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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了，书房中仍有一灯如豆。步履轻轻，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继而见着桌案边清瘦的身影，盈盈灯火映出一对皱起的剑眉，不觉失笑，颇有些无奈。走近他身侧，将汤碗放置一边，柔荑抚上眉后当阳，替他轻轻揉捏着。
：勤勉的齐王殿下，还不休息么？

夜色渐深，至掌灯时分，案前的奋笔疾书仍未停歇。既应了要亲自教导李太声学习如何制订章程的事宜，那这准备自然要处处周全。
将那份卷宗几处关节处誊抄过后，适才放下了笔，裴晚便好似心有灵犀一般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什么，却无暇去顾。
挺得笔直的背也终在她的到来之下有了稍许松懈，难得放松地依靠在后，仰头看着她的手点上了我两侧的太阳穴，再运力轻揉。舒服的力道叫人不住眯起眼睛。
：刚放下了笔你就来了，这就开始休息。

：这几日又是祭礼，又是赴宴，一定忙坏你了。
既到山东，自然免不了祭孔，本地文人众多，雅宴也是必不可少。帝后有心，不世仙自然也逃脱不得。更何况，这里是齐州，他身为齐王，是而身份又与众不同些，疏怠不得。看着他面露疲惫的样子，有些心疼。
：泉州水好，我替你煮了碗安神汤，保你一会睡个好觉。

娶妻娶贤，而裴晚的确是个称职的王妃，事无巨细地打理着齐王府的内务，叫我省了不少的心思。尤其是这一行中还有我那最年幼的亲妹妹李太声，正是顽皮时候，鲜少安定下来，也多亏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才叫诸事顺宜。
：这些天也辛苦你了。阿娘留在长安协理后宫事宜未能同行，而我又忙着巡视政务未能抽身，照顾李杏娘的担子便大多都落到了你的头上。这般年纪的小丫头，不好招架吧？
李太声正是爱玩爱闹，能说会道的年纪，若真有心对峙，估计连这唇舌上的功夫都能叫裴晚好一番劳累。而至于她提及的安神汤水，如同一场及时雨，恰是我眼下最需要的。
：连日公文纷至，我现下闭上眼就是他们誊写在白纸上的“墨宝”，你这碗汤啊正好能解了我当下的困顿。

听他替及杏娘，眸光蓦得温柔下来，漾着浅浅的笑意，摇了摇头，说道。
：哪有，依我看，比起你这个哥哥，杏娘的性子可是好上许多。
曦娘素来性子和婉，未出阁前在家中亦是有许多妹妹，这种事早已是熟稔。况且，杏娘年纪小，只须带着她游玩就足够了。不世仙的妹妹自然也不是什么乖戾的性格，是而姑嫂二人相处还算融洽。
将汤碗端起，轻轻吹了吹热气，估摸着差不多了，递到他手边。
：说得这么好听，那你得赶紧用。

常言道得到了就不懂珍惜，裴晚待我正是如此。她嘴里千般好万般好的小公主李太声，殊不知在我这里也算个颇为头疼的存在了。作为阿娘手掌心里呵护备至的明珠，真是打不得骂不得，我能端出来唯一惩治的手段便是课业考校了。
：她这么好，那要不然我向阿娘把她讨来，养在你身边？
这自然是句玩笑话，便是我肯请愿，阿娘也是决计不肯放手的，这可是她如珠如目的小女儿，比起我当年的待遇可是天地之别。
她将汤碗端到我跟前，只轻轻吹了口气，我看了眼她，又看了眼这热气腾腾的汤面，忽然也想闹点小孩子脾气作为不成气候的反击。于是装模作样地伸手探了探碗壁，尔后道了一字。
：烫。

：又胡说八道了，也就娘娘不在这儿，下回看到她，我一定告状。
双手端着汤碗，腾不出手来敲他脑门，只得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不世仙就是这样，总喜欢不正经，还好我脾气好，不然一定每天跟他吵架斗嘴。等着他接过碗去，谁料他竟说烫。
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烫呀，我手还端着呢。但看他说得一本正经，只能半信半疑地垂首轻抿一口，抬起头来无比认真地说道。
：不烫啦，我都试过了。
说完又吹了吹汤面。

虽说刚成婚之时我与她因身份上的转变还有过一段时间的不适期，可就日子久了又自然而然恢复成以前的相处的模式，比起淡漠又疏离地端着礼数一同生活，我与她还是多了一份青梅竹马的亲密。
：你真的试过吗？你且喝一口看看。
我倒还真希望能哄着她把这汤喝上一口，兴许就能平了她适才蹿升的火气。

：啊？真的不烫呀。
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平日里也没见他这么怕烫啊，今儿到底是怎么了。没多想，只能低头又饮了一口，抬起头来再次认真地强调了一遍。片刻后，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这是在糊弄我呢。在不世仙面前，我简直就是个心无城府的傻子。眯起一双眼，气鼓鼓地瞪着他，从齿关挤出一句话。
：你说吧，你是不是不想喝，在这里搪塞我呢。

眼见裴晚眯起眼，我当下便觉大事不妙。嘴上勾了抹笑意，一双最擅作无辜状的眼滴溜溜地看着她，而后在无声中默默端过她手里的汤碗，将里面的汤水喝得一滴都不剩。
我甚至险些就要同平日喝酒那样，为了表一饮而尽的诚意，索性将碗倒扣在桌案上了。可是喝酒有这样的规矩，可饮汤嘛，自然是没有。于是这样的举动未能在手上展现，可心里早已做了。
：夫人这汤煮得颇有水平，这放盐的手段想必也是考量过的，味道不错。
此话固然听着鬼扯，可这已经是我搜肠刮肚后极尽人事、力挽狂澜的壮言了。

他不说话，咕噜噜地将汤用尽，一滴也不剩，我才和缓了脸色。但心里却在发笑：不世仙有时跟小孩一样，非得我凶一点才肯乖乖听话，今日也是如此。收回他手中的汤碗，重新放至一侧，睨他一眼，哼了一声。
：那是自然，这是为夫君量身定做的。
说完后又熟稔地取出腰边悬挂的锦帕象征性地替他擦拭嘴角。而后眉头蹙起，看向桌案上陈列的一堆书文，柔声说道。
：不是说要休息了么？天色已晚，若是不着急，不如明天白日再来看吧。

女人的心思便如同那遥不可及的海底一般深不可测，就算是裴晚，有时我也未必能全然猜出她内心在想什么。她定是在心底深处隐藏了些许秘密的，我能看得出来，只是从不曾过问，便如同她也从不曾过问我的过往一般，都是揣着糊涂并肩前行罢了。
：对，再着急今日也不看了，我都已经饮了你的这碗安神汤了，估计过不了一时三刻就要合上眼皮睡过去了。
我从椅子上起了身，等会儿自然有下人来收拾此方残局，我且同她一起回房便可。
：杏娘那边如何了？她可是睡了？

见他起身，顺势挽过他的手臂，二人自然而然地牵手偕行。走出房门，迎面有风吹来。虽已至初夏，然而夤夜时的风仍旧有些凉意，是而下意识地往他的身边靠了靠，一只手捂住衣襟，以防冷意钻了进去。
之后再转头看向身畔的他，不放心地摸了摸他的手，确信是热的后才安下心来，回答他的问题。
：自然是睡了的，不然我哪有功夫来搭理你。
说完自己又是一笑，轻摇螓首，兀自反驳道：这话也不对，你自是最要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