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的灯火绵长地似是盛夏里总也开不败的玫瑰，日色暖时便覆上一层绒毛般的金光，衬着光怪陆离的各色纹案，却又在喧闹中擦肩而过。大抵是桂花糕太香、酒酿又太甜，走街串巷的阿媽们担着的糖葫芦太诱人，孩童们总是被轻易吸引了去。于是那些灯沉寂着，待得斜晖落下山头，银蟾将怀天下时，它们便悄然地散出了光亮。】
【不知何时被点上的灯烛欢呼雀跃着，八角宫灯的玻璃罩变得清明无量，将那壁上的哪吒闹海、霸王别姬映得透亮。启明星悄然地在云端隐去了踪迹，大抵是寰宇实在明亮得宛若白昼。那许多听不明白的、独属于淮水南北的温香软玉借着南风吹入了耳畔，我不知其意，却能囫囵得辨别，那该是叫卖声】
【我捧着条头糕来，绵软的红豆沙已然跃跃欲试得要攀上帝姝的唇齿，令其大呼赞扬，暂且忘却京畿宫墙内的所谓珍馐。有着花白胡子的老者似乎怀揣着与生俱来的和蔼，那面上的皱纹像是波光，笑起来时全攒在一块儿，一壁说着自己数十年的好招牌，又麻利地用荷叶包住那才自蒸笼里脱身的糯米团子，及至接在手上，还热腾腾地冒着雾霭。荷叶很香，是榴月赠来的余韵。】
【倾心于那东海龙宫的彩灯，活灵活现的「三太子」正将混天绫舞得风生水起，由烛火一照，只晓得说书先生一尺惊堂木，仿佛就近在眼前。只是好灯不易得，灯谜在前，难倒了诸位游子】
【是想去寻个热闹，只是那一口团子还未曾咽下，说的模糊，更盼有一盅甜茶解我燃眉。于是只好请那灯等我一等】“就那处的酒酿甜茶最好，孩童都围着。白芷，快替我去寻一寻罢——”

【五年，横亘在当截的是一段晦涩的过往，走着，同阿林分散开，他在江淮总有“要紧事”，漫无目的的随着灯走，把眼睛都借给此地的鱼龙，随着它走，随着它往，天暗了下来。我三次下江宁具是全然不同的景致，那时候亲王殿下与辉和先生具在，我只充作一个会说话的八音盒，一路响去山东，又响回北京城就好，而后……】
【天一暗，孩童们就变成了雨后的笋，全冒了出来，欢声最早爬上了灯，把艳丽的鱼龙灯拣去了，抓在手里，红色的蛟蓝色的鲤，星星之火般闪耀着，烧着，点燃了一片词文中的迷离梦境。】
【与二月份来时清清冷冷的扬州城也很不相同，江淮叫他们点燃了，沸腾着，一远海的星火，无拘无束，一个吵吵嚷嚷的江南秋日，天上是灯，河里也是灯。这个时节北京城分明还冷着，日也短，秋更长，但江淮却很好，秋高气爽，水杉的叶子竟红了，艳艳的点缀在路边，我仰着头看，看红叶看浓蓝色的天空。】
【冷眼旁观，忽然就撞见了熟悉的影子。紫禁城的朱红色墙垣蜕变成一块块朱红色的船沿木板，父亲的约束力大打折扣，金色笼子里的爱新觉罗们也如雨后春笋般在江淮冒出了脑袋，享受无拘无束的江南。】
张旭？【走过了，又退回来两步。】哦——果然是你。
【灯谜还在眼前，条头糕还捧在手里，卷曲着被咬了一口，糯米长长的延伸了出来，露出暗红色的红豆沙。】
好灯谜可不等人，等你的酒酿甜茶拿到了，这迷就归我了。【曲起手，在脆薄的红字上弹了弹，发出哗啦的声响。】
【那是一段插科打诨的上书房时光，她的字比她本人更声名显赫的在四所闯荡，以至于会如渺茫的歌声一样兜兜转转的传递出来，而后不过多久，听说她罢笔不肯临楷，要狂草一笔指张旭了，在然后作伴读的我们就都出宫了，那些琐屑的往情也随之沉寂着，往外是衙门口再不是上书房了。】

【皋月的江淮不曾有难挡的酷热，泛开涟漪的波澜贶赠着湿润的水汽，抹去了曦日裹挟的朝阳，令行人漫步数时，也不必有淋漓香汗，故而人道南国温润，北地直爽，或也缘此气候。太多灯火相接，常缚宫墙内的帝姬终能饱览「新奇」，不必再桎梏于千篇一律的富丽，于是我流连忘返，竟要沉溺在这柔情的南区与四处相接的叫卖声中了】
【阿婆守候着串串鲜红的糖葫芦，它们在月光下熠熠生辉，也像檐下挂着的彩灯。孩童们一拥而上，数不清多少铜板在叮当作响，总之那极新鲜的山楂、厚重的蜜糖相拥而成的零嘴便成了他们的囊中物，然后便是笑着、跳着，还要攀比掌中的‘葫芦’们谁才更甜。好喧闹的响声，有盏兔子灯从我目下划过，在那灯烛的摇曳里，这一切都变得模糊，我仿若回到了儿时——】
【四所的公主与伴读们曾也这般欢欣雀跃过，而勾起欣喜的无外乎是不曾见过的稀罕物、才出炉的稣糕点心，或是引人入胜的折子画，那些顽笑揶揄总披着童言无忌的外衣，像雀鸟的鸣声般围绕在不大的小院子里。再之后就是重华的书堂，那些声儿不减反增，却说的是琴棋书画、文赋辞藻。可见成长太难，连糖葫芦都要被剥去外壳】
【我为何会想起呢？是因为那声遥远又熟稔的‘张旭’。我太久没有见到燕清都，印象里只如小树高的人已长了身量，须得我微微抬首去看。张旭草书的名号是旧日里因着那手潇洒的字而延伸出的，说来实在是公主执拗，写不成规矩的楷书，便觉那并非我池中物，所幸大笔一挥，写得洋洋洒洒，认不出的字，才能算作「艺术」】
“燕大人见识广博，形形色色的人都见过，自然该忘记我了。”【像是揶揄，不曾忘了荷叶卷着的条头糕还捧在手里，那管中窥豹的红豆沙只见了片刻人间风光，便被唇齿吸附，只有那层白净的糯米还在，护着通天塔里小小的世界】
“灯谜数多，可甜茶不该辜负，北京城里没有这样的滋味，而江南，大抵也不会再迎我入城。”
【或感此悲怆，那酒酿来得及时，于是条头糕便落在了白芷手中，而那灯谜上的字，也托着月光叫我瞧得清楚】“尤带佩剑见君子？”
【还真是雅致，那些七嘴八舌的话音都像东风般远去，啜口甜茶，酒酿的余韵还没消散，我便已想出了谜底，转向他，玉兰耳珰如明星般闪烁】“要见君子，龙最合适，是吧？”

【北京城总是干燥的，火淌在空气里，吸一口气，灼烧整片腔子，正胡乱想着，红艳艳的糖葫芦从眼前掠过，我在想大抵比盛京的要欠些，糖葫、雪山楂球是冬日的代表，这会儿见着了，才想起原也是深秋了，真暖和的江淮。】
【我同她说。】我猜那糖葫芦已经化了，湿哒哒的黏着糖纸。
【江淮是淡淡的糖味，大理石板上那点儿浓稠的琥珀色糖浆化开的，一顿、一拖之间，是一个龙一个凤凰，一个兔又一个马，得意洋洋的攀爬上烟雨江南的屋檐、柳梢头，与鱼龙一齐，叫小孩儿举着，映在繁星点点的远海里，像模像样的一个模糊轮廓。】
北京城怎么会没有一盏甜茶，只是离了江淮的水，甜茶也不是南国的滋味，是不是这样？
【仿佛刚下过了雨，又仿佛没有，空气总是这样湿漉漉的，积蓄着仿佛至盘古开天地时起就保有的大颗水雾，此世被映照得朦朦胧胧，像笼着一层软薄稀疏的纸，领略过北国肃杀的人会很轻易的体悟出南国的惬意，但随着御船捎带来的欢声，也很容易泄露出遗憾的感慨。】
童年的时光大多美好，很容易叫人记住，以至于入木三分。【在上书房度过的童年岁月仿佛是永远储存在一个深秋又或者隆冬的水晶瓶子里的，即便是镶嵌着珍珠宝石，用水晶打磨的，但总是令我觉得夜很长，白日很短，日复一日的混沌前行，鲜有乐趣。】
形形色色也就退让了。
【所以童年的我们极尽可能的作恶，像箭亭里永不消停的一支支羽箭，那些残酷的话语会被包裹上“童年”的糖纸，精心装点成美好的过往，请它们在历史的长河中闪耀，变成弥足珍贵的星海，很具有反讽的意味。】
那么现在呢。【不过爱新觉罗们总是执拗的，他们都不会轻易受挫，也不会轻易的感受到满足，会竭尽全力的反扑这个混沌的、不如意的世界，要以她们本身作规则的榜样。】还很介怀，日复一日的临摹字帖？
在练楷，还是草？【红纸被捧在她的手心里，她念了出来，混着一丝浅淡的甜酒气味，灯下的红纸很容易被摘取下来，灯摇了摇，光影也随着晃了晃。】它带了一柄长剑两把短刀。【一个俗体的，简练的龙。】怪道如此，你果然是练字的，不练帖，怎么知道俗体的字。
彩头是什么？【我问她。】不会是另一盏甜茶，另一盒条头糕？走罢，去兑您的彩头。

好长啊

【我是客居淮阴的外乡人，却在波澜荡漾时丝毫未曾念及故都京畿，只在这无比湿润的水汽里偶尔想起那隆冬时节皲裂的肌肤，要用上好些白玉膏才能恢复如初。而我常以灼烈来形容它，盖因夏日骄阳似火，恨不令人烈火焚身；而腊月寒风凛冽，如刀剑般要削去来人半层皮，夏天用冰、冬日用火，还消得狐狸毛做的护手。我想若是江南人来京，是恨不得挟一捧江淮水来，以免受了无妄之灾。】
【可无论地域，糖葫芦总是缺不了的热闹。她像极了正月十五元宵会间的花灯，不必大如高旸、亮如白昼，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那皆是源于那层琥珀色的糖衣，似是透过那铜镜般的棱层，便能窥见山楂的一生。我本也想递三个铜钱去，可条头糕与酒酿茶已在五脏庙里生根，人总不能不知餍足，却暗自下了决心，是要明日再来】
“化了更好，我不爱山楂的酸，可那糖衣若融作甜水，便能洗去酸涩的‘罪孽’。孩童们也会喜欢，不必去介怀那糖衣的厚重与否，只这一串在手中，就够开心许久了。”
【我说无论江南江北都很温柔，漫行长街时若落雨了，便有油纸伞连作一片青山，垂下的璎珞编作小巧的结，而若定睛去看，便能窥见大片的花生长着。那些浓墨重彩的或是蔷薇牡丹，也是玉兰藤萝，鸢尾扬着轻柔的纱衣，芙蕖如鱼得水，只阙蜻蜓立足，便能让人恍然若泛舟湖上。可北京城没有这样的景象，那纸伞上光秃秃的，只是匆匆的步履留下的泥尘与污浊。是而我说，这儿的人是很有「格调」的】
“我从前不信水能养人，可如今却不能不信，如若不然，此地的茶怎会这般甜？北京的茶，又总会那样肃穆呢？”
【实则用「肃穆」是很不恰如其分的，它常用来宣扬寺庙或朝觐的威严，可从未用以形容甘冽的冷泉。大抵是繁文缛节太多，以致万物都失去了明艳的色彩。还是江南好，有青山相伴，烟霭缭绕，还有无尽的绵软南歌、悠扬宫商，不必叹长恨歌，要说须尽欢】
“可为什么要退让呢。”【我捧着那薄如蝉翼的红纸片，上头的字不算遒劲，却也未曾潦草，像是那在学堂中学了数年的童生般极规矩的字，一笔一划间少有神韵，全是方圆，那是北京城该喜欢的字，落在江淮，还不如靖公主的「草书」欢腾】
“我不愿再去介怀了。”【总要学会「放过」，沉溺于故旧的灾痛，背负着觉罗的千钧重责，只会令人坠入无尽的深渊。要望的总该是明亮的太阳、柔和的月光，而不是万丈的空谷、湍急的大海】“我喜欢写草书，人要洒脱些好，那笔尖收着锋芒，连带着手腕也痛，两败俱伤。”
【我已学会了云淡风轻，那些幼时的訾论又嘲笑都化作酒酿甜茶里的小汤圆，任凭唇齿嚼得糜烂再吞下，便一点都伤不着心。那红纸悄然间便被抽去了，掌中空荡过一阵，而步履亟亟地去，将那香风也掀起半霎】
“俗体的字好写，总之剑配君子，何必介怀繁俗？至于那彩头，是哪吒闹海，东海龙宫里的一桩秘闻，我可看了好一阵的。”

【北京城的繁华是依凭紫禁城作骨支撑起的一座庙宇，用宝石漆起来的金佛，一件富丽堂皇的空洞外衣，里面可以宿着神明也可以寄宿着狐鬼，空洞洞的，空荡荡的。江淮却是截然不同的，是靠灯垒起来的繁星，实心的，充满人聚集起的灵魂。】
【目光仍然醉在东风，光与影的轮转里。】
【遵循她言辞的描摹中，我在想那串已经融化了糖壳外衣的湿哒哒、黏糊糊的糖球，是我所无法设想的，它们在我内心的本来模样应拥有一层薄脆的外壳，咬起来咔嚓咔嚓的，山楂是软的酸，糖是硬的甜，一口下去仿佛杂糅了四季，这是最起码的，但显而易见的在她的讲述中变得都不重要了，不够“开心许久”要紧。】糖淌到手心里怎么办。【只是略微想了想便道。】那更好了，连手掌心也能一齐吃掉了。
【很像释然。】
怪不得世人到过江南，便总说江南好。【肃穆，北京城果然是一座大佛寺，供奉唯一的神祗是紫禁城，檀香寥寥下是颗颗欲望的心脏，镀着政治的袈裟，糖也不肯纯粹的甜了。】
不知道。【为什么会退让？我也不知道。】我总觉得在紫禁城里的日子乏味枯燥，每一日都想要逃离那圈朱墙，而今回想起来，好似也只剩下那段浓墨重彩般的顽闹日子，所以我想……
【北京城之于我的凡俗印象是很不类同的，大约从很年幼时起，偶尔雨倾，我撑着一把伞，在一个昏昏淡淡的下午徒着步，从一个府邸慢腾腾的走向另一处府邸的过往，灰色的石板灰色的砖瓦，北京城在我心中大约一直是灰蒙蒙的颜色，浅浅淡淡的灰色。】
【忽然一笑。】大约是北京城的茶太过肃穆了罢。
【介怀，顺着话语，我也在怀念那些令我介怀的介怀们，但我此刻想要聚精会神的记忆起，它们也只剩下朦朦胧胧的影子还垂在眼前，有些忽然的怅然若失。】
写字很肖像画画，或许说就是画画本身也不为过，楷书未必是天下基业，草书也罢楷书也罢，尽兴而来也就足够了。
真洒脱【望向了她。】君子佩剑。【何必介怀呢。】提剑出燕京。
哪吒闹海？【忽然又觉得悲悯，我小时候看哪吒，看他闹龙宫我便大笑 ，看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便大哭不止，我这时已不记得当日为何哭，也不明白此刻又为什么觉得悲凉，只是心里忽然欠了一块，冰凉凉的，仿佛即便日后他封神在榜，也只觉得是一个悲凉无限的故事，一个充满悲情色彩的人物。】
【介怀，是仍然为什么而感到介怀吗。】
一桩秘闻那您怎么知晓的。【那出剧名仍然抿在嘴里。】哪吒闹海，义无反顾的，倘或我问您，一天一海的秘闻是孙悟空闹天宫好看，还是哪吒闹海好看？

【文赋辞藻里有太多的江南了，有人要在风流未老时醉在扬州的灯火里，要看遍临安的白堤绿柳，也要栖眠于姑苏的绵长钟声里。仿佛世间所有的惬意与闲适都在淮水里氤氲着、弥散着，浸酥了文人墨客的骨血，激荡着满腔柔肠。可指尖将书页摩挲过后，关于京畿的又是什么？是佛龛的庄重、宫殿的华美，还是城池的坚固、兵甲的锐利？那是名利客的博弈场，却不是人人期盼的温柔乡。】
【酒酿甜茶的余韵还未散去，它同条头糕里香浓的红豆沙交融着，又以酒气倾覆着甜腻，是而恰到好处。他同我说糖衣化后的山楂，像是雨后湿濡又轻黏的花瓣，要沾了一手的香气与色泽，昭彰着它们曾痛快活过一回。我忽而很想吃那被仔细包裹着的山楂，它在剔透的琥珀糖里就像西洋进贡的水晶球，越神秘，才越引人入胜】
“我想念满是糖霜的山楂了。”【而白芷是很知晓主人之心的，她眼见我走入人群中，以一笺红纸、与佩剑见君子的豪情去换取灯节的奖品，又有文臣相伴，便很满意地去往老翁处。而我也在漫游，人群很拥挤，可时光却很长】
“人人都不想被压弯脊梁骨，于是说不退让、不妥协。可又有几人坚守过初心？总之寰宇是风云莫测的，有人屈服能飞黄腾达，有人守节却坠入深渊。哪儿有什么绝对的好、绝对的坏？全是人心在作祟罢。”
【我同他说这些，是因故旧时无人肯与我在紫禁城分说这些名利的压迫，她们会请公主慎言，以免触之逆鳞，引来祸患。故而我缄口不言，可膺下总有太多的不解，久之便要作了怨怼。如今诉诸他听，霎时便觉得轻快许多】
“失去了才珍惜，不是吗？看来燕大人的官场生涯，也不算平步青云、一帆风顺。”【不说了，再往后说就要引得悄怆与悲叹，是而又去说飘逸的字画，一笔宣泄心志，数笔勾勒山河，当真不凡】
“尽兴，这是最重要的。燕大人，你是第一个，会关心我的“兴”的人。”【那红纸迎风飘着，我往那人群里，提笔便写下了佩剑的龙，它也很洒脱，想要化神而高飞】
“出燕京做什么？是去寻知己，然后为知己而死？”【我摆首，发髻中的朱钗玉苏也曳曳有声】“还是想哪吒一样，所幸大闹天宫，闹得个不死不休？无论褒贬，总之天下人也记得他。”
【即使那很悲凉，像全东海的水都扼住了咽喉，悬溺着微弱的气息，却也执拗得求个生路。我将灯捧回来，那烛焰的光很亮，还映着混天绫】“道听途说罢了。至于悟空，他在天宫驰骋，让神仙们束手无策，也是种让人羡慕的本事。”

【摊开手，红色的纸伏在掌上，她低着头在掌心写龙，写的既快乐又随意，兴，很具象的。】
是吗？我是第一个。【我在想世人不会质疑爱新觉罗们的“随心所欲”，他们是规则的唯一制定者，是唯一能堂而皇之享受规则所带来的全部利益，但也许会忘记，隐藏在爱新觉罗烫金的大字下面，也只是一副人类的躯壳与灵魂。】紫禁城太过华美，以至于教他们忘记了灵魂这项宝贵东西。
【糖霜山楂，果丹皮，再有一碟子沙琪玛搁在猪肝色的桌上，我在脑海里浮想联翩着，勾勒出一个雾气腾腾的老北京，雪落在屋檐上，很轻，但我能听见，很古怪罢，这是没有那座金佛最朴实的灰色模样，屉笼掀开，白雾兀得冒出来，我在想，大约故土就是这样写作的罢。】
【富有四海的爱新觉罗也会在此地，陡然、莫名的滋生出那么些“异乡人”的情状吗？】
已经开始想念北京城了吗。【这是问她，而后接续上的，只是一句属于自己的感慨，呼出去雾气很浅淡，尚凝聚不成一点儿白团。】已经开始想念北京城了。
【只在眼角梢处，瞄到了因她的一句念而离去的女侍奉，露出无奈的笑意，抚掌而叹，等待她取下老翁手中的一束红艳糖花，再想汇入这条人群作的河流？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了。】完了，真是痴，叫一串糖霜山楂给拐了，走罢，我们去看灯。
【人心，我很少同人谈起人心，这项事太复杂，就像被猫抓过的毛线球，以至于无从下手，寻找到线头的起点，也看不见线头的尾声，它们纠缠着，如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只是那是个雪色的外衣下，掩藏着泥沼般的内。】
最不想教压弯脊梁的，挂在老歪脖子树上许多年了，你再紫禁城里住着，没有仰头去看前朝的背脊？【也未必是嘲笑他，掺杂更多的只是迷茫。】人心这样的东西比精怪、魍魉更有意思，淌进人心旋涡的人，也会变得面目可憎，既作不得人，也作不得鬼了。
失去了，才能察觉有别罢，鱼只有离开水时才知道空气的滋味，才留有余地去怀念故乡。【笑起来，笑声融化在街道里，被人群淹没，就像一小截风。】“平步青云、一帆风顺”那是童话故事，是祝祷的词汇。
【人潮涌动的街道上，我请她往前走，走到哪吒的身畔去。】闹龙宫也罢，闹天宫也罢，只不过仰赖天下总有不平事罢了，龙王不兴风作浪，天宫不屈压顽石，君子不为知己，自然也不会提剑出燕京了。
【那盏灯就再目下，哪吒闹海，她会突然提起羡慕。】提携玉龙可为君死，也可为知己死，人总归要死的，依照这样看，是不是轰轰烈烈一些的好，天下人记不记得不要紧，要紧是自己痛快了，你过的不痛快吗。
走罢，送你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