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暌违数月，我再度走入紫禁城。黄瓦红墙，风景如旧。看似一切都没有变化，实则物是人非。景阳宫中早已没有故人等待，曾经许诺过要替她看的风景无法亲口再告诉她。往来数年的女官替我引路时口中称的不再是「周女官」，而是一声声的「福晋」。踏入承乾宫的前一刻，神思尚有些恍惚。】
【但很快，在见到皇贵妃的那一刻，我回归了现实。周女官已经是前尘往事，定王福晋才是现在，乃至后半生的唯一身份。稍一垂首，向她福了福身，唇角弯出一抹笑。】
周氏给仁妃娘娘问安。

【天下没有比这更巧的是，周门的两株芳色竟然也能有一枝插在僧吉谟的桌首。尽管婚娶采定俱不需要亲力为之，丹这膝下儿女的第一桩亲事令赫舍里游游难能的生出了昂然的斗志，意气风发宛如少年时，足以令人忽略作日业见丝缕的华发以悄然垂落乌黑的髻间。】
【周伏山。心中默念这个名讳，也许眼前人拥有一个如她一样美丽动人的乳名，诸如杭津丛丛的丛丛。但显然婚前时委实难知这个中的旧事。但这世间光是名讳便足以相配：山极逐去，远风渺渺。哎呀——这合该就是一桩天赐的良缘嘛！】
伏山来啦！【然而初为额莫克显然更比她生疏和紧张，蝶状的绒花在云鬓间摇曳，似乎也在阐述此刻的心境，】别紧张，也别害怕。
【柔声问她】几时家去呢，内务府也该拟出章程了才对……

【仁妃并非初次相见，但身为息妇拜谒婆母却是实打实的第一回，要说心中不打鼓决计是骗人的。但面前丽人的笑容纾解了膺内的一丝紧张。很奇怪，僧吉谟拥有一双桀骜不驯的眼，个性张扬，周身散发着勃勃生气，被他拥在怀里仿佛拥住了一轮永不下坠的红日。但生育他的仁妃娘娘却是截然相反的，她总笑眼盈盈，眸中涌动的光芒如潺潺溪流，当她注视你时，似乎在盛夏跌入清凉的泉水中，让人心神舒爽。】
【与僧吉谟的结合出自一个荒唐的赌约，匪是因为世间平凡的情爱。但我愿如世间平凡的新妇，真心实意奉眼前人为婆母。周伏山一定会做得很好，除了爱她的丈夫。】
娘娘不必担忧，我在府内一切安好。
【说完，又示意南和上前，将备好的食盒放至桌案上。】僧吉谟说，娘娘时爱念叨宫外这家的点心，是以我特意买了一些，娘娘不妨尝一尝，味道可还是您喜欢的？

【赫舍里妃御的眉宇间常年笼罩着一股忧愁，疑见於黑山重雪之下的骨骼最终分赠於与她一身相袭的骨血，僧吉谟的战始，松格里的文因，抑或是阿尔斯兰的佛果，似乎都无形的将这座紫禁城共她连绵在一起。自由的灵魂从此栖息、安心成为一个母亲。】
【仍旧存连余温的糕点似仍携有饴糖的甜香，令人常引以为旧时——然而那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如意馆外的盛宴上，携过她手亲昵的向前行去】伏山有心啦，过一会咱们回来一起用。
【娓娓道来时才更显露与阖宫孑然迥异之处】伏山，如今十二图册在前，只可惜芳魂多有逝世者。如意馆画师多以古法水墨为主，既册为西洋奇巧，恐难见神韵，你从前在庄妃身边最久，改日空闲，多来掌眼几次，可好？

【听她提及沈氏，黛山不由一拢，在明然的山色中掬出一抹隐隐的黯然。景阳宫的沈氏早已仙逝，芳魂归于遵化原陵。原本以为只是短暂的分别，却在踏出紫禁城的那日后变成生死两茫茫的终结。犹记得沈氏有一双巧手，丹青妙笔浑然天成。畴昔侍于她身畔，时常替其研墨，观得素白宣纸现出泱泱丽景。如今，她已变成画中仙，等待别人将她重现于纸张之上，只是佳人一颦一笑，又岂是寥寥几笔能勾画出的。】
【约莫是想远了，是而定了定神，敛了眉间的怅然，重新看向眼前的仁妃娘娘，唇边依旧是浅笑。轻点雪颔，不疾不徐地应道。】
法琅胡同不算远，娘娘随时差人唤我就是了。我能多陪您一些，僧吉谟也会高兴的。不过我对西洋画不太了解，就怕帮不到什么。

【膝下子嗣并不单薄，比之阖宫姊妹愈显繁昌。松格里早早的出降，如今僧吉谟也心想事成，只待他日万岁指下阿尔斯兰的亲事，便算万事大吉。故这为母之计，自不比孑然一身时，惟安居乐业，足道顺绥也，弯眼一笑，却不强扭】如今还叫娘娘？
【虚名拂眼，却不可不谓於之於逝者所铭记，只力本蜉蝣，然却又如何撼动呢。因而思量之后，却又填上一丝浓重的忧愁，时以赫舍里游游交好妃御之外，便尽数为泛泛颔首相交之兰节，既不悉其风貌，却又如何评析。论为至画，方於如意馆中悉数娓娓道来。】
国墨山水，以墨求神，而非塑形，即便是工笔细勒，也更讲究雕琢神态。西洋画共国画不同，意在形真而非拟态，我想除却怀广，却也该你来掌眼，只单我所录，怕不及她华仪三千。
【临了补上一句】权作额涅私心，想让你多来陪我说话。

【我喜欢看仁妃的笑，像是蜜裹在唇角，却并不显得过分甜腻。宸宫中的美人太多，各种风情一应具有，有些高傲艳丽如玫瑰，但仁妃不然，她总吸引人俯身轻嗅。听她打趣后，梨涡不觉深陷，如她一般在唇边弯出浅浅弧度，稍稍颔首，应道】
是伏山疏忽了——额涅。
【并不擅长丹青书画，是而只耐心聆听她的见解，不时点头。耳畔捕捉怀广二字时，有一瞬的怔忪。昔年沈氏膝下的两位娇姝，其中一位早已出降，只剩怀广仍在深宫，不知她是如何度过丧母后的漫漫长夜。现下一想，心中难免酸涩。】
这哪里是私心，本就是伏山该尽的孝道，额涅尽管吩咐便是了。
【而后顿了顿，迟疑地问道】许久不曾见过怀广殿下了，不知她如今可好？

【恍然后觉於此为当日鹤知堂所论西洋画始末，细细咀嚼才知当日个中刀锋未见逊色於当日佛堂攻讦一事，只岁月时过境迁，却未必更教此事不与诸芳而同，闻见她一声额娘，顿时喜色眉梢，弯笑如故】
我膝下亦只松格里一个女儿，你既是僧吉谟的妻，自然也是我的女儿了，往后若是不见旁人，寻常琐矩皆可省去，最烦这些，初入宫时我总因这些躲着人走【话锋一转，却又祈祷着早日结束这宴席】我心中惦记着你送来的荔糕，只盼望今日宴席能早些结束。
【携步之间，娓娓道来】我记得怀广如今养在德妃姐姐膝下，德妃姐姐行事妥帖，阖宫无不赞叹贤德，自然百般悉心照料——【然而即便如此，怀广少慧，只怕未必不见神伤，思及此，故而一双柳眉堆攒着蹙起，似蜿蜒一座小山，最终与她许下承诺】明日我亲去瞧瞧吧。

【宴上人声鼎沸，旁人的面庞总是攒着热烈的笑意，可我眼前的仁妃娘娘眉目间却生出了一抹惆怅，不挂心于跟前的美食佳肴，偏偏惦记着我送的寻常点心。并不诧异她的直言不讳，甚而暗暗钦佩她的磊落。与她徐徐踏步，目色重新扫过宴上众人，最后落到身后的景致。】
【无论历经多少年岁，紫禁城仿佛是亘古不变的。刮过的疾风，吹过的霜雪都只在它的墙檐上停顿片刻，等到来日就会生出新鲜的花芽，春意会再度将这座城覆盖。但愿怀广殿下能接受来年的春日。】
【笑道】僧吉谟常同我说额涅的好心肠，今日我算是真正体会了。额涅还有什么想吃的么，下回进宫我给您带来。

【时以最爱自由无为的游息泯然成为禁宫宸闼之中的一处安隅，然而命运所悉数给予的馈赠都已一一展列於眼前，昔日不曾相争的权事，逾期数年后亦再无煽动其中的可能，倘若非於涉及旧人，更不必轻言其中，只继续做隔岸观明的渔翁。】
不赏图了，外面好冷，我知道如意馆有几处好的藏画，走，伏山，我带你去瞧。
【并行之间听见她的话，弯眼一笑，前方正是自己心心所念的古迹，而身侧呢，是承载着儿女情恩的家人，更觉松懈心防，与她摇首】进宫一遭不易，原也不必次次为我准备，万岁仁厚，女君慈明，我已逍遥半辈子了。不过既然开口了，那今日宴席后陪我用过膳再走吧。
【余后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