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野自阴山来，和他两年未见，两年前就在下雪，今时也仍在下，下得还更恐怖了，阴山极冷冽，京都极繁华，其实在我只看根本的眼中，也没有什么区别，同样在我这个根本的眼中他并不是未经科考的少年，而是早已化身为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两年前我对战争也已有很深的理解，尽管尚有一种心灵的负担：战争双方的黎民没有区别；战争能智避尽可能避免；我们只发起反击的战争，如此等等。]关于战争我们在两年前就可以作出无筭的论著，这些说起来比喝水还要容易。

代江星野
【京畿九衢，飞甍鳞次，便是春雪时，天地尽白间，依旧骏马香车，滔滔如流，是最宜佐诗烹酒，万坐笙歌。】
【与阴山苍茫中，那般冻骨如刃，全然不同。】
【我与她逢于晴日，而交于不见血的厮杀，是在局外纵“兵”，“沙”中操戈，“纸”上屠戮，像极阴山风雪，澄净又凛冽，寂然又狂悍。】
那是你我眼中的“战事”，却未必是长安想要的 “战事”。【再度相见时，我将一翁赠予她。】来时阴山又下了大雪，于是我带了它，与阿绵再品积素。
【是积素累旧，也是积雪之色乱于原野。】

[那个春天我还疯狂地沉醉于酒，后来就无所谓了，以至于去年李朝要请我饮酒的时候我便大言不惭地笑称我已经不需要酒了！但来自远行友人的淑贶还是让人非常喜欢的，我要欢快地与他大酌起来，尽管我们的纸上游戏从来都是与欢快相反的悲凉。]你还记得吗？在那场我们纸上谈兵的试验里，只为了一个值得的人或是一件占理的事，并非出自什么感受，情感都经过穿透的择选而被视作一种正确，片刻的风猷衡量以后，我就会在澈底地冷静中屠下一座国都……这是否太恐怖了？有时候局外之人不得不走向屠城。

代江星野
【塞北酒烈，可浇融块垒，驱坼朔风，却并未借此提来一坛，只因长安众客不好此道，猝然揭去泥封，终会弃流于沟渠，随波放逐，我不愿如此——】
【世道亦不当如此。】
【可当下，身为长安客，便一如春夏时，沃野袤远，葱葱千里，以此作障，教人忘却秋枯冬寒。是为来日，待我为宴主时，再启坛而沽。】
【为人倾翁注于盏，一路行来，蓬厚山雪化作涓流，盈于器中，自口舌渡入喉肠，宛如嚼冰，正似每每权衡之下时，将兵偶一一“吃”尽。】阿绵或许也记得，心存侥幸的“招抚”，反而会变成引狼入室的契机。有时候屠戮，也是护佑，只是敌我之别。

[那之后自然即陷入深深的温柔愧疚中，而李朝旷就携着她那种温柔的梦，轻盈撕碎了我们的纸上游戏：她厌恶真实的屠城，但喜爱为纸上屠城而感到自责的我。]可是在将来，比如说现在的我就已息肩而毫无自责，而是比自责更加局外地完全不让鲜血沾染自己。[既然本就是在纸外俯眡天的决定，实在不必由一人来承荷后果，越是对鲜血视而不见，反倒越能在鲜血发生之前就出现了一个个神奇的办法而大大弥补，对于双方来说真实都将比纸上还要上纸如梦。]
真相总是异常地残忍对吧？却残忍到不能更残忍的时候又会出现一些罕见难寻的温柔答案能够解决它们。

代江星野
【山野之人，并不惧风雪一程，危不在昭昭白日，在星夜无月时，鹰狼环伺。以此来度，将狼子与鹰犬，妄猜至重镇与边陲，若掀然欲窃，根萌烬然时，自方寸间推演，伪林虚山中破来一线生机，是不甘耽于太平中，以绵软清酒锈软锋芒。】阿绵，这是人之常情，连阴山的冬日要杀人，都会用风雪来做，不会溅起分毫的污浊。
【她尝思虑长远，是王庭史笔之下，仁德之理，以德而规。低眉去拾杯慢啜，徐徐答她。】可真相，一但传至长安，又会重新化作纸上，是奏报、是信函，是名录，是史册，甚至——
【微微一哂。】是街头巷尾的话本。【抬目望去，询道。】那阿绵找到这个温柔的答案了么？

[可是在将来，那在将来不再是纸上啊！李朝旷选择低头养花，她虽然说着也想抬头，其实从不愿意瞄准暗蔼的白鸟，所以我只有向从出生起就已经拿了太多年弓箭的江星野进一步探讨战争的谜题，这可比只是喝水吃素而一心赴死要困难。]
只要拿起了弓箭，即使能救活非常多的人，也无法避免错杀太多的人。但放下弓箭，只是一直做梦，梦又不会变成真的，宣扬声张保护幼小动物的那些小诗人，我也很相信他们真能一直吃素，吃素，因为我就可以……你自然也是可以的，我们都可以做春风下的圣贤，不过，这般圣贤之道，你觉得能走得更通达更遥远吗？

代江星野
【倏尔风声来，未及偏首，杯中已被东君掷来一点红英，生出觳纹如绉，便循色来探，是自霜雪之下，隐约有小艳疏香，不在浓芳。】若谈圣贤，阿绵可见过孔子的行教相，上面的孔子是佩剑而立的。动乱之时，若无刀剑相携，圣贤之道只会礼崩乐坏，那只能不畏，却无法教化。
圣贤之道可以是相辅，可以不好战，但绝不可忘。【如今疆事渐宁，而备却不可去。虽有四夷稽首来臣，但国不可无兵，是为慑外不叛，镇内不篡。】不好是施恩于宇内，不忘是立威于四海。

[如此下去，人自身都近似于一具渟洿尸体，对更加幼小的小动物何谈救，连养都养不活，养几天就死了，那么我们丢盔弃甲，全都死掉好了，留人间露出地狱的面目，在地狱之下共做一场大梦？当然后来封锁了这圣贤之道的我就要吃更多的肉了！我也并非否定道教、佛教之类，就像我也不会否定我认为应当降落诗台的李白、王维一样。]我只是探知到它们都不是一条清清爽爽畅通无阻可以一直一直跑下去的路！

代江星野
【我并未挑去盏中一点朱，腕上微旋，见它冷浸其间，浮沉如萍，颠簸于掌中涛浪。与人扬眉，兀自探臂与人两杯轻撞，声如观钟微动，而后杯中一饮而尽，徒留艳色于壁上。】那我们便一同去寻一寻前路，万川归于一海，或许尽处总是殊途同归。

【故地重游，当日与阿绵窗下闲叙时，小桃初露三两枝，而今已是绮芳如霞，问过观中道人，方折碧桃一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