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设想过很多种久别重逢的场景，或许是一眼万年，或许是激动万分，可偏偏当异乡变为故乡，在慈恩寺的桃树下，我们平静对视，不置一词，再次抬目，她已仓皇离去，留下一道不可言说的影。岭南一别，春夏秋冬疏忽而过，她是我执着的梦，是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里用回忆封印的过往。我希望我是归人，不是过客。】
【韦府并不难找，仔细打听，韦至柔这个名字更是鼎鼎有名，亲邻委婉称其活泼开朗，不禁乐不可支，一扫心中阴霾，她恰如从前，真挚果敢。倏然泛起遐思，从初遇，成长，分离，我们何尝不是我们？她再次映入视线时，那些心心念念的过往，此时化虚为实，那份埋藏在岁月里的悸动，此时破茧而出。于是，我喊住她。】
小施主。
【趁她眉头还未一拧，笑吟吟地举起酒坛，续上方才的称呼。】
喝酒吗？

【永嘉坊到平康坊这段距离，不算远，曾经走过数次，也不止一次路过裴府门前，慈恩寺一别后，再路过裴府时总有一个念头堵在心上，想叫出裴昀问个清楚，问他这些年过得怎样，问他为什么姓裴成了裴家的郎君。还没等我上门“对质”，他先来了韦府。】
【他向我走来时又些不真切，我想，我的“质问”永远是问不出口的，比起往事云云我更怕听到他说过得不好。也回以一笑，带着玩笑的语气去问】来找我喝酒的，是慈恩寺的小沙弥还是裴探花？
【豆苗也好裴昀也好，无论他现在姓甚名谁，做了谁家的儿子当了谁家的郎君，他没有忘记我就好】

【她略显诧异，却全然无那日的怯步。实则，我并不贪心，日复一日，我只想能见到她足矣。冷不丁聆她询问，傍晚的余晖落至她发上，肩上，落至她释怀的神色里，长安余墨，好似彻底为这份久别重逢添上颜色。】
是——岭南的裴豆苗。
【那年萧瑟秋风吹遍岭南，在那场极不寻常的浩劫中，她高烧不退，我向菩萨许愿，以我一半的寿命换她后半生顺遂，只取一半就好，不多不少，恰能相伴一生。无论是弱冠年华时的裴探花亦或慈恩寺不知名的小沙弥，他都为一个人驻足停留，他的故乡在岭南，他的故事在岭南。方才因紧张攥紧的拳头陡然松开，低声坦然道。】
从始至终，我都只是他。

【他的话是一副定心剂，豆苗没变，我也没变，我又何必再去纠结长安城的这次重逢？岭南的故事不过刚刚停笔、翻篇，那段过往刻在我们二人心上没人会忘记。】
【是带着玩笑的语气】小沙弥不在佛前诵经，偷偷跑出来喝酒，不怕被方丈罚吗？算了，我替你保密。

【既是有心叙旧，自然不能在街上一吐为快。趁弯月还未爬上枝梢，我与她登上低矮的山坡，那里曾寄托我全部的思念和心事。花蕊探出脑袋，遍地星星点点。风过林丛，繁叶摇曳，夜幕随之落下。天际辽阔，忽明忽暗，可那一刻，却是无比安心，两人逐渐放下那日郁结于心中的芥蒂，哂笑道。】
那就谢谢好心的女施主，为表谢意，请你喝第一口。
【举杯邀明月，明月在，影子在，可那影子是真切的对影，因为她在。我把酒坛递给她，隐隐约约能闻到混杂着梅香的酒意，星野做衬，谧静夏夜，仅能听见不远处孱弱的蛙鸣。】
这是自家酿的青梅酒，埋在地下许久，就等你来开了。
【所以，少年的心，又在等谁来开启呢？】

【韦府门前的长街着实不是个叙旧的好地方，登上山坡那刻我想只有离韦府远远的，才能将那些埋在心底的话说出口。接过递来的酒坛，一口酒下肚后，话也多了起来】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裴家人对你好吗？有没有欺负你？
【曾经只有院中海棠知晓的少女心事这事一句一句说给他听，在面上染上几丝绯红后，只觉得手中的青梅酒也愈发苦涩】我曾经还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回岭南找你，不为别的，只想看你过得好不好。大概是菩萨听到了我的愿望，让我有见到你了。
【在月色下，少女的心开始新的祈祷，离别太苦，相逢太难，这样的事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这份“贪念”，想来也会得到菩萨的谅解】

【我曾以为我会极少回想起那段不平淡的经历，毕竟裴家待我，着实不错。然而因为她是故事里不可缺少的部分，我时常记挂着，存着一丝念想，只等有人在浩瀚星河中给予我应答。】
当时你走后不久，裴家有人奉命赈灾， 鸣柳爷爷看到我躲在庙中就把我带到长安了，他们——待我很好，与亲生无任何区别。
【闻言一怔，犹记得，我快晕厥时，我们分得的烧饼被其他人抢走，她极为勇敢地站起来，目光坚定，那么娇小的身躯，言语却不容他人反驳。调侃她道。】
我若是被欺负，你替我摆平吗？
【那年的饥荒席卷岭南，那是多么苦涩的一段岁月，大人尚且抢夺不到食物，更何况区区两个小孩子。她本不该闯入这场纷乱，但她与家人走散，无处可去，我与孤儿无异，她与我相互取暖，挨过漫长的晚秋。她挡在我身前的那一刻，好像在心底悄悄绽开了一朵花，这么多年无关风雨，始终绽开在一个人的心上，如同我对她的思念，从不随时间消磨。】
我······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可惜我不知道你姓什么，却没想到······
【顿了一下，只觉世事无常。】
造化弄人，我们离得这么近。

【心像是被人揪了一下，又皱成一团，分开后的日子我们错过太多，只能从言语里描摹出这些年的经历，我想那些日子远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我当然会!裴豆苗是我的人，就算被欺负了，也只能让我一个人欺负!
【话很坚定，也十分理所当然。岭南那场浩劫里，我在病重之际，听到的祈祷像是针与线将二人的命运编织在一起。我跟他本不应该分开，那些风风雨雨我应该陪他一起经历】
才不是造化弄人!慈恩寺的重逢，今天共饮青梅酒，原本只能在梦里才有的事情现在都实现了，说明菩萨也不忍心看我们一直分开。
【月色顺着罗裙落下，我无心关注今日的月圆月缺，我知道我的月亮就在我眼前，那是我的月亮，独属于我一人的。】

【她与浮生岁月里的面容重叠，我想我可以暂且放下执着于心的牵扯，只要最后是你，就好。】
好。
【是啊，都道命运无常，我也曾暗暗埋怨上苍不公，可蓦然回首，一切都恰到好处。我虽不愿感恩离别之苦，相思之疾，却仍想以酒敬神仙，让所有的不期而遇变成心之牵挂。低低笑着，像是夸赞什么。】
确实是一位好菩萨。
【一时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彼此之间缓缓流淌，如汩汩溪水般清澈，不论彼时倾心，而后长久的等待与思念，始终是她，只会是她。想起同窗提起的菊花宴，煞是好看，抿了一口青梅酒，大胆问她。】
下个月初九，你想不想赏菊花？

【豆苗的邀约我从没有拒绝的理由】去!我当然想去。【又轻声问他】这些年你请过别的女孩子赏花吗？
【话是我问的，怕听到答案的也是我，这一顿一停的间隙下不等豆苗回答，我又将话堵死了】算了，不管有没有我就当我是第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