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千觞从黑暗中醒过来,一片死寂中只有隐隐约约的水滴声。
滴答,滴答。
眼前没有丝毫光亮,他几乎怀疑是自己瞎了。点火照明其实很简单,但这房间他已经熟得不能再熟,没有人气的冷冰的样子,闭着眼睛也想象得出。
晃晃脑袋,身体微动才感觉肩膀关节传来的酸痛。直起身来尽力扭动一下身体,连带着沉重的锁链哗啦哗啦作响。
手腕处黏黏的,大概是凝固的血液把贴着皮肤的手铐粘住了。
滴答,滴答。
辨不清来处的水滴声,似有似无却一直不肯消停。
四肢都带着锁镣,身体可以活动的程度相当有限。也不知被囚在这里多久了,青玉坛上层的永夜令人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就在尹千觞以为自己要再次昏睡过去的时候,一缕刺眼的光芒出现在门口。下意识地皱眉眯起眼睛,适应一点以后看清,几个穿着青玉坛弟子服饰的人端着烛火走进房间。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走路的姿势略有些迟缓。
轻叹口气。
少恭还真是把所有人都变成焦冥了。
当然,除了自己。
不是没有愧疚的,毕竟那些人对自己来说也并非全然陌生。尤其是晴雪,这世上自己唯一的血亲。自己大概会下地狱吧?
不过没关系,那都是死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再说。
烛火照亮了黑暗,最后走进房门的是这世上除去自己以外,唯一的一个活人。也是造成这一切的元凶。
欧阳少恭。
依旧是那身杏黄色的长衫,身形似乎比上次见面时消瘦了些许。又或者只是自己的错觉吧。眼角不祥的图案似纹身般妖娆鬼魅地盘踞了半个侧脸,几乎延伸到颈部。除此之外,仍旧是一副温润如玉、文质彬彬的医者仁心样。
反观自己,外衫早不知几时就褴褛不堪,破布条似的挂在身上,被一层又一层的血染得辨不清本来的颜色。裸露的皮肤上一条条的血迹,鞭痕、刀割、烙印,更多的是各种看不出刑具的琐碎伤口。自己看着都糁得慌。
真是云泥之别。
欧阳少恭面上意味不明,上上下下地扫视如困兽一般的人。忽然目光一顿,盯住他腰侧一条正在源源不断地渗出血来的伤口。
尹千觞似乎感觉到了他视线的停顿,低头一看才发现缘由,大概是刚才活动时撕裂的吧。露出了有些抱歉意味的笑容,朝欧阳少恭眨眨眼。
像是被这刺眼的笑容惹恼了一般,欧阳少恭走到他近前,二话不说伸手扣住他毫无防备的脖颈。被掐住了致命地方的人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只有颈边渐渐鼓起的青筋和血管显示着窒息的危险。忽然间光芒大盛,幽都法术特有的冰蓝如萤火般笼罩了他全身,那腰侧的伤口也渐渐地止住了血。
掐住脖子的力道突然消失,尹千觞被猛然涌入的空气呛咳个不停,法术反噬的痛苦更令他眼前发黑。幽都心法本属治愈系,尹千觞心知自己曾经的巫咸身份一直是欧阳少恭一块心病,是以总不愿动用法术疗伤。可欧阳少恭偏偏喜欢施法强行催动他身上法术,这外力硬逼之举的结果就是气血逆行、经脉欲断。
还未喘过气来,就听得耳边嘲讽的冷笑,“千觞既有能力自行挣脱锁镣,何以一直不愿动用法术?”
尹千觞咳了许久终于消停,抬头扯出一贯痞子般的笑容,声音却是有些沙哑,“少恭自是知道缘由,又何以一直不愿相信?”
欧阳少恭沉默片刻,忽又笑道,“想不到事到如今,千觞还能处处给我惊喜。”
“不然怎么对得起少恭杀尽天下、却独留我一人的情谊?”
“却不知昔日的灵殿十巫、安陆县被你救过的百姓,还有你亲妹妹晴雪,知道这些会作何感想?”
尹千觞脸上浮起一丝冷漠的笑,眼里淡淡的疯狂与欧阳少恭何其相似。
“生前做了多少孽,死后自有十殿阎罗来审判……只不过,少恭你留我在这人世间一天,就轮不到旁人来管我作甚……”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使金樽空对月……且顾眼下,亦没什么不好。
尹千觞眯眼看对面那人,一派温文儒雅的谦谦君子之风,和当初失去记忆的自己从混沌中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样子,似乎并没有丝毫差别。生为上古仙人,却被贬入凡间,转世千生、历尽劫难也逃不过天煞孤星的命……千载的愤恨与执念,时至今日,已变得如稚童般单纯——他便是想要这周围所有的人,都陪在他身边而已……如此费尽心思折磨自己,亦不过是想要逼他疯狂、逼他背叛,就可以放心地把他变成亘古无波的焦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