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谎言
SOMETIMES LYING AND BEING HONEST FELT THE SAME.
朴正洙以一种强烈的疑惑目光打量起这座以红为主色调的独栋别墅，暗红色的墙壁、门廊、地砖，艳红的海棠、玫瑰，也有淡粉色的梨花装饰其间，红的气焰嚣张，红的铺天盖地。他跟在金希澈后面进了门，室内的色彩也是绚丽，他又瞟了一眼面前的男子，还真是与这霸道的颜色匹配的无缝天衣。
朴正洙坐在桌边，端详拎着送餐铁盒碰撞出叮叮当当声响的年轻男子，金希澈则是很不客气的翘起二郎腿，抓着素食筷子蠢蠢欲动。那男子剪一头干练的短发，发根处乌黑浓密，皮肤的颜色显得略深，拥有一双鹿一般黑亮亮的眼眸，鼻梁生的高挺，眉头英气。他穿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上身则是纯白的布质卫衣，还印有火红的“梅花拉面馆”字样。他麻利的把腥红的泡菜炒饭和黑乎乎的炸酱面放在桌上，又从铁盒里端出几样小菜。朴正洙看着，不自觉的感到饥肠辘辘，可怜巴巴的吞起口水。
金希澈白他一眼，边把金黄的荷包蛋整个塞进嘴里边口齿不清的唧唧歪歪“你这人要不要脸啊？跟别人回家还装可怜。”朴正洙气结，不给吃就算了，你别出口伤人啊。那边的韩庚已经将炸酱面分好摆在了朴正洙面前，当正洙正欲感激涕零的投怀送抱时，那男子却被金希澈无情的一脚踹翻在地。
韩庚很武侠的一跃而起“金希澈！是谁每天定点给你送饭啊？你不给钱也就算了，现在吃饱喝足，翅膀硬了就把我踹翻在地了，你真卑鄙。”金希澈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一甩筷子一蹬脚，指着韩庚的鼻子就破口大骂“大爷我就是爱吃霸王餐了，怎么地？”于是朴正洙的小脑袋开始饶有兴趣的在这两个飞溅着唾沫星子的男人之间转来转去，并津津有味的夹起腌渍过的姜片放进嘴里，欣赏着金希澈那花哨的拖鞋滑过一个优美的弧度打在自己大脑门儿上。
当这一次小规模的战争平息的时候，出现了一幅无比和谐的画面：金希澈光着两只雪白的脚板盘起长腿继续品尝他的泡菜炒饭，朴正洙和韩庚则各捂着脑门纠结且委屈的呼呼吸起黏稠的拉面，也宣告了金希澈庞大宇宙爆发后的第N次完胜。
“喂，你是什么人？”“朴正洙。”“干什么的？”金希澈还咬着筷子指挥手忙脚乱的韩庚收拾洗碗，也就是随口一问，但正洙还是微微愣顿一下，随即回答“我在崔氏企业上班”语气中有点轻微的慌乱。厨房那头的韩庚也差不多将餐具打理好，习惯性的用沾了油渍的衣袖擦去额角的薄汗，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我叫韩庚，也算是个拉面店的小老板”他笑起来的模样像阳光，透着明媚的亮色。
这么多年了，朴正洙的谎言一直在很小的范围内流传，理所当然的浸进弟弟李东海的心里，“在崔氏企业上班”，正洙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他凭靠身体和一张姣好的面皮吃饭，当被人问起时却还是觉得惊恐。说不出口，即使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融化在DI贱的身份中无法自拔，即使人生再来一次还会选择如此，但就是不愿意承认，不愿意承认这场自我的流浪以及放逐。他的谎言也一直阻隔在他和这个世界之间，并借此来逃避棱角锐利的残酷现实。虚荣繁华、夜夜笙歌，只有在华丽的水晶吊顶和暧昧放DANG的灯光下，朴正洙才有能力去模糊掉那个第一次被男人压在身下时无声痛哭的自己，模糊掉赤LUOLUO的欲望和仇恨。正洙也从来都知道，他的谎言也终有一日会成为一帖侵蚀骨肉的毒药，将他自己伤的体无完肤、血肉模糊。
朴正洙凝视着嚣张跋扈的金希澈，他是多么钦佩这样的男子，嬉笑怒骂呈于颜色，他从来都太过圆滑，并且试图把每一方边角都计划的完全，他不能让东海受苦，哪怕只有一丁点儿，这也是母亲去世时对他最后的嘱咐，所以朴正洙即使半工半读的每天打2分工，忙到深夜不能入睡，也从不抱怨些什么。作为一个男人，他咽不下母亲受的那些苦。朴正洙一直以来都偏爱白色，但却从来没有想过“喜爱”能被做到金希澈这般任性、极端的程度，希澈偏爱红色，所以他的世界都是一片火红，所以他便是那最耀眼的一抹血色。朴正洙又望一眼微笑着的韩庚，这个心灵纯净的大男孩，对一个陌生人都这般体贴入微，又是莫名的感动。


朴正洙被金希澈强迫着擦了地板以后从正门出来，揉了揉略微酸痛的膝盖和肩头，回忆起金希澈欲将他杀了吃肉以此抵债的嘴脸，一阵寒战，他一步三回头的往回走，远远的还能看见韩庚跨上“小绵羊”送餐摩托车缓缓骑走时的身影，正回望着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个人，正洙本就消化不好，吃过饭后又蹲着抹了地板，现在一撞几乎张嘴要吐。那男子见了也是惊慌，急忙把正洙扶着在路边坐下，单薄的手掌捋在朴正洙的后背帮着顺气，还没开口，手机铃声便铃铃响起。
“奎贤，我这边结束了，把车开过来。”“知道了，强仁哥。”那男子急忙从上衣口袋掏出名片递给朴正洙，嘴里也是连连道歉“我现在必须要走了，请您去医院检查，这是我的名片，医药费请务必由我来承担。”说罢一阵小跑，不见了身影。朴正洙坐在路牙上，方才和那男子离的颇近，电话的内容也是听的不差分毫，“强仁”，金式的现任执行总裁，虽没见过却也是略知一二，上流社会出名的多情种子，却也无情，商场上手段强悍，上位不久但地位也不是能够轻易被撼动的了的。朴正洙将那张名片捏在手里小声念道“总裁助理，赵奎贤。”
李成民下了高速公路转入驶往海边度假中心的道路，听说最近金钟云一直停留在那里。李成民停好了车，进入了出租别墅区，其中一栋便是金钟云所经营的投资公司的临时办公地点。当提前预约过的李成民走进了金钟云的办公室时，后者正手持水壶，润泽阳台上的花花草草，见李成民进来也没有停下的意思，气氛顿时变的有些尴尬。
“金钟云，这次我来只是想和你协商……”“连哥都不叫了么？我至少还年长于你吧。”金钟云是金式前任总裁与前妻所生的独子，金英云则为二妻所生“我不想你和有所争执。”李成明纠结着眉头几乎怒视向那个一脸风轻云淡的男子，金钟云生的也是样貌出众，续一头栗色的短发，个子略矮，眉眼之间含带一丝男子中少见的妖娆，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更衬托出他干练、纯净的气质。
“是想让我放弃金式的股份，还是想让我永远不要出现在你们面前？你这个李家的外人未免管的太宽。”金钟云的语气也是平静，像是盯着花草在自言自语一般，李成民几乎战栗着强压下火气，泛白的指节被捏的咔咔作响。“不要告诉我你从来没有贪图过金式的财产，你自立门户也只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希望伯父能把总裁的位置还给你吧，不要骗我们，更不要骗你自己，有英云在，你的这个梦想永远都只是奢望，所以还是乖乖交出股份，也好省去我们的大费周章。”
听得李成民这番话，金钟云不怒反笑“李成民，你还真是把自己当做已经嫁入我们金家的媳妇，一口一个伯父，一口一个英云。如果你口中的金英云知道你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他’，你猜他还会不会留在你身边，呵，不过那小子好像也从没有在你身边逗留过。”金钟云的嘴角微微上扬，轻抚起趴在水晶鱼缸内的宠物陆地龟的脊背，频率缓慢“你……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李成民的声音就连自己听来都是在明显的颤抖。
“别骗我，更别骗你自己，李成民，现在的李家夫人当年也不过是个和老头子TOU情，将大夫人赶尽杀绝的母狼，坐到今天这个地位也只能说是小人得志。”金钟云看着李成民越来越惨白的面颊，知道他现在也是奈何自己不了“大夫人当年已有一子，年纪在我之上，你口中金英云的初恋情人便是他，一个活脱脱的男子，一见钟情也只有那小子才能干出如此莽撞之事。后来他们母子凭空消失，5年后却再度出现，是人都觉得事有蹊跷，也只有为情、为思念所困的金英云察觉不出丝毫。但是，李成民，你知道为什么你留不住多情、LAN情的金英云么？”金钟云清了清嗓子，看向李成民泛着泪光的眼眶“因为金英云爱的不是李家长子的身份，他爱的是那个人，即使他们那时年少。”
“你可以取代他的身份、他的地位，但你永远成不了他。”李成民的泪水已几乎夺眶而出“所以回去告诉强仁，股份我会帮他掌管着，直到他强悍过我，直到他能够一手遮天。”


车顶上的希范好像很不高兴被这几个男人忽视在那样的高度，次咧咧的叫嚷了一声，强仁循声望去，眉头一皱。果然，哪里都有与金希澈养的那种劣猫类似的物种。  
金英云从小就对金希澈没有什么好感，虽然表面叫“哥”但是他却从没有把那个男人当做过兄长。  
母亲说过，人在出生的时候就决定了三六九等。  
金希澈是顽劣卑微的，即使他如今名声大噪，即使他被世人敬畏认可，但是湮没不住的低劣血统便足以让他一辈子游走于自己足下。金英云从来瞧不起那样的人。他依稀记得小的时候，当那个沉默寡言的金希澈跟在他和那个孩子身后的时候，他便感觉到了，感觉到了那种卑微而隐忍的欲望，他怕金希澈抢走他些什么，他一直恐惧于他会介入他们的情感，可是，等到孩子们都大了，那个叫做金希澈的男子却还孤身一人。即便一百八十度的蜕变至张扬强悍，他却还孤独的像是始终等待着什么一般。  
无论是英云还是强仁，其实恐怕一直都在畏惧着那个男子。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是将来，他总觉得他将失去些什么，时时焦躁的不能自己。
强仁荒神了几秒以后，尴尬的发觉自己竟然颤抖着，慌忙定了定神色要往门内去，朴正洙这才想起金希澈还全LUO着歪倒在床上，完全一幅现代春宫图，急忙挡在强仁面前。  
“对不起，强仁先生，我弄的比较乱，你容我收拾一下，我等会儿把林社长的衣服给您送出来，这样的事情，还是我来做比较合适。”朴正洙虽然极力掩饰，还是不慎流露出些许慌乱，尽收于男人眼底。  
“希望朴先生不是玩了什么‘金屋藏娇’的把戏。”强仁斜嘴一笑，眼神满是玩味。  
朴正洙脸色煞白的点了点头，一把抓起希范火红的项圈，一人一猫挤入了门缝。  
强仁转头看见赵奎贤一脸“局外人”的神色，不自觉的感到好笑，他这个兄弟没事满脸严肃作甚？  
“那是希澈哥的猫。”赵奎贤淡淡的开口，完全把调笑玩味状态的强仁震得体无完肤。  
“那种品种太过常见，不会，不会的……”强仁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它的项圈，吊索上面有个‘希’字。”赵奎贤说的冷淡，心头却也是沉重，他看着强仁的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  
“奎贤，帮我查查，那个朴正洙。”  
“知道了。”赵奎贤拿出随身的皮革笔记本，龙飞凤舞的记录了些什么，手指紧扯方向盘，像是想要使尽全部的气力。  
朴正洙将希范甩到床上，看着它小心翼翼的绕开金希澈的裸背，在自己的枕头上腻歪的蜷成一团，不尽汗颜，果然这“一主一仆”是“同道中人”。朴正洙飞快的拖出女人塞在贮藏室里的行李箱，将柜中的外套，内衣，睡裙各拿了几件出来摆好，竟然还有点心情翻出了两双高跟鞋扔进箱里。金希澈听见朴正洙“叮叮当当”的折腾，伸手摸到个毛茸茸的触感就欲扯了向正洙砸来，不料抓住的却是希范的尾巴。小家伙一惊，一掌拍在金希澈的额头上，软绵绵的肉垫击打出诡异的触感。男人这才完全清醒。  
朴正洙扔来件睡袍让金希澈套上，自己费力的将笨重的行李箱向外拖去。  
“朴正洙，你是欲和谁私奔？在我面前这么明晃晃的。”朴正洙懒得搭理这个没个正经的男子，一边继续和行李箱抗争，一面抓过条皮带手忙脚乱的系上。  
“强仁是不是在外面？”朴正洙一怔，难以置信的回过身去，点了点头。  
“是不是想问，我是怎么知道的？”金希澈斜嘴一笑。“希范告诉我的。”  
“……”朴正洙决定不再和这个人神共愤的男人多说一句话，大门被“刷”的打开，细碎的阳光协同浓烈的烟草气息撒了一地。  
金希澈正能看见强仁一张纠结的凝重面颊，慢悠悠的转身往回走。男子自然也是看见了衣衫凌乱的金希澈，原本铁青的脸色继而转为难耐的赤红。  
朴正洙拖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小块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强仁立在彼端，大口吸着香烟。未完全熄灭的烟蒂落在脚边，一明一暗，不很清晰。  
男人一步一步向正洙走来，讲究的西装外套不慎落上了些许灰尘，还有被烫至毛躁程度的线头以及边角。朴正洙一脸的无措。  
强仁在那短短的几米距离中仿若穿梭过了阻隔以及其他。他站在某个常去的海滩上，走向那个一脸明媚的孩子，他笑着亲吻他的面颊，理顺他略长的额发。  
【妈的，他的男人竟然隐约和成民小时候相似。】  
强仁皱紧了眉头，从朴正洙手里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  
“朴先生，我想你明白，什么对你才是最有利的。林氏不过是我金式的一颗棋子。跟着女人，你还能有什么出息？”强仁又恢复了往日的轻跳语气，一脸轻浮的玩世不恭。  
“……”朴正洙没有说话，他看着强仁，莫名的点了点头，眼眸埋没于散乱的刘海之下，却是觉得有什么东西悄然升腾上来。  
赵奎贤坐在车内，看着两个仿若对峙状态的男子，心烦意乱，却是冷漠的搓了搓僵硬的指节。

十八 赌局
李东海偶然的在一个没有1、2节课的清晨自然醒来，省去了被李赫在那不知轻重的敲门声惊醒的过程，所以他的心情不错，心血来潮的换上了设计轻便的运动服出门晨跑。不过7点出头，校园里面来往的学生只是零星。宽广的草坪，前些日子刚被修剪平整，看起来颜色鲜亮而诱人，天空也一扫了往日的阴霾，阳光普照，无云而晴朗。
李东海出了一身薄汗，是那种恰好能将额发沾湿的程度。果然在汗水中才能体会到青春的味道。他偶尔的也能感觉到一种满怀期待的力量。
一片白亮亮的光线打在宿舍楼前浅灰色的路面上。立在那里的男子还穿着着白色大褂，搭配着一条洗白了的牛仔长裤，看似不修边幅的衣着却是映衬了一张稚气未脱的脸颊。男子修剪着清爽、利落的短发，身后黑色的行李箱足有半人高大，东海远远看着，竟觉得那人瘦小，走进跟前才发现彼此都是半斤八两的水平。
李东海持着略带好奇的眼神打量了那个男子几秒以后，还是放弃了上前搭话的打算，准备直接从侧门上楼。
“不好意思。”男子说话的声音不大，语气没有面容那样青涩的意味，平静而淡漠。李东海转过身来的时候，还不停的拿着毛巾试图将未能蒸发完全的汗水擦干。
“我叫金基范，是医学系转来的借住生，请问我在哪里能找到宿舍管理员？”这也不能怪他，宿舍并没有编码，找不到房间的新生年年可以以“打”计算。李东海回忆起前几日李赫在同自己的对话，心想那个转校生应该是这个金基范没错。
“我叫李东海。跟我来吧。”东海伸出手，和金基范的手掌礼貌性的交握了一下，感受到微凉而单薄的触觉。两人都是一路无话，保持着有礼却明晃晃的间隔距离。
李东海果然在自己对面的房门上找到了金基范的名牌，两人便告别了各自回房，谁知他刚进房门便瞅见了“大”字型倒在自己房间地毯上的“横尸”。不过“横尸”出现的次数多了再敏感的人都会见怪不怪，所以他便也很自然的无视了他的存在。但是“横尸”似乎并不满足于身为“尸体”的地位，一跃而起，对于被忽略的事实表达出强烈不满。
“东海，你昨天晚上去哪了？打你手机也不接。”
“我在图书馆温书。”
“啊？我以为你不回你哥那里，所以和楼下的小王喝酒去了。TAT”
“什么事？”
“金希澈新戏的试镜从这周末开始，要不我们去试试？我们学校导演系的家伙们都跃跃欲试要转行了。况且你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说不定……嘿嘿。”李赫在说着还摆出一副摩拳擦掌，小人得志的模样，看的李东海止不住的青筋狂跳。
李东海将自己收拾整齐，好不容易从李赫在无止境的唠叨和自恋中拜托出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第2堂课的尾声，于是他赶忙出门，往校园另一头的教学区域一阵狂奔。
国际金融课程总是让他头疼不已，索性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教室后排认真的神游起来。教室的采光良好，镶着大块玻璃的飘窗，一尘不染。那个身着白挂的男子似乎唯恐别人不知道他所学的专业，眉头紧锁还戴着橡胶手套，步履匆忙，顺着草坪上的小径很快消失在李东海的视野中。


“基范。”男人带着一顶墨色的鸭舌帽，一副深棕色的蛤蟆镜几乎遮挡住了大半张的姣好面容，耳边露出一小节色泽轻佻的银丝，无论如何遮掩还是无法不引人注目。  
“你来做什么？”男子坐在学生食堂的角落，眼神并没有落在对面的男人身上，而是注视着自己被乳黄色橡胶手套所包裹住的细长指节。  
金希澈没有回答什么，只是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到金基范面前。桌面因为长年的使用，即使保养的再好也难免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以及油污，将牛皮纸体侵染上小片斑驳。  
这个时候学生食堂几乎没人，况且最近的经营情况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因为商业设施的进驻校园而失去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竞争能力。  
“下次不要再来了，你也知道，你的出现，只会让现状变得更加复杂而且糟糕。”金基范虽然为人比较冷淡，但是异常冰冷的语气还是不免使得金希澈心头一颤。  
“我只是希望你能没有负担的念完大学。”金希澈手中捧着从贩售窗口买来的珍珠奶茶，有一口没一口的吞咽着，食之无味。  
“我只是希望能不受干扰的念完大学，我想你可以满足我这一点。”金基范仍旧没有抬起头来，安静的揉捏着手中的矿泉水瓶，一声不吭的将信封推回金希澈的面前。  
金希澈认真审视了一会兀自沉默的金基范，抓过信封，终是起身离开，仅抛下一句“你瘦了。”，这样略微辛酸的话语。  
李东海下课之后在食堂门口撞见了正从里面出来的金希澈，男人也显然认出了他，笑的端正而无害。似乎有意维持着自己和蔼近人的形象。  
“最近新戏的面试，你有没有兴趣？”金希澈的询问对于金融系的李东海来说自然是显得突兀的。  
“……”李东海用有点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金希澈似笑非笑的面颊，男人的眼神里却是真挚。  
“你好好考虑，有意向的话给我电话。”金希澈将火红的名片递向李东海面前，后者出于无意识的自然而然的接过。  
过了几秒才开口问道：“为什么？”  
金希澈离开的背影楞顿了一瞬，语气带着笑意但并无玩味。“我想看看，作为李东海你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等到金希澈走远，李东海方才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头道：“哥哥，不会同意的。”后来不知怎样演变成了关于两个简单音节的无尽重复，“哥哥。”  
【但是，我想赌一把，赌我自己的人生。】  
他的视线中缓慢出现一角苍白的衣挂。


朴正洙走进大厅的时候，崔始源和女人面对面的隔桌而坐，女人看起来颇为狼狈而疲乏，这边的男人虽然模样齐整，却如弓箭在弩，弥漫着一触即发的硝烟气味，见朴正洙来了，连忙起身将其拉到一边，道：“正洙哥，我会站在你这边的，不要太担心，有什么事情先压下来，后面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朴正洙看崔始源一副“大敌当前豁出去”的表情，觉得好笑，但也感动于这个孩子的为人着想。【不过若你知道这事因何而起，又是否会对我失望继而决绝至置之不理呢？】
崔始源是个温柔的人。朴正洙仅想用温柔二字来形容男子。当他第一次见到男人的时候就是这样觉得的。
同是在L.A.，那条堆满了货物的后巷，基本属于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甚至曾今传出过恶灵侵袭的异闻，却是朴正洙心里一方小小的避风港。正洙曾经习惯偷偷站在那里，无论是酷热蒸腾的炎夏，或是冰凉瑟瑟的寒冬，即使面颊上或浓或淡的遮掩被汗水侵蚀的花糊，即使衣衫单薄，手脚僵硬难以动弹，朴正洙都习惯于站在那里，和李东海打一通仅仅持续若干分钟的电话，或者传送几通字数了了的短信，日复一日。
那天，朴正洙午夜场的时候喝多了一些。客人坐在包厢，无论身份，手脚自然不能规矩到哪里，被占了便宜是常有的事情，但被软磨硬泡的撕扯衣裤，恐怕还是过于大胆了一些。朴正洙一面微笑着婉言拒绝，一面心里暗叫自己进来时忘记和当班酒保打个招呼，难耐金蝉也不能脱壳。二人纠缠时就听见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崔始源的声音在外悠悠响起，态度不卑不亢，看得出家教严谨而优异，继而推了门进来。
“先生，这是我们L.A.送上的红酒，一点心意请您笑纳，是今天早上刚从法国酒厂送来上品。”
这件事，崔始源处理的是极好的。不单保全了客人的面子，连朴正洙都似乎没有什么损失。
“谢谢您，崔少爷。”崔家下派的公子，待其当然得毕恭毕敬。
“不用，那人原本就不规矩，我看见了，自然帮你。叫我始源就行了，正洙哥。”朴正洙一愣，看崔始源一脸温和的笑容，不像是讽刺或者玩笑，便依依呀呀的答应下来。
“对不起，我接个电话……东海。恩。是啊，我在加班，很快就回家了。”时间已经超过1点，李东海因为没有收到朴正洙的回信而辗转不得入睡，将其手机几乎打爆，方等正洙下班后才接到电话。
“这个月的报表很多，所以很赶，东海你早点睡吧，明天还要上课的。”朴正洙多年来说出的词句套路几乎已经接近设定，听不出纰漏，更别说对象是那个从不怀疑的李东海了，即使漏洞百出，恐怕也能全身而退。朴正洙看着身旁一脸诧异的崔始源，尴尬的笑笑。吧台里就这二人。朴正洙因为想向始源致谢，所以才相比平日多加停留了一会。
但崔始源并没有质疑，只是安安静静的等着朴正洙打完电话，开车送其回家。
朴正洙想起从前的崔始源，是那样懂得担当的男子，端正、温柔，并无富家子弟的自负或者其他，不禁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那顶小小的黑色短发，带着些许宠溺的意味。女人看在眼里，脸面上一阵青紫，说不出是何种复杂的表情。
但还是待崔始源离开，朴正洙坐定，方才开口，“什么时候开始的？”
“……”朴正洙端起桌面上的第三杯温热拿铁，表情略微纠结的看向女人，崔始源总有提前替他点好的习惯，温度适中，多奶少糖。
“那是崔家的少爷吧，想不到你还真是这样福气，不过先前那个又是什么？导演金希澈？朴正洙你本事不小。耍我耍的团团转，还有心思勾搭别人。”
“你想做什么？兴师问罪的话那天就该做了，何必拖到现在。”这几年和女人相处下来说没有感情是假，即使现在闹翻，也确实可以将多半责任归于自己，朴正洙这样觉得。但不忠之类的词句和他谈来也是好笑，若要忠诚，来L.A.作甚？
“我怀孕了。”
金希澈和金钟云并肩进来的途中遇见了形色匆忙的强仁，三人还是冷淡的打过招呼。先行进入大厅的强仁便撞见抓扯着朴正洙的女人，十指深深插进皮肉，正洙只是沉默，一动不动的像是出神，然后女人又将先前的话语重复了一次。
“我怀孕了。”
朴正洙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听见响动转头看见了立在门堂内的三人，目光扫过带着愠怒神色的强仁，扫过愕然苦涩的金希澈，最终定格在一脸不知所谓的金钟云，却像是触电般的猛然将女人推开，轻喘着，能够感受到心脏猛烈的抽动。
【不可能，不可能。我有戴，我一直都有戴的。】


二十三 后遗症 下  
“希澈哥，你没事吧。”金钟云看出从L.A.出来后的金希澈明显状态不对，说实话，有点担心。这个男人在他面前强悍了十几个年头，偶一慌神、失落，实在难得。  
男人只是叼一只烟，半边胳膊肘抵在窗沿，显得烦躁而忙乱。  
夏季的闷热还没能脱褪完全，偶尔阴霾。他扯开领口的两三粒纽扣，并松开了花哨领结的束缚、压迫。  
“恩。”金希澈扯出一个浅笑，发动了车子，透过倒视镜能够看见并肩而行的强仁和崔始源。  
“正洙哥。”赵奎贤听话的模样就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猫，寄宿着奇异的治愈病毒。  
“干嘛。”朴正洙松开赵奎贤的手指，眉眼间携带笑意，心情稍许平复。  
“没事。”男子的嘴角露出美好、清亮的弧度，连鼻尖都挂满笑意，一只手掌撒娇般的拽扯住朴正洙的衣袖。  
“走吧，哥带你吃好东西。”朴正洙从赵奎贤手里接过自己的外套。的确是聪明的孩子，善于察言观色，善于揣测人心。可是对于这样的孩子，过分的能力和野心究竟是牢稳的天梯，还是华而不实的藤蔓？  
“韩庚。”应声迎来的男子，戴着极富洁癖特质的白色厨帽，一只袖口似乎沾上了些许汤汁，留有无法洗净的黑黄污浊，边往外递菜，边用纸板将听见的菜名记录下来。  
“神童，一个泡菜锅，一碗米饭打包带走。”  
“哎。”内厨的男人向外喊道，随后便传来了老式油烟机超大震颤的工作噪音，混杂着小餐馆的嘈杂和忙碌，向上蒸腾。  
“正洙，你来了。”韩庚微笑着将手掌在泛黄的围裙上擦了又擦，然后亲热的拍了拍朴正洙的肩膀，看赵奎贤的眼神也十分和善，招呼着二人在门口的一张4人餐桌前坐下。  
“今天吃点什么？”韩庚两头顾忌着生意，有点应接不暇，连额上的薄汗都来不及擦掉。  
“我们自己来就行。你忙你的。板子留下。”  
韩庚先是一愣，随后用力点了点头，“那谢谢了。”朴正洙却只是笑。  
“正洙哥。”赵奎贤将油腻的餐桌和板凳擦了又擦，却不明白那样白色偏执的朴正洙怎能看也不看的一屁股坐下。木板质地的简易小凳竟还咿呀作响，赵奎贤唯恐将凳子坐塌的不敢乱动一下。  
“这里很不错吧。那么有人情味道。菜也很好吃。”朴正洙从墙边的消毒柜中取来了两个印有啤酒赠品图案的玻璃杯，又倒了些飘着零散茶屑的白开水，“咕嘟咕嘟”牛饮起来。  
“一个泡菜锅，血肠，2瓶烧酒，烤鱿鱼也不错，再来个海鲜饼吧，好久没吃了。啊啊，还有炒年糕，奎贤你吃辣不？”  
赵奎贤看着独自对着用塑料外壳封印起来的菜谱，蓄满口水模样的朴正洙，忍俊不禁，“吃的。老板多放辣，胡萝卜不要，洋葱要少。”  
没一会，神童穿着鸭子图案的花哨围裙从内厨的小门里钻挤出来，露在帽檐外面的小节发尾已经汗湿，果然这样的天气，长时间对着旺盛的炉火，还是勉强了一些。  
“奎贤，如果你不是真心帮着金英……强仁，你就不要在他那干。”半瓶烧酒下肚，朴正洙从最初的只言片语变得多话起来，面带桃花。  
“为什么？”赵奎贤将整条的炒年糕塞入口中，嘴角亦被烫灼的微红。  
靠着门边，人进人出的总有磕碰。餐馆周遭的环境并不十分整洁，两三只团簇而行的苍蝇嗡嗡吵闹着，让人头大。  
“金家、李家之间的关系太乱，跟着强仁，你只会越走越黑。”  
赵奎贤沉默了一会，将头从一桌的碗盘中抬起，“哥，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和我说这些。”  
朴正洙目光灼灼，坚定的投来，充满智者的无所畏惧，“我的身份才是最碰不得的东西，你都愿意为我守住，我还怎能不信你？”  
朴正洙停顿片刻，又小酌了半杯烧酒，才继续道，“况且，我现在也只有选择信任你了，不是么？”  
赵奎贤极为认真、严肃的和朴正洙对视了几秒之后，主动将视线移开，轻笑着继续往肚里填塞大块的辣炒年糕和乱七八糟的血肠。  
“神童，结账。”酒足饭饱之后，朴正洙已经带有些许醉意，准备直接付钱了事。  
“不收钱的，你们快回去吧，天也不早了，喝了酒，不要开车，要不要我帮忙叫出租？”结果还是被热心、勤快、上进青年的韩老板发现，结账无能。  
“这次是奎贤说要请客，我才抵死吃了这么些，不要帮他省钱。”朴正洙嬉笑着从身后掏出自己的钱包，“这不，我事先已经搜刮了小白领的聚餐费用，不用白不用。”  
赵奎贤呆愣两秒之后，做逼真痛苦状的盯着朴正洙的钱包，几欲落泪。


二十四 代价  
“希澈。”女人的指节探入男人没能扣得紧实的衬衫狭缝，挑DOU般画起圆圈，金希澈不着痕迹的制止了那些愈发没有规矩的行径。  
“我想，我们的关系就到这里吧。”他轻叹了口气，感觉到身后女人明显的一震。  
“希澈，这个玩笑不好笑。”  
“您觉得我像是玩笑的口气？”金希澈转过身去，一脸扑克表情，显得高傲又冷淡。  
“……”女人楞顿了几秒，终是恢复了初来的神气，重新躺回柔软的沙发，点燃了一只细长的女式香烟。薄荷似乎还掺杂着AIMEI不清的香草气息，混合进本就含带浓重香水味道的浑浊空气。  
“金希澈，你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一个人远走高飞了？不要忘了，我能把你捧的多高就能把你摔的多惨。”女人没了方才的柔弱气质，言语中满是LI气。  
“我以为您威胁了我十几年也该是个头了。”金希澈毕竟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有心无力的孩子，不会再有能够XIE迫或者操控他的人存在了。  
“呵，别人奉承你几句，你还真就把自己当棵菜。自己几斤几两你倒是先看看清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花花肠子。暗地里收购几家演艺公司以为就能一手遮天了？你未免太过天真。有没有能力和我抗衡，我想你心里明白。”  
金希澈却并不慌张，甚至表现的十分闲适，眼里没有丝毫的游移或者畏惧，反倒让女人心中无底。  
“我能在今天，在金宅里忤逆您，自然希望您不要随意轻视我的决心或者行动力。单枪匹马，没有把握的事，我金希澈是从来不做的。”这话男人说的缓慢，一字一句更是让人感到发毛般的战栗。  
“哼，我倒是要看看你是YING挺到了个什么程度。”女人在口头上虽不愿表露慌张，语言却不自觉的带上了些许下流意味，抬脚便往男人下身踹去，还是被牢牢抓住。对于金希澈几乎预见了自己行动一事，更是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伺候了您这么些年，这点能力我还是有的。”男人不合时宜的笑容又是让人心惊。  
“果然是被栽培的不错。我还真是不该小瞧了你。但若你今天胆敢走出这个门，我绝不会轻易放过你。”女人话已至此，碍于面子，固然不能弱了气势。  
“您的势力，难道不是金家的势力？那和父亲那里又要怎样去说？”  
“……你个不孝子孙。”女人挣脱了金希澈对于自己脚腕的钳制，双手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对了，CHENG人电影之类的我也偶尔涉足，主角是您自己的片子，不知您是否还有兴趣。”金希澈的笑容AIMEI甚至充斥着XIE恶气味，“相信鱼死网破这样的事，您不会蠢到想要一试究竟。”  
女人像是在极力寻找能够成为战力的砝码，却不知道这样的死死纠缠只能让自己更加的丑态百出，原形毕露。  
“你以为我真会信你？还拍下录像？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我的秘密同样是你的秘密。我不敢公诸于世的事情你同样不敢。”女人像是说服了自己，表情带着劫后余生一般的轻快。  
“其实，是您多虑了。我自然不会把那样的录像那去贩卖或者到电视TAI公开。”金希澈沉吟了一下，却被女人插话。  
“别忘了还有金基范那个TUO油瓶，十几年来，吃金家的，用金家的……”金希澈皱眉，毫不留情的将女人打断。  
“我自然不会蠢到使得家丑外扬，充其量只是让父亲和您儿子过目罢了。”  
“……！金希澈你敢。”女人一瞬间慌了神色却还是强迫自己很快调整回来，“你以为那个老头子会放过你？”  
“您知道我从不做无用功。收购公司自然已经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  
“我有事也不会让你好过的，我会把所有事情都公布给媒体，到时候你还做什么导演的春秋大梦？”  
金希澈却并不慌乱，这也该是最后了。  
“对了！还有金基范，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的……”  
“咳咳。”金希澈刻意的清了清喉咙，“您以为您那时候还能有这个能力？凭现在的强仁，顶多保您一条活路。或者说，即使这样也是我高估了他，呵呵。钟云虽然与世无争，但您也别当他全然吃素。大妈和父亲离婚以后，家族企业遭受到一定程度的撞击这种事情，我想作为儿子当然得有仇必报。”此话说的气势磅礴，种种严峻可怕的后果被一一陈列的完全。  
女人的无言导致这场惊心动魄的唇枪舌战暂休，沉默的时间过于冗长，房间门口的钟表走盘时发出颇大的声响，“嘀嘀嗒嗒”连成一串。  
“你走吧。”女人终是打破了这层压抑，“金希澈，我真是不该小瞧了你。”


“哥，鞋脱了放哪？”赵奎贤蹲在玄关处找寻拖鞋，那段本该悠闲的饭后漫步显然是过于漫长了，导致朴正洙的憋尿过程达到头皮发麻的20分钟，手抖的连钥匙都不能拿稳，更别说待客周到，自己直接一头扎进厕所，只为痛快的高山流水一番。  
“自己找。”  
“哦。”赵奎贤最终自食其力的寻找到了外型难以理解的旋转鞋柜，惟独只有一双印有粉色猪头图案的拖鞋引入眼帘，无耐的拿出穿上。  
“奎贤，你喝点什么？”朴正洙一脸轻松的从厕所出来，方才想起仍旧站在门口的赵奎贤。  
“白水就好。”男人刚刚走进两步，就被这满山满眼的XUE红吓住，其中一身纯白的朴正洙更是显眼。  
“今天也迟了，你就在这睡了吧。还有空着的客房。”  
两个男人又折腾了好半天，大眼瞪小眼的不知做了些什么。这样的待客之道似乎过于松散随行，朴正洙说什么也要在睡前给赵奎贤喝杯牛奶，促进骨骼生长，青年拔高。  
不幸的事，牛奶太冰，并且，微波炉已坏并没送修，于是朴正洙好不容易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只小锅，打开炉火。  
赵奎贤随手将电视打开，却是连接着DVD的模式，胡乱按掐了一番遥控器的按钮也没有反应，光驱中有碟，已而转动起来，窸窣作响的。  
朴正洙端着烫手的小锅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是赵奎贤松了领带拍着大腿狂笑的诡异画面。于是一脸黑线。  
“额哈哈哈哈哈哈，哥，哈哈哈哈哈哈。”这个诡秘的男人竟然笑抽到连句完整的话都讲不出来的程度。  
电视画面上，一个纤瘦的男子正做着GAG表演，模仿童话中的匹诺曹，似乎刚刚跳完一曲，气息略微不稳，额头上的汗水却并不影响他的端正容貌。这大概是金希澈最近电影甄选的录像带，朴正洙心想。  
“The lonliness of nights alone (独处夜晚的寂寥)  
The search for strength to carry on(寻找支撑自己继续的气力)  
My every hope has seemed to die(我像是失去了全部的希望)  
My eyes had no more tears to cry(亦再没有泪水可以流淌)  
Then like the sun shined from up above(随后却像是倾泻而下的日光)  
You surrounded me with your endless love(你用无尽的爱情将我环绕)  
and all the thing i couldn't see(所有我无法看见的事情)  
now so clear to me(现在又仿若明了)  
You are my everything(那就是，你是我的全部)”  
优柔的男声响起，方才的男子已而退出镜头，朴正洙倒换牛奶的动作就那样戛然而止，凝结起的一层厚厚奶皮尴尬的被淹没在纯白的液体中荡漾。  
那边传来开锁的响动，又“叮叮当当”的过了一阵，遥遥听见金希澈铜锣般的吼叫，“朴正洙，你是不是穿了我拖鞋？”男人破门而入的时候，赵奎贤刚止住那阵声嘶力竭的狂笑。一只粉色猪头的拖鞋还挂在脚上，另一只则落在门边，被金希澈XUE红着眼睛的模样吓到，“嗝”一声噎住。  
朴正洙忙来拍他的脊背，吹凉了牛奶赶忙帮着灌下，赵奎贤这才缓和过来。朴正洙看金希澈的眼神满是不屑性质的责怪，大意是，瞧你把人家孩子给吓的。附送白眼几串。  
背景音乐的男声仍旧唱诵着略微悲伤的词句，带着JIN断意味的隐忍和阵阵心碎。朴正洙端着空杯的指节颤抖了几下，随后将赵奎贤撵进客房睡觉。  
金希澈晃悠着给自己倒了杯红酒，在沙发上坐下，黑亮的发色与暗红的皮革同调，搭配的极好。男人按灭了DVD的电源，于是惟剩下“沙沙”的杂音以及黑白分明的信号画面。  
“李东海不行。只有他不行。”朴正洙握着金希澈的手喃喃说道。男人刚从外面回来，手指冰凉的似乎没有一点温度，仔细看他也是疲态。  
“你确定真要这样？”金希澈的眉尾微挑，露出一脸极明显的不快。  
“他是我弟弟。”  
“你就不怕他有一天会恨你？”  
“……”朴正洙的瞳孔倏尔恍惚了一下。  
“算了，我今天很累，去洗澡。你也早点睡吧。”  
随着金希澈的转身上楼，客房门口那条虚掩的小缝也被人从内轻缓的合上。


二十七 TRIANGLE
仅此献给 一夕苍老 12.08
“正洙哥，这里。”赵奎贤上下挥舞几下手臂并将衬衫露出的褶皱掖进襟中。一贯颇为枯乱的无章发末今天却被刻意地打理过了。盖上两三层油腻的发蜡，用啫喱加以涂抹。赵奎贤造型复古，或者说是不可思议。一副黑框近视镜，脚踩土黄色皮靴，表情大义凛然。
朴正洙掩过那阵笑意，穿着比起平时倒是朴素、乏味了许多。一条洗白的牛仔裤搭配浅茶色棉质外套。鼻尖冻红的零星一点恐怕是这套乏善可陈之物的唯一亮点。
两人在街角的星巴克小憩片刻，走出门廊。12月的西北风势头正胜，携卷些许落叶，携带韵律翻飞而来。方才股掌之间的拿铁余温已而散尽，重迭的温度也不曾有过，没留下任何甘甜。然后不知是谁先打开了话匣，回忆般侃侃而谈。
年少时，他喜欢一种名为流浪的游戏。无论酷热、严寒，凭自己一双脚去愿意的任何地方，不花一分一毫也能享受到那种自我放逐的愉悦。工作过后，一副劳累而不堪的躯体，单薄细瘦，但眉目未死，他愤怒却不彷徨，或是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寂寥无耐。他没有资本，所以只得禁锢住一腔汹涌而出的悲怆。独处的时候，他能够释放很多，坚强的懦弱的，苦笑或者眼泪，一股脑倾斜而出。没有母亲的唠叨，亦没有弟弟试探般的嘘寒问暖。他所坚持的是不能被丢弃的东西，无论条件是什么。
年少时，他亦热衷于这样具有冒险性质的非理性活动。他计划过一场幼稚可笑的出逃，前往未知的目的地，哪怕磨破了双脚也不曾停下。左顾右盼，似乎翘首期盼着焦急寻找着他的大人们，但却谁都没有盼到。年少的青涩，少年多变的心情人们不能懂得。作为一个学校的高材生，平凡父母的乖儿子，全家唯一的希望，他不曾辜负，也不曾想过那样，所以才导致那时的微小风波被小题大做到令人叹为观止的结果。他所背负的，是一些不能轻易丢掉的东西。不是他舍不得，而是被持续强迫着。
朴正洙醒来，自己也觉得这是一个滑稽的梦境，金希澈接连数日不曾回家，自己却从来接不到他的电话，打去的他也从来不能接到。新片似乎也有暂停待机的传闻，怎么想来都是理解不能。平日天上天下的金希澈，只要出现就一定得到万千注目的那个他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没有存在感的角色了？
赵奎贤倒是常来做客，大包小包。其实男人同金希澈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但彼此并不熟络，亏得朴正洙，关系才仿佛更进一层，偶尔碰面也会不冷不淡的闲聊几句。这几日却不只是朴正洙，连时常因工作需要出入各大风花场所的赵奎贤都不曾碰到男人。
这日，朴正洙邀约赵奎贤饮茶，金钟云加班一宿留在家里补眠，于是朴某这才邀请了赵某。不料闲谈间，大约还未过一盏茶，门外就传来“啪嗒啪嗒”急促而生硬的脚步声。然后大门“嗙当”一声被重重踢开。
话说L.A.的私人会所，朴正洙也从不知道是这样容易闯进的，他定睛一瞧才见得来者不是别人，恰是李氏长子李成民。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男人嘴角那抹职业笑容还没来及扭曲，就被狠狠呼来的巴掌打的支离破碎。
赵奎贤却是没有阻拦，静静候在一边，低头不语。
僵持间，闻得门堂重新开启，崔始源亲热的搂着金希澈没能懂得如此状况，尴尬停在原地。李成民咬牙切齿的言辞却如当头棒喝。
“朴正洙，什么东西碰不得，不用我教你。”李成民转头看见一脸惊愕的崔始源，于是悻悻作罢，“哼”一声出门。
朴正洙方才回过神来，那头的金希澈却已经走进内堂。赵奎贤已而坐下，神色阴沉。崔始源一副焦急模样，辗转、游移几番还是追往金希澈的方向。


“正洙哥。”赵奎贤轻轻出声，“强仁于你，并不合适。”
“你又知道什么？”朴正洙此时微微发怒，尤其是在看到金希澈那张半死不活的冷脸之后。
“……你觉得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才会不痛不痒的这么说？你知道我不是会乱说的人。”话将尽，音量却是越来越弱。
“……”
“过去算什么，你们都变了这么多，强求只会两败俱伤，况且强仁到现在都不知道你是谁，你还能说你们缘分未尽？”
“我都知道。”朴正洙却显得十分冷静。
“知道什么？”
“知道他不认得我，知道我继续下去只是在感情上自取其辱，知道李成民不会袖手旁观。况且金家也不会允得同性恋的存在。我知道金英云前程似锦，知道他那些忘恩负义，流连花丛的传闻，知道自己今时今日是什么地位。我都知道，可是他是我的机会。”
“但他并不是你最后的。就算这么说，难道你心里就没有想过和他重修旧好？”
“你不要这么幼稚。嘴边的肥肉有谁会因为怕长胖而退而求其次？”
“你有金希澈，也许你还有别人。”
“呵，你刚才也看见，他对我现在是怎样的态度。”【我知道是我伤了他。】
“……”
“况且你刚才又做了什么？我能依靠你？我不需要。”
“……”赵奎贤沉默了片刻，低笑出声。
【果然我才是最幼稚的人。明明知道你的过去是怎样的悲惨，怎样不堪，却偏偏自以为你是那种知难而退的人。若你真是那样的人该有多好，我将筑起牢笼将你囚禁，绝不放逐。以为见过李成民的厉害你就能退避三舍，另谋别策，明明懂得，却还是小看了你的痛苦和坚持。】
“抱歉。”朴正洙却突兀说道。
“……？”
“我最近心情也不很好，不希望失去你这个弟弟。”
“……是么。难道你真的不懂的我的心？”
“奎贤。”
“我比起强仁就那么不如？等等，金英云？你这么叫他？”
“我知道我不能。”
“朴正洙，你这样只是一辈子都会淹没在他和你自己的阴影下。”【就像曾经的我一样。】
赵奎贤年少的时候是那样注视着那个叫做李成民的男子，集万千光华于一身，尽善尽美。他时常进出于体育场所，排球、羽毛球、足球，所以，连赵奎贤那样文静的孩子都开始跃跃欲试起来，常年执笔的手指绑起了纱布。他以为人可以慢慢被接近，可是世事不如人意。那人的眼中早已存在另一个他。他们连成为朋友都似乎不太可能。
被强仁相中，进入金式集团也算是机缘巧合，赵奎贤与李成民几乎天天可以撞着面，但哪怕他再怎样精心打扮，对于某人都从未入眼。男人的精力、情感全全集于强仁一身。
赵奎贤知道自己无望，不是没有记恨过那个夺人真心的男子，但若自己真是死皮赖脸赢得芳心，恐怕也得被冠上横刀夺爱之名。对于李成民他更是狠不下心来去恨。
于情于理，他们的浑水都是自己趟不得的。赵奎贤大约用半年时间消化了这个事实。虽然仍有不甘，但委实好过许多。细枝末节中总有透露心之所向的边角，但随着时间过隙，见识了李成民的娇蛮以及无理取闹，那层懵懂的感情也渐渐熄灭了。
人会变，人心的变化速度更是让人脑望尘莫及。
“正洙哥。”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急剧拉近，赵奎贤的睫毛轻颤，嘴唇惯性翘起的弧度美好，似乎有接吻的打算，但还是被朴正洙抵住胸膛，拒绝了。
“……奎贤。”
“为什么我不行？我给钱也不行么？”
朴正洙强压下挥出巴掌的冲动，正色道：“赵奎贤！不要让我看轻你。”
赵奎贤猛颤一下，死掐着男人肩膀的关节渐渐松劲，却是一个激灵吻了下去。两片厚唇贴上朴正洙的眼睑，掠过般轻啄而已，胸膛的起伏却是剧烈。
“嘭嗵嘭嗵嘭嗵”，赵奎贤赤红着眼眶一言不发，眼中仍含带“偏要”的倔强。
朴正洙便再没能硬起口气。
“希澈哥，你说要去度假是什么意思？”崔始源眉头紧锁，因惊愕而生生挤压出的皮肤纹路异常明显。
“就是去度假。”金希澈的口气是那样些许的不耐烦。
“为什么突然去？还有你不是戒烟了么？”
金希澈的猛瞪使得周遭空气都似乎戛然而止，但还是愤懑的掐灭了烟头。“想去而已。”
“你的电影不是要开拍了么？怎么挑这个时候？”崔始源却仍旧追问着。
“不拍了。”说罢男人利落的起身，抓弄了本已凌乱的额发。
金希澈并没能挑到符合自己心意的演员，所以拍摄计划暂停，这本无非议，可它偏偏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让人起疑。强仁的婚讯放出，婚期将近，照此，能够分到的财产自然白白多出1/5，外界的猜忌便不曾间断。金家内部纷争的传言一时间扑面而来。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朴正洙驱车回到小区，就觉得门口站着黑影，那人影靠着一辆墨色轿车，还有那红红的零星火点。他将车停靠好，走近跟前才发现那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金式总裁强仁。男人似乎等了颇久，借着楼内灯光能隐约看见一地散乱的烟头。但朴正洙此时确实无意与男人纠缠。
强仁今天看来亦是憔悴，没有一点寻欢的热情如火，情绪颓唐而矛盾，见了朴正洙，他终是将那半截还未染灭的香烟扔在地上，用鞋底碾碎。
强仁轻咳了几下，开口道：“你要什么，将我伺候好，自然少不了你的，劝你还是不要惦念些有的没的。”
所以说世界上没有偶然只有必然，看来这次李成民是认准了机会要将朴正洙一掌拍死，可男人现在也真是疲乏，无力多理强仁，点了点头就欲往楼上去，却被另者一手抓住一通乱吻，唇舌间有点情迷意乱的倾向。短暂鲁莽的甜蜜过后，朴正洙抹了抹嘴唇，道：“今天还是请回吧。”正洙自然是懂得强仁的手段，调查出自己的住处并不是难事，缓缓上楼去。
开门时，男人便听见“嗒嗒”脚步声从楼上下来，原以为是楼上邻居有事外出，朴正洙侧身避让了一下，那脚步却停在距他3米开外处不再动弹了。李东海面无表情的立在那里，眼底漆黑。
“刚才那个男人是你的客人？”口气也是戏谑。
朴正洙内心抽痛了一下，东海什么时候也度过了习惯依赖以及哭闹的年纪了？明明是自己教导他成长，但为什么待孩子真正长大却又觉得生分、失落了呢？人不能要求的太多，但朴正洙却还是陷入了绵绵的钝痛之中。
“我问你刚才那个是不是你的客人。”朴正洙还在惊愕中没回过神来，自小到大，这是李东海第一次以这种口气对他说话，失去了原本的温存。
朴正洙并没有回答，而是默默低下了头。
“我以为你一直拒绝我是因为你不喜欢男人。我以为你一直是公司的优秀职员，兢兢业业，天天在家做饭，打扫，饿的时候泡一碗方便面。每天睡觉之前我都以为你还在那张我布置的桌前加班，也在想想我今天是不是过的同样顺利，可现在，似乎那个时候你都该待在某个客户的床上和他亲亲我我？”话说到这里就有点收不住了。李东海还是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你看你有多贱。”
朴正洙竟半天回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或者他已经在震惊中忘记了其他，现在种种“为了谁”的解释都已而不能奏效，在他愣顿时，李东海继续说道：“我从来没有真正把你当做我的兄长，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你说什么我就当做圣旨一样必去执行，过去是，现在是，但将来决不会是。朴正洙我告诉你，我也是男人，我不能容忍你在别人怀里婀娜多娇，你在我面前的威严呢？气势呢？你用身体换来的钱我宁可不要，学校我宁可不去，我宁可就这样毁掉你所构造的一切，前途也好，人生也罢，我不稀罕。”
“东海，你不能……”李东海话说的坚决，朴正洙这才真正意识到事情的可怕以及无可挽回，急忙开口，却还是被硬生生打断。
“我已经满了18岁，你无权管我。”朴正洙以为这只是一场噩梦，当年的谎言注定会存在被揭开真相的一天，只是他并不知道那战栗的日子来的这样飞快，并不知道李东海会走的这样决绝，并不知道他的逝去会让自己心如刀割。
“东海，我求你，留下来。”


金希澈胡思乱想的看着朴正洙心疼，果然80块钱3小时的钟点房不会出什么幺蛾子，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摆设，连干净还是勉强才能算上的。男人萎靡的仅仅占用了双人床的一隅，灰白的床单更衬得他模样骇人。金希澈搓了毛巾，一把把的给他擦脸，可刚一拭净，鼻涕、眼泪又通通卷土重来，数次不能怠倦。男人却是偶尔的富有耐心，前后照料着。


手脚麻利，口头上也不停歇，横横骂道：“朴正洙你说你丫是不是脑子有病，受了欺负还使劲哭，哭的脱水干丨si你拉倒，省得再祸害我。”
片刻后，朴正洙只闷闷回了句“谢谢”。音量之小，甚至很难让人捕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