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时节，京城之间脂粉香浓，十里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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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枝沾露，抚禊去灾的旧俗是阿姊细细与我叮嘱的，囊昔幼时不解其意，只觉长长的柳枝有趣，往那澄澈的水中畅游半瞬，那晶莹的水珠便沾在自个儿身上。她笑道万物灾祸，由此而去。呼之欲出的是‘有何意义’的诘问，末了还是消散在春风里，葬在落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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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又是大红灯笼高高挂，女子们格外欢悦，来贺三月春朝。我同那关外而来的都蓝格格一道同行，忽得念及那京中风俗，于是也要去折柳，折一支最嫩最青的枝条。】

先1

玉格格，（偏偏略过圣宸赐封的“令”，要以她名中字相唤，盖因都蓝怀里那只小秤砣沉甸甸的将天秤一端翘得老高。嘟囔着龙椅上的君主掂量一位少女心事时不够细致妥帖：拥有这样一身赛雪欺霜冰肌玉肤的女郎，合该赐个玉字嘛。）我们要去的是怎样一场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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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致高昂地甩起悬在锦簇腰带上的那只玉佩，打得道旁甫绽娇颜的红踯躅新衫褴褛，杨贵妃转眼消瘦做飞燕貌。）也有弹不完的曲子、跳不完的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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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在幻想那场冠以春日名号的宴会该是何等喧嚣鼓噪了！是春天来了呀，这轮回里最受人欢迎的季节终于肯将脚步迈向人间，解冻冰封已旧的伊犁河，连终日冷峻的阿尔泰山也肯捧出一丛野杏花相贺，这一场迎接花月的盛宴呀，再怎么热烈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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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是懊恼地。）早知道我就把拜什热带上了，她热瓦甫弹得最好，可以为我们伴奏的。

【自有尊名为令，旁人所道乃帝赐之荣，自名利之彰，故俯首奉迎。有别于如是谄媚，玉格格之称愈发清新脱俗。穆王府的玉昭格格仍要作旧时无虑的飞鸟，何必被天家之耀而束缚？和卓格格甚知我心，虽从前因关内与外相争，而今却能结伴同游，可谓不拘小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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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关外是不过花朝节的，也不曾有欣荣翠绿的柳枝沾取晶莹剔透的水珠，落在格格那满绣群芳的绸缎华衣间。关内人信奉这样的虔诚所带来的好运，年复一年地守着旧俗，至于去灾与否，也无人挂怀。循步青石板间，蕉叶正浓，溪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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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朝时，定要以正青绿的柳枝吻露，再落于人身，有抚禊去灾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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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溪畔已有诸多女儿家，嬉笑阵阵，尤琴音悦耳，绕梁不绝。忽而叹息，是此地规矩森严，未可尽兴】“可惜北京城里，是不能通宵达旦的。关外呢，那无边的草原上，能有不熄的篝火，彻夜的琴曲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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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急。”【正去寻柳，要寻春风第一枝】“先折柳，再归去请她也不迟。”

（回疆的麦西来甫热烈滚烫，小羊皮靴底踩在手鼓激昂乐点上，咚咚将地面跺得震天响。不似京畿女郎笑起来要以绣帕掩面、唇珠轻抿，也不像茶楼里低吟浅唱的歌姬，采莲曲与金缕衣轮番登上唇舌，势要唱断谁的柔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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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笑便是张扬的笑，唱便是放声的唱。不必担忧不眠不休的集会冲撞盘踞潜龙，高声话语恐惊扰哪位天上人物——反正仁慈宽和的真主会庇佑他们的，他们只担心赞歌唱得不够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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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想的一切全都有。（乌珠一转。）下次回子营有麦西来甫时我来请你好不好？换上艾斯绸裙梳起彩辫，你也入“乡”随俗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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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而困惑地。）抚……什么去灾？

【彼时不识‘关外’，而今与之相交相谈，已略有琢磨之意。想来那崇山峻岭的关外，定然有奔腾的江河，激荡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心。于是他们也应该是热烈又奔放的，摒弃那所谓循规蹈矩、大家闺秀般的羞赧与含蓄，要用篝火与舞蹈庆祝这盛大的节日。我尝问自己北京城有这么炽热吗？好像没有，红墙锁住了人心，一切都变得平淡与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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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柳枝沾露还长久地流传着，这也算一种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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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想的一切？原来在草原，是这么无拘无束的。”【难怪她不欢喜关内，我笑过，指尖在柳枝间留恋数时，终于折下一枝】“是王羲之在兰亭中所说，修禊事也的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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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文字对她大抵很难，我俯身去，将那新鲜的枝桠占满露水】“那你一定要叫上我，我可从来没见过盛大的篝火，这儿的南曲小调，我都听的厌烦了。”

（懵懂将她望着，王右军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风流人物亦不能让她对所谓“抚禊去灾”真面目更了然几分——噫，看来霍加大人为都蓝格格所设课业还不够丰满，无法为她勾勒出更加具象的、诸位京畿闺秀谙熟的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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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能怪她，异域女郎胸襟里横着雪山、盛着草原上盛放的格桑，次第起伏的苍绿浪花填满她的梦，竟无一处能填入花朝节的缝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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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抚禊去灾就是一场祭祀么？（终于弄清真相，咕哝着。）真主保佑，这听来很有些无趣——像是汉人干得出的事，好像还不如颁金节有意思呢。

【我说兰亭时，又忘却了她从天山来，关外人大抵不能明白曲水流觞的雅致，或觉这样的文人不够爽利，饮酒需得吟诗，更杯盏小酌，在那满是篝火的浩荡草原，似很是小气。也罢，那该是书先生同她说的，而我只将花朝的旧俗言传身教，譬如那支柳已被扬起，露珠也落在她墨黑的发上】
“算是民间的祈福，人们的愿景罢了。”【若说祭祀，该有天地神佛来拜，定要牺牲玉帛，诸物丰盈，敬告神灵人之虔心，再以无数烟灰为佐，而我们敬谁呢？是花神，亦或水神？便都只在人的心中】
“那是自然，钣金谓生，诞生之日，怎能不大张旗鼓？与之相比，花朝不过是我们的玩闹罢了。”

我记得颁金节歌舞是不是也有什么讲究？就像是古尔邦节大家最爱跳萨玛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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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叶分花，和煦薰风充作殷勤青鸟，轻推衣袂、牵起环佩，将两位女郎往春色愈深处引去。绿柳成荫，立于水畔，千万丝绦垂做碧色琳阙，正待她们来访这座世俗里隐着的仙山琅嬛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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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黎庶刻板所思，此刻端起仙山神衹架子的老柳大多身板挺直，好似玉皇面前觐见仙臣。也有二三推崇放荡不羁做派的，解衣横卧，亘在水与岸之间，叶片浸入青波，已替玉郡主涤清浮尘，只待她折下做祭祀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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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偏她不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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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呀，你戏弄我！（得玉郡主钦点的是一枝新柳，初初抽条便被人折了去，它沾取的水珠顽劣得很，其中一滴暗度陈仓，奇袭都蓝格格鼻尖去也，引她大呼小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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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要给你一点“福气”——（四下顾盼，折下好长一条柳枝。）嘿！这枝好！

“有多少讲究，也比不上尽兴二字。总之乐声中，诸人欢悦起舞，也配得上颁金的隆重。”
【细叶裁出后所窥，乃如剪刀般的三月春风，碧玉妆成，将人间装点作人间仙境，唯绿叶新芽守候万物。格格们也做了“剪刀”，剪去最好的柳枝，沾上最晶莹的露水，任皓腕一翻，便将那满是祝福的水珠凌空洒落，愿为她除去莫须有的灾祸。只是有几滴很顽皮，落在她鼻尖玉颊，惹阵阵惊呼】
“才没有戏弄，你要入乡随俗，作一回关内人罢！”
【于是，我们也成了这河边无数折柳抚禊的女孩儿们，用嬉笑来敬天神。自然，那长长的柳枝上沾了无数露水，正向我的衣裳飞来】
“好嘛，你可别‘恩将仇报’了！”

这水珠都溅到我脸上嘞，怎么不算“戏弄”呢？（不顾玉郡主辩解几多，不谙踏青习俗的都蓝格格展现出天山脚下顽石、轮台中的胡杨一般执拗的那面来，任它飞沙走石袭上粉面，还是风雪凛寒抽打脊骨，都不肯折腰易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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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招！（呼喝着将说话间已探向湖中变得愈发压腕的柳枝朝其方向甩去，笑声便不期然地压满道旁荫色婆要的看客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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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郡主一壁告饶一壁笑提起滇地习俗，叫什么泼水节的，才生出一点兴致。）泼水代表洗去不顺，那岂不是身上被泼水越多越好？（眼珠一转。）那我们今日且效仿它一番罢！（还是不肯罢手呢，后话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