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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的丧不是我办的。因着半岁小儿去，也没个正经规矩，都由着爷一手操持了，他心里难不难受，我是不知，自打那日起，我就在屋里没出去过。郎中来了几拨，药也换了几次，都倒进了屋里那盆杜鹃里。爷也忙着朝堂的事，每次来瞧我，仍旧能窥见他下颌的胡茬，泛着青色。我又不得不打起了精神装了无事。两人在一处绝不提六十，只说来等开春了如何如何，他一走，我那气儿又松了，茶花把六十的小衣都清走了，只有我妆匣下的檀木柜，还有一支拨浪鼓我死活不让扔。）
（上半晌又下过雪，我昏昏沉沉睡了晌午，茶花端了药进来，我歪在炕上搭着一件白狐皮褥子，踌躇着说万氏在边间房口候了一会儿，说来瞧我。又说茶花这丫头，什么都好，她是我额涅给我挑的塔拉温珠子，平日护着我跟那老母鸡护崽也不差，自打万氏进了府，她用疑心分了爷的恩宠，总觉得人家不怀好意。可说真的，万氏进府，我真心实意比谁都高兴，好歹爷能让我睡个囫囵觉，我也摸得闲儿，跟宜步打牌去，出去逛会，故而她进府，我封了好大红。她是怕万氏这时候拿了孩子来刺我，我都知道，可我对她语气不怎么好）
还不把人请进来！我病着，事儿都不干了是不是，噢，大雪天你叫人在外头站着，这么冷的天儿冻坏了人，回头叫张总管轰你出去！平日跟在我身边，怎么就没见你拎清！

（虽是上京来的第二个年关，可王府中的热闹劲儿自不是别院可比。听闻这还是因着小阿哥之故稍有裁减，可这北国冬景在我瞧着却仍是新鲜。正月的红梅也大抵也同我一样，全不受旁人的事袭扰，一场冬雪后凌霜开得更盛。挑拣了折枝划成三份，一份留在屋里，一份差人送去了正院爷那儿，还有一份，亲自带着往霜月弥辉来了。）
（清早才又下过一场大雪，下人只将将扫出了条主径。专心用棉鞋的元宝底在两侧的雪堆上画画，玩到兴起，倒也不觉漫长无趣，及至人来请，也要先将那万字纹收了尾才肯进去。）
园子里梅花开得正好，我想着姐姐若是错过就太可惜了，便折了几支来。你们这屋子炭火烧得足，插瓶开得久些，姐姐瞧了心里欢喜，身子也好得快些。
（府中女眷只我同郑氏两人，她素来又是个好相与的，我入府时还封了好大的红做贺。我自是不缺她这几块银子，只是自小见过了内宅争斗，更知能有温善人的不易。再者说，来日若是嫡福晋入府，到时我同她才是一路人。于情于理，我都该，也确与她来往得不错。）
（进了屋也不多同她客套，自解了氅衣在她床前的绣墩上落了座。伸手在跟前的炭盆前烤着火，边打量着她今日的情形）
姐姐今儿可好些了？

（她亦是雅致人，甫一入室，带着香冲散了屋子里的药味儿。红梅覆雪，想也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挥手让茶花去库房翻那个汝窑美人觚，不过打着差使人出去落个清净罢了。握了握她的手，冷沁沁一片，跟外头那捧雪似的，嗔怪道）
你也是！知道我这儿没这么多规矩，由着她们拿乔，在外头站这么久，冻坏了吧！
（屋里地龙烧得极暖，不过映着我那张脸惨白没得血色，因着病，屋里没熏香，等茶花抱了美人觚进来扑了个满屋梅暖，那药味这才抵了去。不过身侧的小几上仍有大半碗黑漆漆的药，散着苦味儿。偏又同她说些违心话）
自是好些了，苦了妹妹你了，偏今年府里冷清，你若无趣倒不如过府去智王府找福晋们摸牌去，她们都是好相与的，旗人奶奶么，也就那点爱好了。他们哥子感情深，咱们妯娌自然也亲近。

（她虽是窝在屋中，可一双手却也未比我温上多少，可知身子还是虚的。生怕再过了寒气给她，忙反手又将她塞回褥子中，再掖了掖被角）
不妨事，金陵虽也偶而下雪，可到底不能和咱们北京城比，我还嫌没顽够呢！等回头禀了爷，叫他们都铲我院子里去，能让我瞧到开春入夏才好。
（大阿哥骤然早去，爷到年后才重添几分笑意，虽是镇日找着法子做那痴憨态去哄着人高兴，可到底也拎得清，哪里就真贪得那几日享乐的功夫）
姐姐这是什么话，你还在病中，焉有我撇了你自己找乐子去的道理？
（说起隔壁，倒是又想起件旁的。挪了屁股到她近前，只当件府上的新鲜事细讲予她听）可还说呢，智王府那二阿哥，也不知是什么缘故，这几日见天儿地往咱们府上跑。我昨儿在院子里遇着，差点被他冲撞不说，还泼了我一身的雪，可闹腾着呢！

哪忌讳这些个?断不能因为我，总叫你们都拉着脸。
（她也是个活泼性子，原先怀着六十也时常陪着我解闷，这厢我正伤着心，自然顾不上她了。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后院那些阴私我不是不清楚，不过我同万氏实在没这些龃龉，日子自然好过，不过此时我笑得敷衍）
那哪成啊！可不是成冰窖么，咱们女子也别太贪凉了。
（似是想到了什么，好似刚刚进府，也听爷这么唠叨过我一回，嗤地笑出了声儿，摆了摆手）
罢了，这会我也没这资格唠叨你。
（支着耳朵，听她提起智王的二小子，也没往心里去，反而宽慰她）
甭跟他计较，智王跟咱们爷最是亲近，瞅这门儿对门儿呢，小子经常过来找他叔，正是跟个皮猴似的，倒也可乐。你也算他婶子，若是真恼了，看在爷的面儿上，揭过去就罢了，回头要是跌了你瓶儿啊碗的，弄脏了你的衣裳，就从我私里补给你罢。

（含笑应下她那关切，却没再接话，只又将话茬引到智王府那二阿哥身上。）
（爷们走得好，内宅自然来往得勤，若是小阿哥还在，能有个玩伴倒是也好。只是我冷眼瞧着，她同王爷不过是因着自个儿的孩子早夭，想找个寄托罢了。不过莫肖说爷同她，便是我，还有来日进门的嫡福晋年岁都尚小，纵是六十没了，来日也还能有个七十八十，哪里就非得将人家家的皮猴当块宝呢？）
姐姐就是菩萨心肠。莫说一身衣裳原算不得什么，便是真有什么，人家也还有亲阿玛亲额娘在呢，哪里用得着姐姐的体己？
（心下虽是那般嘀咕，可瞧着她那副和善样子自也不想扫她的兴，嘴上带过两句作罢，只又道）
姐姐若是喜欢他，改明儿等你好些了，我瞧见他便也带他过来，就只怕你见了真身，也要嫌烦呢。

(我自然知道她一心为着我，只是我娘家人丁单薄，便是算上我舅家，连子息也无，我倒是时常想着有个妹子哥子我自然爱屋及乌。拍拍她的手道）
玉氏那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原是送过去的人，哪有体己嫁妆，就算王爷疼爱多些赏赐....
(剩下的话实在不好说，压低了声儿)
哪能更跟嫡福晋还有霜福晋比？而且我瞧着，智王那私底.....怕不如两个福晋。罢了，这些话儿，就是咱们姊妹随便说说，你随意听听就成，可别往心里去。再说三岁孩子狗都嫌。
（茶花灌了个汤婆子进来给我搂着，我方才一气儿和万氏说了一篓子话，面上浮着几分虚红，茶花瞧见桌上那半碗药，偏头瞧了瞧万氏，又瞧了瞧我）
万福晋行行好，劝着咱们们主子把药喝了，爷不在，奴婢们怎么都看不住。
（这话说的，我面色沉沉，自然不大好看，斥了两句）
成天往肚里灌水，人都要浇烂了，不是喝了半碗么！

（前话留了大半，却不想人竟真为着隔壁打量起来。莫说人家亦是加郡王爵，阖家致祥。便是真过得不好，又哪里轮得到我们操心？今儿接济个玉氏，明儿莫不是要把乡野那些吃不上饭的乞子全接进王府里？）
（冷眼瞧着她病中依旧端得这副菩萨心肠，一时失笑。怨不得太医说她总不见好，操着这么些劳什子心，便是太上老君的仙丹都未见得有用。半是真心，半是埋怨地反手又拍过她那褥子外头的手）
好姐姐，咱们还是先顾念着自己罢！人家兜里几个钱，孩子闹腾孝顺，跟咱们有什么干系？
（正是说着，却见那使唤丫头近了身。再瞧着人此时却沉了的脸色，拾了药盏给了丫头递个眼色叫人先下去。先用手背试了试温，又亲自盛满勺送到人嘴边，话里满是诚心）
姐姐先把身子养好，福寿还都在后头。若是真落下什么毛病，再与爷生了嫌隙，那才真叫得不偿失。便是小阿哥在天有灵，也决计不想看着姐姐如此啊！

（她说的这个理儿，我都明白，也辩驳不了，一时静默，直到她递了药来喂，我实在推拒不得，吃了了一口，苦得我直皱眉。等那药见了底，我差点呕了出来，茶花服侍我惯了，递了一颗梅果，酸酸甜甜，好歹把这苦意压了压。这会更是精神不济了）
罢了罢了。妹妹说的对，只是....
（我颦眉无言，有些话不该从我这儿流出去。又转念一想若是我头前那个孩子活下来，也能跟隔壁二小子一般大，方才悠悠叹了气。）
这些日子，我卧病，可要辛苦你打点这后院了。咱们王府没个正经的女主子，等来日嫡福晋进了门，就用不上咱费心了，你也该松快许多。
（我自是这样想，自打进了府，除了整日厮混一处，连带着往****叙旧就少了许多，再接连阴云，自然更作别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