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明的殿檐很高，正像它们言谈所称蓬莱，渡远难及，虽此刻立在殿门前，也觉渺远。这使我溯忆起崔府的爿刻，娘子们檐瓦高悬，燃着团团光幢，或浅或深地，在牅纱上照下她们簪玉佩环的倩影，而我不过陪媵崔氏的附属，——这份崔荣也得赐于危座贵人。但小幸氏并非总是被拒之门外，大娘子偶会亲善、温澹得，朝她探出皙盈的莲掌，引入高檐下许以宽慰，大多是在崔七娘子的恣意冷眉之后。】
【我尚未忘记那温缱的指尖，彼时圣人还不曾是圣人，只在小幸娘子眼中是观音罢了。我有些近乡情怯，已然成为仁明中殿的佛，还会予我甘露麽？】
听闻娘、娘娘的畹兰……出了、些问题？
【不由得口齿又顿结，我免不得自惭形秽，微赧了颜，更垂首些，便拖成了问句，一通稿言戛然而止，就此不愿再继续了。】

【庭樾荫浓，云波嬛嬛袅袅，正是仁明草木清华的时节。树影疏淡，我立在槐木之下，静望司苑的宫娥莳弄那株将凋未凋的兰。】
或也到了它该谢的时候。
【轻飔似也沁出清透的绿意来，无声将天光濯净——好盈润的晚春之景。颓唐的兰叶，显然再无能唱和青神的终曲。我实则并不真心担忧我的畹兰，确切地说：我实则并不能为任何一株草木动容。】
【敏感的、胆怯的、良善但唯唯否否的小幸氏，她并不知晓。】
这些花儿，都不及你昔日赠给本宫的那株好。【兰袖一抬，展颜。】你瞧，就是架上那盆，如今仍开得漂亮呢。

【云荫浮藻，澹浅的和光沐下，诚如一段好春，但此时并非酣春，止是晚节里难得的回纵春光罢了。但我无需在意这些，只销贪仰晴金，——就像珍藏每一场同崔娘子的际会。】
妾拥有的第一株兰就是……您馈赠的，尔后献给您的，都及不上初次的蕙兰之恩。
【暗暗长舒了气，总算是通篇顺下，没有止顿。昔日的兰仍然郁茁在我身侧，或者于崔娘子而言，那是她阆葩中再寻常不过的幽兰，但之余我，则是唯一的花了。】
【我遂着她的袖览去，弯了眉眼，而又颦眉望向那憔悴的病兰，踟蹰着、不忍着。】
烧香点茶妾都都不甚通宵，莳花确尚、尚可，不若教妾试试，或真能碰巧……教它再溢兰香呢！

【小幸氏有颗惜花的慈心。】
【极目霁霭，我因融融暖意颇闲适地眯起眼。池沼萦新皱，衔环的小雀，正言辞恳切地，同我剖白心迹呢。】
【我于是这样想，承携仁明的恩露也实非难事，我虽偏爱如方莲幸一般的侣伴，她们堪作中宫淬冷芒的暗刃。而或当真力所不及，只需奉上如小幸氏般拳拳的真心——我贪爱她们赞颂我时虔诚的眸光。】
何必妄自菲薄。【声嗓温澹。】草木一道，你一向是最精通的。并非本宫信不过你，只这兰已萎靡许久，怕劳你心力，终而竹篮打水罢了。

【在圣人堪称无暇的清光下，思藻忽而行偏，我近乎荒诞地想起春日宴，崔七娘子恼极的怨怼，——我在想什么呢？佛心不笃，我应当再一次禅坐，以筑更深的仰慕。】
【我时常会以为蕙芳们各有灵魄，温养一株萎垂的兰，更像是愈抚其中的花灵，而仍旧选择枯萎的，大抵是厌倦了，自去领受另一遭故事。倘若母亲在，这株兰便不难了，她惯会抚慰芳灵，那双饱经世俗的手也曾将家中侍弄成一座花苑。我似是遗憾、似是感慨，眼睫翕动。】
未尝试过，便总觉得……惋惜。
【但小幸氏很快又振作，兰瞳明而柔。】
但这株兰枯萎了也无妨，待到它撤下时，妾将为您奉上更妥盛的绛葩，定不使这枯兰乱了仁明的惠景。
【我说得很慢，为显郑重，也是为了不再结停。我向我的圣人献上了画屏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