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盛筵的青帷，总由澄灯迭照揭开琼瓯的封绸。砌丽而就的檀红蜃楼里，公主则端坐在溢美徽文与靡靡之音回旋的锚心，微瞪着一双无邪至洁的荔眸，静静看着往来皇贵妃座旁的酒徒、琴侣与诗客，——他们，皆举盏向朱御新册的宸妃酬言狡侩纷华的颂词。】
【而永寿宫贵妃榴裙后的「小猫」则怠怠支颐，于层层锦罗掩护下的心膺内很寡薄地默然讽哂：实应敕召他们御前制诗，方算惜才呢！她还年幼，尚且未解拜高踩低、趋炎附势是禁宫这片林莽中不成文的既定法则（又或因她生来就养渥在披金裹玉的阆阁），只喟想，他们，何等嘉语连珠，称扬君王赐予爱妾之荣徽何等高妙，竟教册文上的懿言也退晦其彩。】
【象牙箸从指间“不慎”溜走，啪——嗒——窃以小谋，果真引得妃母那把簪星曳月的峨绿色鬟云转偏向她，既见得逞，胜公主便弯着两痕蛾稍似的眼，粉唇却因恪谨着身为帝女的仪训，不着痕迹地抿起，显然是在故作矜庄】
母亲，【盖因承袭宸妃汉家出身的优柔风骨，私语窃窃时，公主更喜用这样软侬的称唤，似乎是善用娇声恳求的伎方，软葱似的指也攀上永寿宫主人花样繁丽、如若雀翎的袖尾】我想吃一小杯果酿，可以么？
【而胜公主窃以为曼妙佐和的宴乐抑或殊有令人醺醉的秉效。它在年青王女腻白的颊上涂饰可亲可爱的燕脂，使得这副为华宴而盛装矜容的鲜幼皮囊，略略疏露出内里的天然资质。】
就一小杯！【唯恐不被应承，她赓而落下以退为进的一枚棋，】绝不贪饮的。

【检玉题祥，绳金署德，镠册上的宠逮早于天祉六年颁告，那些万古称扬的蔚然美字，从不祇是为璇宫妃嫱的褒誉，更是为太平之政唱诵，是以鸿藻景铄、雅乐奏响，丕树芳型的溽风吹了一整年。有人在等，有人在庆，等这华烛蟠烟，庆那樽俎星陈，而我呢，在这萼绿飞琼之中得意浮扬，明知暂快一场，享受珠珰贵戚的附庸，承受玉佩公卿的仰慕，当然，也将避免不了的猜妒谗谤一并收下。】
【宸妃。这百余载不曾赋予于谁的尊名，如希世之宝被锁在礼部邃奥难解的典册之中，覆着旧埃，仿佛镶嵌珠宝的禁旨般被人高擎着，忘却了违时则贱。当我掌起这颗璀璨的上世纪珍珠，去追溯昔日主宰其隆宠者，花剺惠在历代帝王的妃秩中查阅，唯见岁月颓蚀后的寥寥几笔……】
【或许，多年后的宫廷胭脂客再提我们，说妙谈玄也嫌太虚，倒不如一盏长醉的壶中酒。】
【此刻华筵之上，她们不得不竭尽丽赋绮章，以赞颂我们，将一杯换一盏的绿尊翠杓捧至面前。饮至薄醉之时，只觉满壶的馥郁也淡，炎日已西幽，宸殿内的宾客不愿罢休地狂欢着，月亮悄然在胭脂色的天穹处探了靥，却又踌躇着，不知是否来赴这夜宴。】
【清辉的月是我的老朋友，我为她伸冤，在一瓢酒意朦胧中，为她将俗人喧嚣驱散。榴裙轻摆之际，凤眸稍低，见幺女儿藏于我的身后，如同夜来时荧荧精灵，明眸中我的倒影，仿佛被这万千荣光冲得虚幻而朦胧——凝视那里的自己，有一刹那的彻醒，旋即又沉溺于这片虚妄里，笙歌醉太平，也醉了我。】
你想吃酒？
【我向熙熙攘攘之中扫视，寻不见龙章与临渊，她们已非缠绵于母妃怀里的年纪。而阿拂呢，她还很小，她是天祉帝第四十四位公主，宸妃幼女，也是最像我的。她忽向我求一杯酒，身为母亲，我竟生一丝不该有的惊喜，秾艳如一抹鸽血的唇，噙起笑来】
永寿宫中，尽是珍稀之酿，阿拂可是早已偷尝过额娘的珍藏？
【李遗爱，绝非一位遵循传统礼法的母亲，甚至有违世俗，眼底春风盘旋着，规矩总不及她榴齿间的一缕芳酒，侧眸向身旁的宫鬟，漫不在意地笑言】雩姬，取我那支玛瑙小杯来。【持杯酌月。】用此杯，尝尝便是。
但宴上佳酿众多，雅谑尽呈，若欲饮之，需先考你识酒的功课，能唤出哪一支，便饮那一支。

【紫极星的曜光，刻下正簪落她母亲的宝鬓，——年幼如她，虽尚未能解「宸」之一字亦昭御主君王的殊异释含，却已能灵敏地自人们或钦羡、或逢迎地神容中读解出非同寻常的意味。】
【是何缘故，要向宸妃讨要一杯酒呢？遑论如何，她饮了酒，又不会悉同那些「词家」般织吐一张偌大而空悬无物的珠玉网。公主想到这里，又很有几分矜慢般自得了，扬起的意气与西洋贡来的名种幼猫无二】
她们都在吃酒！【言外之意，阿拂也吃得。小小的诡谋呗忽而戳破，却无片瞬惶乱，胜公主只是义愤填膺地想，是月亮告密么，还是廊下那只蓝翎的鹦哥儿向宸妃学舌了？澄慧的乌珠浸在眸池里略转了转，便也要为自己开释】额娘的珍藏，供额娘的小公主一尝，并无不可嘛。
【遑论是今夜同沐的荣光、受馈于他人的联篇珠语，抑或是永寿宫的珍藏。公主已是以「理应如此」的姿态这样以为了。】
【琼鼻微翕，将甘酿玉露的芬芳，与母亲衣鬓间的香气皆纳入，樱唇也如春来花瓣似的翘起，巧妙又顺理成章地，】灵草集天地之精气成仙，永寿福地，额娘藏了这样多珍稀之酿，因而哺养出个小酒仙，——很是，很是啦。
【公主自这位帝王的爱妃处承继了羞煞莺鹂、能酬唱万千的动听燕嗓，因此不论是说谎，还是弄痴，皆有很自然的意趣。眉一耷，却当然不肯很轻易地就范，然而她向来是很懂以退为进的身法，哼，母亲妄图以佳酿诱引，她是决计不肯轻易落败下风的！】额娘要考甚么呢？【眨了眨眼，】我不要同她们一样也作诗！

【这时月辉已栖在煌煌的檐头，宫使们漫揭了珠箔轻帷，三两醉倾的华裘拂过玉墀，迤逦着，向浅深不一的芳径转去，隐没在凤阙另一端澹远的夜里。又睇身畔几分娇痴、几分灵黠的稚女，她那敛黛含颦的模样儿，粲粲宝靥间的矜骄，皆为我栽就，一脉遗承。凝视阿拂那对熠耀着希翼、又暗藏着“密谟”的澈瞳，樱唇微破，晕着淡红的眼梢在晚风里，愈醉愈温柔。】
是是是，尝一支又何妨呢。
【予少女的诡谋得逞，让她在豆蔻梢头年纪，能约略得几分酣意，谙得了浓香绣幄里醉时欢，品得了绿鬓欺狂的花间谑，我再亲手为她添姿媚，授她簪花技。待到胭脂簇锦时，情爱付了莺花流水，不必如我往昔般，向风月懊恼，向洲头唏嘘。】
阿拂既是小酒仙，可知壶中琼浆亦有乾坤？倘若比作神仙洞府三十六天，有蓬玄太空之上穹，乃第一洞。永寿宫内，亦有三十六品珍酿，【玉指轻抚着雪颌，笑也溶溶】今日宴上，就有一芦紫锦、满殿春蘼、胭脂髓、真妃叹……
【微醺地斜倚在碧纱绣屏前，酥手执着孔雀团扇，往那艳杏夭桃中指了指，雪颌微抬，雩姬各斟了小碗，布在公主殿下的眼前。——这是酒仙对小酒仙的考校。而“深被恩荣、雅著徽誉”的辞赋文章于这夜早已听腻，此际是母女嬉谐时，遑论阿拂年幼，我亦不愿听她吟那些俗诗】
【耽于风月享乐的宸妃娘娘，向来为情而造文，那些阿谀求媚的诗笔，怎堪入得酒杯呢？】听了一整日的诗，额娘也不想听了。【倾斟了小杯陈紫荔枝。】宋人有关扑卖酒，阿拂便任性扑一盏，若中了果酿，就吃它一盏。
【玩趣的谑笑泊在杯沿上，转言。】若不中，额娘可就笑纳了。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李长吉如若在此，应当是可以这样吟咏罢？稚女心性且薄，尚在读诗也囫囵吞枣、不求甚解的天真年岁，樱颗微绽，眸梢亦意气十足地恣扬如星，】
这有何难！
【提着那幅石榴色的缎裙，环佩玎珰地，雀跃趋往正散逸着靡靡芳馥的小蓬莱，——譬类蜂蝶总能被甜蜜的蕊泽牵引，荔枝幻作的小酒仙，觅得一支最甘𬪩的琼浆，可谓与生所得的禀赋啦。】
真妃叹——畴昔它醉倒杨妃，【杏目晶亮地，两团红云亦已飞上双颊，】今宵，且醉一醉小胜公主，又有何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