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狭幽室，烛火昏曳，不知天地暝曙，刑牢暗无天日，刑部大牢昏暗充斥着形形色色的欲望，晦暗的一隅，与豸鼠无异。虽面露倦色，但灵台清明，按照三日前的约定，叩德大人应该于今日将盗窃案的小贼捉拿归案，送往刑部。】
⠀
【倏尔聆及踏履声以及铁链作响来，透过仅有的一小窗牖可见东方暨白，自入仕之后，我与叩德冠雪的交集不仅仅只有这么一回，可以说经过我手的案子必有他的出力。】
⠀
【人尚且未至眼前，我声先出。】叩德大人，还是这么守时。

夜里偶遇衙衢高悬的怪兽，把夜禁时奔逃的窃窃私语的走禽纳入口中。这片夜的幅员太空旷也太空洞，佛挤压佛，庙避让庙，最后都臣伏在禁城的高峨之下。我携令疾走，九道门间穿梭，独夜之刃将每扇生门要绝，只要需要，连一片细潭里的银鱼都将在四九城无路可逃，恹恹将败，焦渴入篓。
红日如钟，溅出大片寂然的危报。我像是手提一只自知赴死的败鸡，只有他的眼神还在尖叫。
每次来刑部找清川，与他行事投契是一方面，我都在大片的幽闭中感到自足。
“知道是你要，怎么会不扣日子将他送来予你。”
自取布拭手，窃贼也曾因挣动而失去一颗虎牙，血在他的口中囫囵，淌下一道被津液稀释的泪痕。嫌恶地擦完，才有心思与他逗笑：“你猜，我在哪找到的他。”

【相识的畴昔如同盘踞在地表硕大又繁杂的树根，不为人所知的部分早已扎根进地心深处。寡淡的刑牢似深潭酿着陈年辛辣的酒，关押着的猛兽等不及的盼着垂怜，劲风横扫后寸草也不生，他们蜷缩着，在这里望着不日落、不月升的天地。】
⠀
【白昼里烛火摇曳的狂乱，是沼泽里的光明灯，叩德冠雪眉梢轻蹙，似青山叠峦，再凝上重色两撇，眸若琼玉，低眉时泄出一丝情绪来。反观身后窃贼，脖颈处清晰的五指印，大抵是叩德拢掌扣咽喉时留下的，唇角留下的污血是雪白上颤巍的红梅。】
⠀
不是我说你，你这下手也忒重了，还光往人脸上揍，【这厢话音才落，耳畔又响起一丝惨叫哀嚎，侧首招呼来衙役】把嘴堵上，吵死了。
⠀
【单臂置在桌上，撑着下颚，声音闲散、悠然自得。】哪？总不能是在府衙口吧，普天之下还有这样的蠢货？

我与他相识的日子不长，而也倾盖如故，有时在话语交锋中已然畅快，巡捕营多对刑部直接交接，在这爿难见天日有如枯井的干涸地里，我于井上斮涉过不少渊薮的愁绝，印在极其稀薄的视线里，随时等待被擦拭，能认识他这么个让我兴味的人，确实比这一切都有趣许多。
温热麻布在领口袖口细细擦过，很荤腥的巨兽口中，恫恫鬼影相峙，我们宛如门齿獠牙伫立一侧，遥望幽深哀叫与求饶。
“都被逮这了还想跑，”摇了摇头，“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都是自找的。”
扬眉一笑，虚虚顽笑：“这都被大人猜中了，或许蠢人不自以为蠢，以为别出心裁。他都盗了些什么，要由你亲自审。”

【得到确切答案，我扶额，又怜悯似的望向囚徒。】还真是，蠢，不会还秉承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种死理吧，【颇为惋惜，兀自摇头】不懂变通。
⠀
【邢狱里污浊的空气绘尽了所有的腐朽，只有膺中最简单的欲望让他们断了志、失了神。旁人都说刑部就是个屠头，连富察庭州都要言上我几句办事的冷情冷意，可无爱者破情局，无情者破全局，无心者不入局呀。】
⠀
嗐，我刑部的刑罚你又不知，还有这里头撬不开的嘴吗？【后头的声微微提高，是有意说给囚徒听的，事情不会压垮人，但是情绪会，一点点的防线积累着崩溃，就会溺死在心海里。】
⠀
【我给叩德递了盏茶过去】清茶，辛苦你了，下回休沐，再请你吃酒，到时候还请我们叩德大人赏脸。

有胆量在峻严森然的四九城行窃盗之举，多少都是有些自负心肠的，从「竞毛羽之轻，趋锥刀之末」到张狂举俗世轻外，倒也有些诱饵相佐致入死地，这类人太过相信悬发般脆弱而容易失衡的直觉， 也可能是赌/徒肖类的心态令人上瘾，意图凌驾于恐惧的仇雠之上。
笑的很轻慢，这种胜负却没有什么成就感。
“也用了些其他的法子，但总归是让他信了你说的这句话。”
他是个厉害的人，就初次来往就见识到了他不俗于传闻的手段，被擦的很细致的指间浮动着皂末香，在烛光融在他极逸致的面容上时，接过那盏茶。
笑的真切起来。“那当然，以你之能，对付这种货色才叫大材小用。”
“那不是应有的吗？有言在先，我不会给你省银子的，不过近日巡防戒严，毕竟……”缄默吞吃了话语，不言之中他都懂，新帝承继，改天换地，“恐怕也讨不到什么闲。”

【缎光丝帕悄然擦拭去他半干涸的血迹，恰黑曜石所凝萃的双眸轻而易举的窥透虚无后同样寂寞的魂灵，许是人心贯恶，囚徒伪善之下是丑恶到扭曲的嘴脸，是裹着人皮的鼠，光天化日里他还是将卑劣和阴暗装扮到底。】
⠀
【新帝作践，改年绍武，利剑乍响，可顿人一瞬屏息，金玉殿阶，骤化泥沼。朝堂为局，天下为局，一步一落子，棋是棋，又不只是棋，恍恍昏昏，难定风摇烛火飘忽的光。】
⠀
那便先欠着你的，这段时候我这儿怕是也讨不到闲的。
⠀
【眸光掠向刑狱深处。】还有个硬茬子。

茶温稍凉，恰好可凝肺腑，甘苦顺着喉舌而过，像是吞吃了一口冷空气，肖寒、奔碌一一梢缓了。我们在聊翻天坼地的政事的时候，并不直接聊，在声息的停顿，在目光的心照不宣，或许只是还不具备足够的能量，来直视这种庞然巨物，但我们已经能够很好的适应这种政场生活，这比简单的完成公务或许更令我兴味。
尽管没有比这个更危险的。
我把茶杯放下，落地的脆声在这个森然的环境里微不足道。
“我猜也是，还赶上年节更了不得。那便我先记着，你是别想逃掉。”
又想起一事：“近日巡防戒严，在衙门未必能找的到我，你若有急需处置的事务，我周转不及，也可让人找我部下的山述川。”

【先前我还同兄长抱怨，道是我尚且不能完全适应刑部事务，不能适应刑狱之中的血腥以及腐臭，原本是为家族而言的再勉强争一争的朝夕，可时至今日，尘世与地狱我竟也能自然结合。】
⠀
我们叩德大人推荐的人，一定可行，到时候我先找了山大人，你可别说我许久不来寻你，让你先占了话机开始抱怨我的不是。
⠀
【唇角勾起浅浅弧度，语气戏谑，闷声低笑。曲起的骨节哒哒两声扣在案几，牙齿磨了磨舌尖，刑狱透进人骨子里的凌寒宣誓着主权、妄图占据。】
⠀
行了行了，知道你忙，办差夜里凉，记得添衣。
⠀
【言有两意，他自是懂得，尤其面南背北之际。】

如洞见幽深长道历历血痕，在这腐朽的气味里向他摆摆手，顽笑：“事急从权，既然是我介绍的人，那么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想武聂大人也干不出新人就忘了旧人的事。”
反客为主，提起茶壶为他续上，液体与瓷器相撞，声音逐渐沉闷，今夜之行也差不多到此，接住他隐有深意的话语，深深看他一眼。
“行，这些我都省得了，你也是，这地头久难见日晒，阴寒难避，茶凉就让人给你添过，其余的，有事尽管找我。”
而后不再赘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