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既然广州和香港也有着彼此缠绕的命运纠葛,那之前你为什么只谈上丄海和香港是“双城记”,而不谈广州和香港呢?
李欧梵:当时我的研究范畴是上世纪30年代的上丄海,那个时代,广州处于幕后,上丄海和香港的关联更直接。现在我已经不讲上丄海和香港了,讲的人太多了,但我听到一种声音,总是强调在珠三角,广州和香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我一向反对恶性竞争的论调,何必要斗呢,为什么不能是互通的关系?在我的概念里,常常把广州和深圳混为一谈,他们同属于珠三角,香港也很容易被纳入这个体系内。在我看来,都市文化的互动是多元文化的必备条件,不是你死我活的经济问题。
深圳应该不按牌理出牌
记者:有人提出,在深圳讲“寻找城市失落的灵魂”有反讽的意味——这个城市似乎不曾有过灵魂,怎么谈得上失去?
李欧梵:是的,很多人的第一反应就是:像深圳这样的新兴城市有灵魂吗?老城市是有灵魂的,这毋庸置疑,但新兴城市,怎么来寻找灵魂?我以为,除了需要时间沉淀,还需要有人设计、需要有人提升。设计是第一步。在建筑学上讲,深圳目前还是一片空白,虽然有很多高楼大厦,但初期并未请世界级大师来设计,如今面临着巨大挑战,摩天大楼高不可攀,但是没有人情味,这跟上丄海浦东遭遇的困境是一样的。我个人认为,深圳的突破点,就在设计上,这里的“设计”是指广义的“设计”,包括都市的设计、建筑的设计乃至一个茶杯的设计。深圳不像北京,北京是一个理所当然的城市,深圳没有历史,没有既定的游戏规则,这就有了不按牌理出牌的可能性。所以深圳要做北京、上丄海、香港没有做过的事,创出一套理念、一套模式,行之于南中国而皆准。至于这种模式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
记者:你在讲座里也提到,“深圳可以创出一种新的世故,不是传统的高品位的世故,也不是油滑的世故,而是新兴的多元的世故”,但这些构想听起来都有些抽象,似乎无法落地……
李欧梵(笑):我故意讲得很抽象,因为这不是我的专长,我来深圳才两次,想法积累得很少。而且,关于深圳的文化,消极的内容你们都讲了,我故意讲得积极一点。近两年,深圳害怕的是被抛弃、被遗忘,我的观点是,如果有声音,深圳就绝对不会被遗忘、被抛弃。所以我非常希望有人把深圳的都市文化特质提出来。刚才讲座上有人提出,深圳人的生活状态是“把灵魂寄放在箱子里,打拼一阵,然后到别处安身立命,再将灵魂释放”,这个说法有点意思,可以去注册,唬唬外国人,他们会问“到底是什么箱子”,显得深圳文化挺神秘。
记者:这种发现、提升和总结,倒是契合你曾提到的,对都市文化应该培养一种“文化敏感”,而不是“从道德或经济立场出发,把都市文化的种种弊端批评得体无完肤,特别是对都市的通俗文化更视之如敝帚。”
李欧梵:是的,但知识分子的文化敏感显然不足。比如,从都市设计的立场来看,深圳代表的是什么?目前我还没看到一个学者提出对深圳这个新兴城市的看法,这个工作反而是由荷兰建筑师库哈斯抢先。库哈斯认为,对世界级的建筑师而言,最刺激的地方就是中国,最有挑战的地方就是中国的珠三角地区。1996年前后,库哈斯率领哈佛十几个学生来到珠江三角洲地区,将深圳、澳门、东莞、广州、珠海等几个城市作为他的研究场所。他提出,深圳代表了21世纪新的都市模式,他将这个都市模式命名并注册为“通俗城市”。通俗城市有两大含义:第一,这个城市是崭新的,无所谓历史,无所谓文化,无所谓灵魂;第二,都市人的基本生活方式是消费。库哈斯认为,深圳代表的不仅是深圳、不仅是珠三角、而且代表了整个中国的发展方向,那就是城市化的进程摧枯拉朽——现在中国大概有250个城市如深圳,拼命盖房子,城市处于急剧发展和扩张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