅，卡文先生。但今天实在是……我还从没杀过这么多人，我以为自己差点就要死了，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一样。”他喘着气，一字一顿地说。“因为我的原因，还险些让你们丢掉性命……”
“怎么能这么说呢？…先生，如果没有您的话，我和夫人早就——”
“不。”男人打断了卡文先生。“他们的目标一直都是我。那些家伙不惜闯入这间酒馆，提前埋伏在这里，都是为了除掉会在这里稍作休息的我。你们只是……只是因为我而被卷入危险之中的无辜者而已。”
卡文先生语塞了。他从没有过将今天的不幸遭遇怪罪于黑衣男人的想法。但他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想法表述出来。他只能站在原地。
“…我想，我先生想说的是，您与那些将我们绑起来，粗暴地丢在角落的暴徒不一样。”卡文夫人站在一旁，语气平静地说道。“或许您很愧疚与让我们卷入这场枪战，卷入本该由您独自解决的私人恩怨当中，但您一直在尽己所能地保护我们，在屋顶被炸开，先生抱着我摔进角落的时候，您的第一反应是踢翻桌子为我们创造掩体，而不是躲避那些以您为目标的子弹。即便是在之后与那些暴徒的交战之中，您也选择了冲出酒馆，将他们带到更空旷同时也更危险的室外，而非守在更为安全的酒馆内。我们二人能平安无事多亏了您。还请您不要自责。”说完，卡文夫人微微欠身。
似乎是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番话，男人愣了愣，黑色的眼眸中透出些许茫然。他沉默了一会，才从嘴中吐出几个字：“你们……是这样看待我的？”
“是的，先生。不瞒您说，酒馆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存下的银子与食物也不够我们撑过这个旱季。即使您只是作为一名客人光顾这里，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更何况您从哪些恶徒的枪口下就出我们夫妻二人的性命，我们感谢您都还来不及……所以，先生，请您不要自责。真的很感激您的救命之恩。”卡文先生说完，也身体前倾，微微鞠躬。
男人看重面前这对弯腰向他们表达谢意的夫妻，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是这样吗……”他轻声说道。或许是意识到了什么，男人笑了笑，说道：“那么，请再给我来一杯麦酒吧。……谢谢。”

黑衣男人蹲在一具尸体旁。这具尸体曾是最开始闯入酒馆的三人中的头目，一颗子弹洞穿了他的脑门，死前的惊恐神情还停留在冰冷的脸庞上。这个刀疤脸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周围地板上的血液早已凝固，几只闻到死亡气息的苍蝇绕着死尸飞来飞去，发出恼人的嗡嗡声。男人在刀疤脸的衣服中摸索着，从外套的暗格翻出一枚刻成骷髅形状的铜片。“果然是他们。”男人咕哝着，将铜片扔在尸体上。“先生，这些家伙……是来自什么势力强大的组织吗？”卡文先生问道，一边扶着墙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他的身体还没有从刚刚的撞击中回复过来。“……他们原先是一伙星际海盗，靠抢劫小型商船维生。这些被利益冲昏了头的渣滓在五年前盯上了堕落帝国的一艘轨道商船。他们低估了帝国商船的火力，被他们的防御系统炸得粉碎，只有几名头领侥幸逃生到这个星球上。这些年他们一直在扩大自己的势力，搜刮物资，妄想着有一天能重返太空，继续他们的劫掠大业。”
男人停下来，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卡尔先生，继续说了下去。
“或许你们会好奇我为何一袭黑衣吧？其实在我的家乡，只有家中有长辈过世的人才会穿黑衣服，希望借此安抚逝去亲人的灵魂——这是迷信的说法，却是让我同那些人渣扯上关系的原因：他们洗劫了我的家乡，整个小镇只有我活了下来。所以，在亲手杀死我的仇敌之前，我会一直穿着黑色的衣服。”男人愤恨地说，眼中透露出杀意。
他直起身来，走到吧台前，将自动手枪放回枪套中。“离这里最近的小镇在哪里？”男人问道。“最近的小镇……应该是北奎克联邦的商队休息站。您顺着小路往南走二十公里就到了。”“北奎克……”男人自言自语道。他转过头，对着卡文夫妇说道：“我想我必须得走了，二位。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男人看了看那条仍搁在吧台上的手臂。“我也得找人修一下这个。”
卡文先生才发现那是一条仿生臂。他所见过的人之中，拥有仿生部件的幸运儿并不多见，一般只有帝国的贵族与身经百战的佣兵才有资格支配这种有科技带来的强大力量。卡文先生曾听一名远方来的医生说过，不算手术的费用，单单是一条仿生四肢的价钱便抵得上三四匹骏马。又玻璃钢与精密部件构成的仿生肢体比由有机物组成的血肉更坚固，更精准，也更高效。黑衣男人能够在被偷袭的情况下以一敌十，一定也有这条强大手臂的功劳吧。卡文先生想道。
男人重新戴上他的那顶牛仔帽，用仅剩的右手扣上了黑色大衣上为数不多的扣子。“我这几年来一直在追杀那群该死的海盗，而那群该死的海盗也在一直不停的追杀我。这就像是一个猫鼠游戏一样，比谁最先拿到对方的头颅……而今天，他们差一点就能成功了。”他缓缓走向酒馆大门。“其实在大众的认知里，黑色还代表着不想与厄运。拜此所赐，很多人都视我为会招来匪徒的不祥之人，从而拒绝为我提供食宿……不排斥我的人，你们算其中之一。”男人在那扇千疮百孔的木门前站定。“感谢你们对我的鼓励。以及……感谢你们的麦酒。”
“先生！”卡文先生站起来，叫住一条腿刚快出门槛的黑衣男人。“我们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布莱克就好。曼恩·布莱克”
“那，布莱克先生，希望下次见到你时，穿的不是黑色的衣服。”
“我会的。”布莱克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随后他跨出另一条腿，消失在门外。

卡文夫人从抽屉中取出一块用精神叶烤制的茶饼。她掰下一小块来，在玻璃杯中用热水抛开，随后递给仍望着门外的卡文先生。“喝点这个吧。能让你的身子感觉舒服一点。”卡文先生接过杯子，有些惊讶地盯着杯中上下翻腾的深色叶片。“没想到你还藏了一块。”他说。“我一直以为它在上个月就已经被霍克喝光了。”“他对精神差有些上瘾了。”卡文夫人看着丈夫将那杯热茶饮尽。“虽然人们总是说适当喝茶对身体有益，但别忘了精神叶可是薄片和呀呦粉的原料。约尔夫，我不希望看见我们的儿子成为一个瘾君子。”
“我相信他有分寸的。不过比起这个，我们得先把这个烂摊子收拾好。”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环顾四周：酒馆内的桌椅几乎都翻倒在地，从墙上大小不一的弹孔中能看见屋外的风景；各种形状的玻璃碎片在地上到处都是，根本看不出它们原本的样子；躺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周围又多了几只苍蝇。卡文先生挠了挠后颈，叹了口气。
“屋子里就拜托你了，丽莎。”卡文先生说道。“我去收拾这些麻烦的家伙。”
简单交代过后，卡文夫人微微颔首，拿起扫帚开始清理地上的垃圾。卡文先生则走到离他最近的刀疤脸面前，抱住他的双腿，吃力地将他朝门外拖去。
卡文先生费尽全力才把这个高他半个头的壮年男人拖出酒馆。他倚靠在酒馆门口的立柱上，擦去额头上冒出的细汗，揉了揉酸痛的腰背。但他很快就愣在原地，震惊得迈不开双腿：
“我的……天啊……”
院子里的景象俨然一片地狱：海盗的尸体遍布各处，腥臭的血液将土地染成暗红色。这些尸体当中有点丢掉了脑袋，有点只有上半身，他们毫不忌惮地将骨头与器官暴露在外面，刺激着卡文先生的眼睛。他感到一阵恶心，强烈的反胃感差点让他把午饭吐出来。卡文先生尽量让自己不要盯着尸体，一边朝着仓库走去——他看见仓库的屋顶塌了。他打开仓库的大门，原来是一个倒霉鬼掉下来砸坏了屋顶，还把自己的脖子摔断了。这家伙一定是从从库旁的那棵老树上摔下来的。他想道。仓库内的其他物品都没有丢失或损坏的迹象，角落那台通讯器仍亮着黄色的小灯，处在待机的状态。卡文先生看着那台通讯器，轻声叹了口气。他想到很久以前北奎克联邦的工程师来到酒馆安装木柴发电机与通讯器，这家酒馆多年来一直为联邦的商队提供酒水服务，便理所当然地被划入了联邦的势力范围。他还记得工程师曾对他说过，如果遭遇袭击，可以通过通讯器呼叫联邦，联邦的战士可以通过空投舱在几分钟内赶到现场，帮助击退来犯的敌人。当时的卡文先生为了节省酒馆的室内空间，让工程师将通讯器安装在了仓库里。想到刚才自己与妻子因为这个原因无法联系联邦，差点丢掉性命，他不由得感到心有余悸。
“那群家伙宁愿与联邦作对也要除掉他啊。”他自言自语道。卡文先生抱起那个倒霉鬼的腿，将他拖出仓库。
回到酒馆时，他看见卡文夫人正坐在布莱克坐过的那张高脚凳上，像是在等他回来。“酒馆内大致清理完毕了……但是……”她盯着丈夫的脸，像是在征求他的同意。“你说吧。”卡文先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我刚刚清点了酒馆这次的损失。”卡文夫人站起来，平静地说道。“桌椅和餐具的损失很大，我们暂时无法开张啊。而且……而且就算将仅剩的麦酒全部低价卖出，购进的器皿也不够我们重新开始接客……”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样啊。”卡文先生闭上双眼。他很累——不只是这具身体。他感觉今天经历了太多的事情。他不怪那个年轻人，那个年轻人已经很努力地在保护他们的生活了。他也的确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他们的生活同时也以另一种形式结束了。
他早想过会有这一天。
“……不过，我在整理的时候发现了这个。”卡文夫人拿起丈夫的右手，将一个布包放进他的手心。这个布包是黑色的，很难让人想不到它的主人是谁。“布莱克先生将它藏在了酒杯里。”这个小巧的布包意外地颇有分量，卡文先生小心地打开它，却被其中的物品吓了一跳：“这，这是——”
那是一包黄金，所有人都想拥有的，代表着权力与财富的黄金。数量足够他们将整个酒馆翻新一遍。
“他一定还是很愧疚。”卡文夫人看着丈夫，说道。“如果不是因为海盗，他一定会成为传奇吧。”
“还真是戏剧啊……我们的生活。”他苦笑道。
云层在远处的天空汇聚。雨季要来了。
End

四点了，睡个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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