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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1楼2023-05-14 23:36回复
    近来,我常常听到母亲的叹息。
    我去她房中的时候,她虽还是笑着的,衣上熏的、带有槐花味道的沉香也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闻,但那香中好像平掺了话本上的孟婆泪一般:若有似无的一丁点苦,就那么向我飘来,柜架前、饭席间……总之,大概是跟父亲有关的。她虽没说,但我想也总不必问,她一心扑在父亲身上,纵算母族无势,也甘当一朵解语花的,用最寻常不过的手段与心肠,来换得夫婿的垂青与爱怜。
    而像现在这般强颜欢笑,也实属难见。
    ——我猜,是跟父亲近日没来探望她有关。
    这总也有迹可循,太子故去,东宫冷悬,东阿王被推上了这个位置——不、不,该称他一声君上,我从前也见过几次这位叔叔,他年轻良善,就连称帝后,也常有些慈悲之举,父亲偶尔也会说起他,却匆匆一带而过,眉眼间还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是甚么呢?我又不想太懂了。
    “好啦,今日父亲请的师傅不来府上,我要自己出去。”
    混乱又回僵的思绪被温柔的轻唤扯回正轨,面对她的眼睛,准备好的劝慰说辞突然沉甸甸的,落在肚腹中,就像直要坠入海底去了。只得匆忙将碗中未尽的饭吃完,再站起身来随便寻了个借口跑出去,在踏出大门的一瞬间,自服膺内的,长长呼出一口气,是整个人都轻松下来的情态。
    奔至郊外时,杂乱的马蹄声才见停,是我央了父亲来请师傅教骑射,可也不见得如同战场上杀敌的将军,大有百步穿杨之势。这才下马没几步,脚步声过分清晰地传来,由不得我多想,回过身去。
    “是谁?”


    IP属地:北京2楼2023-05-14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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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兄顶顶热爱的一项游戏,是蔽去目光给予的便利,而取耳之敏捷辨认来人与方向。我并不热衷此道,却因对俱全的向往而习。好在,这一项并非世人眼中贤良的一种,也免去我诸多刻苦。但总有与阿兄类似的耳聪目明之人,在听取我到来的第一瞬,就毫不吝啬地将可称凌厉的目光给予。
      “是路人、是过客。”我答得疏离,是下一刻提步要走的引言。
      与我的轻裘缓带显然不同,她的戒备太浓,就好似阿兄送来的狸奴,总在旁人靠近的瞬间竖起浑身的毛,再可爱也难以招人喜爱地靠近。
      如不应当靠近戒心慎重的狸儿一般,我其实并不应当招惹一名这样的小娘子,却又实在为难——因在一回合的交谈之后,我才堪堪认出来,眼前人分明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豫章王府的小郡主。
      人与人之间总是如此,当身份与地位加诸于身,便只能够斯抬斯敬地、连漠视也不能够了。
      夏本是郁郁葱葱,各处渐深。郊外并非良处,因暗处藏螣虫等等。有心规劝她离去,又袒护她毫不遮掩的低落。于是接过茯神所持小扇,叮嘱她退却,又近那身形几步,也好叫她认出我之出处。才问她:“小郡主何以藏身夏中?”
      又笑:“夏景引人,还望郡主引见。”
      (404)


      IP属地:北京3楼2023-05-15 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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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
        这一声并不算急切,却十分犹疑的追问还没出口,便看见雅绸裹身、纤量娉婷的女郎自我所还未触及的,稠茂的密林(当中的某一棵树)缓行而出。当瞧清她面容那瞬,浑身紧绷着的筋骨,誓要作出防备的神情都得到了一瞬间的松懈,稍攥上的拳也慢慢舒开。
        “是你。”
        用很简短的两个字为这次并不算亲切,甚至有些唐突的会面做了肯定的结语。没错,我的记性还不算很差,也是记得她的,建康城中远近闻名的周娘子,人很妥帖,更是闺秀仪表之典范。父亲在府中设宴时,曾下了帖,去请周氏的人来,其中便有她。宾席与主座离得并不近,我坐在母亲身边,看了她好几眼。——我也记得那一日,沈氏案上零星的枣子,也活活被捏瘪了好几个。
        “我见过你的。”既是见过,又是这样一个纯良无害的女郎,说话的语调也松快了很多,略行几步,又要离她近些。
        “虽至夏时,可还没热得恼人,今日府上的师傅没过来,我就想自己在这里练练跑马,可不是藏。”
        有点儿像孩子气的辩白,也并不吝啬露出笑容,很快地,又对她的来意进行了一丁点儿探究。“倒是周娘子你,我 还以为,你是从不会到这样茂深的林中的。”


        IP属地:北京4楼2023-05-16 0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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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数日以前的大夜是月明星稀,酉君难能的失眠,她缠着我与阿兄,为她列二十八星宿的故事。然而当司晨的乌轮撕破天光,露珠缀上叶尖,她方才昏昏欲睡,又强忍着睡意,嘟囔道:我其实好作一片再普通不过的叶,最好是生在密林之中以隐身,生一些并不出奇的小花,也不必过分艳丽...
          我们的小妹妹睡去了,静默吞噬了余下的夜。阿兄数度看我,大约想说一些不舍别离的话,但都湮灭在喉舌间。我们都知悉,为汝南周氏的付出势在必行。
          至于酉君的期冀,我也愿意成真,使无忧应验在她之体肤心灵。
          安成王——那位未来的君主访于度支尚书时,阿兄也列席其间。他为我带来二人详谈的细则,催动我与阿父的另一场夜谈。那夜的风侵人脖颈,冬日总是这样好为难,叫嚣着要万物尊它。
          这是上位者的肆虐,有如权贵戏谑人间。可叹有人生来握住权柄,而有的人仿佛离权势那样近、却仍有着爱而不得。才有如小郡主一样的懊恼与惊悸——是我浅薄的认识,却又自以为是的认定了。
          最厌元英之人,却要以柔弱身躯成为其间最凛冽的风。说服阿父的章法,却是以和煦的春来作比较,成全我对少王忠诚的追随。
          而此时——穿插期间的、为酉君的喜欢而寻觅一场春深,仿佛是我对自身的劝服与弥补。
          谁知周荼原来贪秋呢?丰收,或许才足以令人欣喜若狂。
          “是为家中小妹妹备礼。她偏爱那些不知名的花儿,我又怜惜微末青萍的坚韧,只好折中,为她绘册。”
          此册有掌般大小,泰半页面已叫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花儿占据。初初一见,彷如我多钟情于它们、于春的花团锦簇似的。
          我并不介意展露备礼时候的虔诚,即便是与这位偶然相遇的小郡主。
          (571)


          IP属地:江西6楼2023-05-16 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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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听父亲说起汝南周氏者,皆好风雅,极通诗文,原在宴会上也只是见过娘子一面,尚不知晓,今日再观,倒是切实的了——”
            汝南周氏一族属清贵之家,家风极严,我父有心与之族老谈膺相对,好为自己多一番助力,可来来回回总要推拒几番,到现在不过是皮面上说话的交情,互都探不到底、摸不到心。而我今日在此游逛,却能见着周大姑娘,何尝不是一种机缘?然此间的小郡主,也并未有替她的父亲持续「招兵买马」的心思,水满则溢,物极必反,总不可为眼前之所图,弃将来之深远量算。
            于是,我并没有吝啬自己对她的赞赏,同笑容一样,皆是在面上,加以行,全当真个把她当成值得相赞相学的姑娘。即便事实也是如此,但身份之悬殊,使得相对的两人,还是为本就无形的价值再套上一层束缚,不得不话也留三分,都存心试探。
            不,或许她并不是,而刻下,我也可以不是。
            “只是绘册么?”
            我歪了歪头,很恳切的发问,目光也下意识的跳去她手中,掩在袖里一半的折册。我也有一个哥哥,是沈氏生的,他与我并不很亲近,人也孱弱多病,所以我对兄弟亲疏此谈,并没有甚么很远善的看法。我的父亲、叔叔,终此一生想都与朱阕尊位脱不开干系,所谓和谈雅让一说,多半是滑稽的。
            “既小周娘子愿以收花为乐,不知娘子可曾试过烘香之法?”


            IP属地:北京8楼2023-05-17 2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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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簪缨之族所热爱,多有些诡异雷同。其中最为普遍,当属宴饮之乐,却并非汝南周氏所好,却是交际之必然。
              阿父已然跻身官场,便连带着我们,也总有些逃不开的场面——例如豫章王府先前的饮殇乐宴。我依稀记得,于那次宴会之上,我是沉默寡言的。附庸风雅的场合,并不是汝南周氏崭露头角的好去处。
              也难怪郡主会说「尚不知晓」。
              然而今日所为,要说「切实风雅、精通诗文」,倒也十分勉强。我分二三眼色于她的这份过甚的赞颂,倒很不为所动。与安成王的敞亮不同,豫章王的女儿于此刻示好,又怎能讨得汝南的欢心?
              我因而更加疏离地表露想法:“昔有名士风流,千花凝露以饮,唇齿留香,引人效仿。郡主所提之法,想必与此类同。我却作它想。小妹酉君怀爱花之情,只是微末志趣,不必旁人多加培养,已然足够茂盛。曾有玩伴簪花以美姿容,酉君斥而不友。可见其人存有惜花之心,是于一朵花的慈悲。小情大爱,露于一株姝丽。我欲行此道之师,因而不肯折花以赠,何况再以花之骨血奉衣衫?郡主之提议,只好却而不受了。”
              进退得当的女娘,或许应当于此刻福身拜于郡主。我却因她同我背道而驰的理念,挺立于林间,拒不作礼。
              (407)


              IP属地:江西9楼2023-05-19 1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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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南北二分,可也暂得太平日,素不见半分硝烟。只城阙之中还为一把雕金垒权的椅暗流涌动。而都城之中,素以世族为贵。父亲也同我讲,若遇汝南周氏者,必不可一时意气,须得时刻以礼相待,温吞作保。我原是这样听的,也不曾与他们多打甚么交道:——乱世之中欲作隐者名士,倒也怕不能如意。若存心起念,自有相见时。可我虽存结交名士之心,也架不住对方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硬骨头」。这一来二去几番话下,倒真显得她独立高玲,而非庸常可近。
                可纵算清流,不怎理会权柄寻掌,焉难保未有随王逐鹿,以保名势之举。
                所以,对待周娘子这样疏离的举动与眼神,也并不避忌的,抬首直视与她。我与她所求本就不同,她要同行知己,恪守本心而行。我既做不得,倒也不必与她苦苦相争高下,反添一恶敌,倒与父亲所求背道而驰,得不偿失。
                “周娘子姊妹既有爱花之心,我倒也不必做此等恶人,免叫小娘子再听此等恣意之举,觉之更是庸徒。”
                她既不愿亲近于我,索性有意截断刻下听起来极其无趣的对话,两人皆留七分,才有来日的再一次攀谈。再遥遥一望,马匹栓束于西南树下,前蹄屈动,多有不耐烦的意头,稍紧一紧手中软鞭,又向她称离。
                “我于此停留确算不得短,还要带它再往远处走走,便不扰娘子雅兴,告辞。”


                IP属地:北京11楼2023-05-29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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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折人脸面的事,我行得不多,却也不大在乎。但惯见羞扰、少闻骄矜,以庸碌自比,倒显得旁人自命清高。我于心底嗤笑,这或许是小郡主的处世之道罢,匆匆两面,不可定论,而也足矣留下这样的初见印象了。
                  她不予变更的机会,而是匆忙地离去。
                  茯神再近时,丛中便只余一人,与天地绿树一道了。
                  (结)


                  IP属地:江西12楼2023-05-29 22: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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