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飞 原创】沈飞之再遇中州（原著向）

01
关外的黄沙铺天卷地，风吹动了灵堂的经幡。
靠着灵柩沉沉睡去的飞飞睁眼，借着微弱的月光缓缓站起身，念及梦中一切，思虑沉沉。
良久，指尖轻轻磕着棺木顶盖，哪怕知道棺材里是自己夙愿未偿死不瞑目的老娘，飞飞亦是如此。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眼中闪烁不定。
手搭上那还未孕育过的属于少女特有的细嫩平滑的腹部，甚为惊奇。
原来她这样生来只为仇恨的棋子，有朝一日，竟也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么。
那个孩子，有着天底下最快的剑，有着宁与虎狼交友而不与人论心的孤傲与冷漠。
自己一意孤行将他带到了这世上，却未曾予他一个有归属的姓，授他一身精妙武艺，却不曾教他寻常点穴，只因自己的点穴曾经在那天下第一聪明人面前失了手蒙了羞，更不及告诫他“美丽的女人最是危险”这个保命真理便匆匆离世，让他险些因蛇蝎美人的温柔乡落没在风起云涌的江湖里。
飞飞眼神微变，喟叹出声。
她的儿子，自然该做下一个天下第一，若能好好教导，未必不能成，遗憾是有的，愧疚却不见得。
她娘没教过她如何正确爱孩子，她所感受到的不过都是畸形的亲缘，她娘从前是怎么督促她练功的，她也有样学样罢了，岂能怪她？！
既然梦给予了先知，她看到了未来，自然会做出改变。
至于那宿世的冤家……
飞飞捻掉飘落到身上的灰烬，转瞬间做了决定，她要在两年后风雪漫中州前，先一步采撷。
……
两年转瞬便逝。
从中州北界至开封城外的仁义山庄还需六七日脚程，好些人图节省时间便转走小道，一般四五日便能到，那些小道多隐于山间，常常半日不着村店，若能碰上一户人家，必是会落脚休憩讨碗水喝的。
如今正是寒冬，大雪倾覆，白茫茫一片，远远望去，方圆数十里竟只有一户生着炊烟的人家。
八匹青骢骏马当间围着一辆华丽得像锦绣缎子的马车，用来拉车的也是四匹神驹，不拘是车辕上的套车汉子还是马上的护卫，个个身着锦衣，可见这一行人非富即贵。
马车中伸出一截春笋般的纤手指着前方，一女声传出来，娇滴清脆，“走了这许久，我的炭不够暖了，到前面人家里换点火种吃顿饭休息休息，咱们继续进开封城。”
临近篱笆院门，八匹健马一阵风似的先踏进了院内。
还未等他们停好马，那皑皑积雪之下竟然有无数箭矢射出，向他们齐发，马儿受惊乱作一团，其中三匹马中箭倒地，人也被带摔下来受了伤。
剩余之人惊魂未定，拖着伤员退出小院。
只听院中屋内的人说道：“好一群无礼之徒，再敢擅闯寒舍，格杀勿论！”
是个女人。
声音比他们马车里的小姐还要悦耳动听，若说自家小姐是出谷黄莺，那么这女子便是深海底惑人心神的绝美海妖。
什么人竟面也不露就把自己给比下去了，马车里的女子登时嫉妒不已，心道自己哪受过这样的气，语气狂妄起来，“我爱怎样就怎样，谁也管不着。”
车子里又传出一阵大笑声。
“我倒是瞧瞧，谁人这般胆子大，竟敢寻七姐的晦气。”
一个满身红如火的三尺童子，大笑着跳了出来，分明是男孩，却作女孩子打扮，身子又肥又胖，满头梳着十几条小辫子，根根冲天而立，身上穿的衣袄是红的，脚上的鞋子也是红的，面上戴着个裂着大嘴火红鬼面，露出两只圆圆的眼睛，一眼望去，直似个火孩儿，自然他家里人也玩笑唤他作“火孩儿”。
此人正是天下首富朱百万的第八子，朱八，与他一同在车里的刁蛮女子，便是他的七姐，朱七七。
火孩儿觑准了方才放暗箭的地方，纵身一掠，飞过那机关，落在门前，大摇大摆地推开门，嘻嘻一笑，“这点子小把戏还不是叫我轻易破了，后悔也晚矣，一会子可要跪在我七姐跟前好好磕头认罪。”
马车里的朱七七抿嘴自得，旋即又扬声嘱咐：“不可过分伤人。”
火孩儿扭头冲马车甜甜应下，“我省得的，七姐。”
屋子里的女子也轻笑起来，“呵，确实后悔晚矣。”
门被火孩儿落下，预想之中的打斗声半晌未等到，那间瓦屋里安静无比，静得屋外的人只听到雪花簌簌而下的声音。
情况有些不对。
火孩儿师承何人再没有比他们更清楚的，他这些年来靠着自己的武功没少与人打架斗气，从来不曾吃亏，可今日这样的情形实属罕见。
朱七七忍不住从马车里出来，一身的白衣站在雪地里更是神采飞扬，体态风流。
“砰——”
瓦屋的门从里被人用内力震开，一个红色的肥圆身躯在空中划出一道利落的行迹，结结实实摔在了朱七七面前。
打眼一瞧，方才金贵无比的少爷，四肢已经被人折断，右手手筋更是被挑断，只留下呼呼血迹，而他脸上的面具烧得只剩半幅残骸，面具之下骇人的人皮假面焚烧过后露出真容，这下好了，往后也不用再戴面具吓人了，他的真容已经烧得跟面具一样狰狞了。
“啊！”
朱七七惊叫出声，连忙抱起自己弟弟，目中无人的眼里终于有了切切实实的惧色。
她冲着屋里人喊道：“恁的如此狠心，竟对一个小孩子下如此毒手！”
屋里人依旧漫不经心，“你这女子脑子莫不是有问题，明明先前我已经说了，无理之人擅闯寒舍格杀勿论，你自己不约束好你那无礼的弟弟放他进来受死，这会子偏怨上我？”
朱七七愤恨道：“虽有我们的不是，但你下手未免过于狠毒，他不过是小孩子脾性，顽劣了些！”
屋里人道：“方才用石子折了他双脚时我已有意放过他，谁料这小子是个做戏的好手，一径儿示弱叫我放松了警惕，趁我转身之际，却掌发无声偷袭于我，年纪不大，心思倒深沉得很，索性我便叫他求仁得仁罢了。”
“你出来，莫躲在屋子里装神弄鬼，今儿你弄了老八，我便伸出脖子，放大胆子等你出来，这个公道我是一定要为老八讨上一讨的。”
朱七七喊痛快了，那院子里“咻咻”暗箭再发，这回可是径自擦着她鞋边定在脚下。
她一个不稳跌坐在了雪地里，满脸煞白。
“真不知你是疼爱弟弟还是做戏，都这般光景了还有功夫蹉跎在此处锱铢必较，我若是火孩儿，那纵得我不知深浅的人，必然也是要恨上一恨的。”
只剩半口气的火孩儿听得这话已然呆了。
侍从们看着满院子倒地的马尸体，如何不后悔呢。
若是方才在人家出声警告时便撤退走远些，哪至于会有后面的祸事。
他们当时为何就没想过走呢，还不就是因为……
“这火孩儿小小年纪就霸道横行不知礼数，怕是平日里仗着这身好功夫作威作福惯了，需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如今落得这个下场也是自找的，你们快些离开我的院子，到开封府找个郎中给他接骨，日后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也是他的福气，若是再不走便都留下吧，正好来年开春给我院子里那几棵树做肥料。”
朱七七恨得牙都快要咬碎了，可现实是他们确实技不如人，此趟出门本就是仗着火孩儿随行，引以为傲的火孩儿都被打成这个样子，留下来也讨不了什么好。
她终于是摒弃了心里头那点子莫名其妙想留在此处的心思，转头让人把火孩儿小心抬进马车。
“我们走！”
朱七七放下帘子前，暗暗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屋里人折了火孩儿不要紧，可花蕊仙绝不会允许付出多年心血才调教出的高徒就这么废了，屋里人打得过火孩儿，难道还能打得过花蕊仙么？！
她朱家不仅钱多，投靠的能人异士更是数不胜数。
与朱家结仇，就看这人有几条命了！
讨厌的人终于走了，飞飞从屋子里抱着个汤婆子转出来，看着山林间的雪越下越大。
漫漫大雪，将地上的血迹一点一点吞噬。
不多时，这个院子里寂静得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不好的事，只墙角下堆了三匹威风凛凛的骏马雪雕。
“快到了吧……”飞飞擦了擦手上的雪，檀口吐气幽兰，意味不明。
……

雄赳赳的马疾驰在林间小道上，马蹄上为了防滑套上了马掌钉，所过之处，身后的痕迹又很快被大雪覆盖。
已是傍晚时分，一头戴毡帽的汉子冒雪而来，整张脸被他用云帛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那双历经风霜的精明眼睛，腰间的双鞭与包囊来回甩着。
他停在小院前，下马看看天色，打定主意今晚夜宿在此。
进了门，目光便被墙角的雪雕吸引住了，也只是一刻，他立刻意识到主家有人。
窗户上贴着的火红窗花更是昭示着，这户人家里有个巧手能人。
汉子脑海里瞬间便幻想出一位婀娜多姿心灵手巧的年轻姑娘，狠厉的眸子登时变得深意邪肆起来。
未等他进屋，身后的追兵已至。
这时两骑一人已至院前，来人是个身穿敝裘，头戴风帽的落拓少年，少年翻身落马，便对那两匹骏马毫不照管，似乎那两匹价值千金的骏马纵然跑了，也不在意。
他脚步懒散而缓慢踱进院中，懒洋洋地伸手将貂帽向上一推，这才露出了面目，端是剑眉星目，英雄少年，只是天寒地冻，脸有些白，嘴唇有些被冻干涩了。
看着年轻，但他腰下斜佩的长剑，令人微觉害怕。
汉子摸上腰间的双鞭，双腮鼓起，瞧着少年咬牙切齿，“好小子，半月来追得老子觉也睡不好一个，老子与你何怨何愁，何故紧咬着不放，你究竟是谁？”
少年嘴角微微向上，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神情懒散，似乎一切都毫不在意。
汉子咂摸道：“莫非你是哪个臭娘们的家里人？”
少年仍不答话。
汉子有些恼怒，“莫非你是朝廷鹰犬？”
“赖秋煌，三十六岁，诡计多端，淫毒凶恶，劫财采花，无所不为，七年来每月至少做案一次，若有人将之擒获，无论死活，酬银五百两整。”
赖秋煌听得这少年叫破自己身份，顿时正色起来，将少年从头至尾打量一遍，眯着眼道：“你是赏金猎人？”
“乳臭未干的孩子也学人家刀口讨饭吃，怎么，你家里人是死绝了，要你这毛也没长齐的小子出来立门户了是吗？”
赖秋煌讥讽完挥鞭朝少年的剑而去，一气儿将剑身夹裹着，企图抢过少年的兵器好叫他手中无刃，少年旋即一展，顺势叫赖秋煌卷了那破旧的剑鞘走，自己则是拔出碧光闪闪的剑刺向赖秋煌的脖颈。
赖秋煌上榜恶人榜多年，一身的蛮肉却也不是吃素的，滑溜溜的似条鱼迅速脱手，振臂甩鞭击向少年，不但招式奇诡，出手更是狠毒。
一鞭子直冲着少年璀璨的双目而去，听得“当啷”一声，叫剑挡下，少年步伐游走行云流水，反身一掌震上赖秋煌的心脉。
赖秋煌退身数尺，一手已摸入包囊之中，七十三口丧门钉蓄势待发，上面涂满了毒。
七十三口一齐袭来，少年轻功躲闪出一道道残影，带着杀意的剑口气贯如虹朝赖秋煌刺来，少年出手之疾、准，俱已妙到毫巅，正是他一身武功之精华。
赖秋煌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瞬轰然倒地。
温热来自颈间，不断向外喷涌，他嗬嗬挣扎着，终是归于平静。
雪满庭间，不过须臾，罪恶之血就在皑皑白雪晕染成梅。
少年割下尸首上的布料，漫不经心擦拭着沾了血的剑。
倏地，铺面的风霜呛进鼻腔，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许是被他的咳嗽声所震，屋檐下积雪稀松点点掉落，一个栗子壳也顺着屋檐滚下来，就从少年眼前滚落。
四道来势迅疾的暗器从屋顶打来，少年一个避身闪出檐下，听着忽起的一声轻柔娇笑，少年握着剑的手瞬间松了，改为环抱于胸前，神色再次也变得慵懒闲适。
刚在屋顶上观了一出好戏，飞飞正是意犹未尽。
她飘然落下，拍了拍沾着栗子壳屑的手，冲着少年转了个圈，扬起裙摆的姹紫风情，羞赧浅笑，“我今日特地穿了这身裙子，你瞧见我，可欢喜不欢喜？”
她的声音柔美婉转，可以想象到她就连发怒时都是煞中含情。
少年瞧见她，心里忽然泛起一种难言滋味，也不知是愁是喜。
她可真是个温柔而美丽的女孩子，也是个奇异而神秘的女孩子，她看来正如婴儿般纯洁而天真，但若以此为真，必会叫人摔得头破血流。
倘若他一开始没有被这副柔善可欺的外表所迷惑，没有见识过她一面抵额脉脉诉情一面翻脸不认人出手狠辣，此时他也许会赞一声她的美丽，但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完完全全猜出她的心。
少年微微一笑，“想必你又是为了地上的赖秋煌而来吧，可他已然死在我剑下，你带不走他。”
她眉宇轻柔，并不慌张，“从前也不是没在你手上抢过，抢了这么多回还差这一回么，不过今日见你身上还有旧伤，我倒心疼你，咱们讲道理，不动手。”
少年淡淡笑道：“你要如何讲道理？”
“论理说，这院子是我的，院子里的东西也都是我的，自然地上的死尸也应当归我所有，至于你嘛……”飞飞娇笑着上前，顺势一脚踹开地上的死尸，勾住少年的脖子，让他离自己近一些，眼波只围着他一人绕着，“若是愿意，你也可以是我的。”
又伸出手指将整个院落大小指了一遍，那地上打斗的痕迹依稀可见，嗔着他秋水含情，“这可都是你的手笔，我的院子被毁成了这般，你要不赔我我可不依。”
说着一只手慢慢往下放，倏地，少年听到了来自她身上“叮叮当当”的悦耳铃铛声，他嘴边的笑意依旧未散去，一手已然快速精准挡在了她要出招的那只手前。
不料却被她攥住探向她的腰后，由她带着自己环抱住那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肢，她趁势拽过他的衣领，咬上那发干的唇瓣。
少年的唇被她咬破，她狠狠吮吸了一口，直到自己嘴角被他的鲜血染红后，她才满意地放开他。
他仍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样子，好像世间没有什么能吓到他。
飞飞的手指勾着他的目光转向自己腰间，指尖弹拨过那一排小巧玲珑的铃铛，她浅笑道：“这只是些漂亮的铃铛罢了。”
她歪着头，问他：“方才你是什么感觉，或者与别的女子相比，你更喜欢什么样的亲吻？”
“你管这个叫做亲吻？”少年失笑。
“莫非你当真尝试过别样滋味的亲吻么？”那曼妙眼波一转，像是无解的幽怨，像是恼怒的责怪，像是淡淡的恨，更像是浓浓的爱……
少年淡淡道：“这使你好奇了吗？”
飞飞用帕子替他仔细擦去唇边血渍，“我当然好奇，明明你这样文才武功、品行相貌都胜过世间千万男儿，却活得好似无欲无求，有什么趣味，我真的太好奇了，究竟是快意恩仇的江湖生活能打动你，还是活色生香的温柔乡更能够俘虏你。”
只要是男人，只要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得见她这样绝美温婉的容颜，领会过那撩人心弦的挑逗，若不动心，就必定是生理有了毛病。
那么，少年此刻就像是有了毛病。
不，他真的是有了毛病。
他几乎是站不住地软下身子，喘息片刻，抬起头来，却见她嫣然而笑，一只手指若有似无地抹着那令人血脉喷涌的红唇，似是在愉悦的品味。
少年苦笑，“你把药下在了嘴上。”所以她咬破了他的唇，只是为了让药效发作得快些。
飞飞一时戏耍够了，将他扶进屋放在床榻上，他仍旧清醒着，只是身上没有一丝内力，任她摆布。
她用剪子剪开了他的衣服，露出那贴身缠绕的纱布，上面的药物已然发黄，不待他说又利落地剪开。
少年凝视着她，有些不确定，“你是要给我换药么？”
飞飞将金疮药洒在他的伤口上，然后绞开纱布为他一圈一圈重新缠绕好，她又变成了那副毫无算计的无辜神色，温柔莞尔：“我说过了，今日我心疼你呀。”
沈浪微微一笑，“下迷药，这就是你的心疼方式么，这样别出心裁的心疼方式，寻常人怕是受不得几回罢了。”
飞飞把嘴一努，眼泪顷刻间说来就来，哀怨不已，“你可是怪我，你的伤本就需要几日静养，赖秋煌的首级么你便梦里肖想一二，好好养伤是正经，我这样是为了谁呀，好心当成驴肝肺。”
少年长叹一口气，盯着顶上房梁，“看来这人情我不还也得还了。”
飞飞娇嗔着推了他一把，“你若觉得亏，这两日，我还你一个便是。”
她翻下床整理药匣，“你好生休息，若叫我知道你夜里跑了，我便将赏金猎人沈浪抛弃良家妇女的传言传遍整个江湖，看你还有什么脸。”
沈浪静静盯着她，从她两年前开始刻意接近自己，接二连三地和自己抢悬赏，到如今也并不奇怪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笑笑，“沾染上桃色，从来都道男子风流多情，女子生性浪荡，于我而言，似乎并未有什么损失。”
“可我就赌你良心上过不去。”飞飞又一次抱紧他，眨巴的眼睛里全是狡黠，轻声细语地说道：“沈相公难道忍心叫我这一个弱女子承受流言蜚语的苦么？”
“为何不忍心？”
飞飞张嘴露出洁白贝齿，又一次咬上他的一侧脖颈，这一回没用力，只是轻轻舐咬，不疼，确实很折磨人，尤其是气血方刚的男人。
“那你就是王八混蛋！”她埋在他的脖颈处瓮声讨伐，似是被他欺负了一般，变得像涓涓细流那么温顺。
沈浪默然叹气。
他这一生中也不知遇到过多少凶险之事，但却从未有如此刻叫他手足无措进退不得，这女子倒是了解他。
……

两日后雪停了，夜晚的山林里寂静如死亡，地上新雪遥映皎月。
月光下，一红衣髫龄童子在林间纵跃，踏雪沾叶而行，宛如林间山精鬼魅。
房上瓦砾被踩得微微作响，闭眼沉睡的沈浪蓦然睁眼，他起身一听，屋外响起“咻咻”声，院子里布置的暗器机关打破了夜的寂静。
对面屋子里的门“吱呀”打开，又轻轻合上，本是细微的声音，于他这样内力极深的人而言，却十分明显。
沈浪神色一松，心知某人自有安排，遂躺下继续睡。
院中，髫龄童子方躲过一波暗器将将落地，身后“叮叮当当”铃铛声起，一排排淬了毒的毒针径自朝她飞去，毒针之后，闪着绿色荧光的焰火接踵而上，不同于机关布置，这一次的攻击带着人为的针对性与攻击性。
髫龄童子双手内力幻化出气屏，以气屏阻挡了毒针，毒针纷纷掉地，她更是一腿蹚起三尺高的雪，扑灭了鬼火。
灵妙的身影见状斜飞而出，内力汇聚至右掌，朝那童子打去，凑近照面，虽已对来人身份有所猜测，见她那如老树皮般枯朽的脸仍不免心惊，转而又想，传闻此人十年前死在黄河渡口，但谁也没亲眼见过，若是隐姓埋名活到现在，也该是这般五六十的年纪了。
见她掌内真气攒动，想到她“掌中天魔”的名号，飞飞哪里还会与她在掌法上做纠缠，便一擎肘攻她面部，转而凌空而起，绞了她的胳膊便要拧断，这老妇人另一手借飞飞的力快速挣脱，连退七步，掌心再次攒起真气。
那掌心黑黑紫紫变换着，若被她击中却是不好了。
飞飞看了眼沈浪房间的方向，暗忖这人想事不关己，她偏不叫如他意，否则自己如此费心吸引这老妇来此是为何？
于是转攻为守，溜着老妇在院子里上蹿下跳，闹出好大的动静，便是存着心不让沈浪睡个好觉。
老妇另一个名头是“上天入地”，叫飞飞瞧来她的轻功身法倒是无愧于这个名号，与幽灵宫身法不相上下，今儿拿下她，来日“上天入地”换她们幽灵宫来坐坐也无不可啊。
消耗了老妇人大半脚程，飞飞觉着也够了，她脚下故意一个踉跄，跌在沈浪窗前，将弱点光明正大地暴露给敌人。
“哎哟。”
一声小猫儿似的娇呼，对老妇人而言，是猎物临待宰前的绝望呜呼，令人心神愉悦，对于窗户里的沈浪，就如挠在心上的羽毛，丝丝入扣。
他无奈起身。
那黢黑沁满毒气的掌心眼看就要袭上飞飞的面庞，“哗啦”一声破窗声，英挺的身影从屋内跃出，沈浪右掌骈起如刀，左掌藏在袖中，一掌一袖俱都攻向那妇人。
飞飞站起翻身跨坐在窗台上，两只脚来回晃悠着，好整以暇看着沈浪与妇人的过招。
这妇人武功也实有惊人之处，沈浪出掌如风，双手做锢将妇人的手牢牢焊住，打眼瞧这双黑到发紫的掌心，心里确然是有了计较。
他左腿微曲借力，高挺的身形疾驰凌空一转，竟转自妇人身后，随着臂时一缩之力，松手之际，右腿却已踢向妇人肩呷之处。
妇人小小的身子如沙袋般飞了出去，沈浪稳稳站定正想上前核对名姓，一只银针忽然擦着他的耳际飞驰而过，正中那妇人眉心，妇人瞪大眼睛狰狞无比，到死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沈浪回头，叹道：“你既然一开始便要杀她，为何还要引我出手？”
飞飞露出适时的诧异，指着地上的尸体，“你莫非不知道她？”
沈浪反问：“我该知道她么？”
飞飞笑起来，“便是先前不知道，才交过了手，瞧清了招式，我不信你还猜不出来这人是谁。”
沈浪的视线又回到那妇人身上，俯身蹲下，两指一并探过尸体脉搏确认人非假死，复才仔细端详起妇人发过力的掌心，徐徐道：
“花蕊仙，人称‘上天入地’，‘掌中天魔’，乃昔日武林‘十三天魔’之一，自衡山一役后，十三天魔所存唯此一人而已。只因此人远在衡山会前，便已销声匿迹，江湖中无人知其下落。此人年约五十至六十之间，身形却如髫龄童子，喜着红衣，武功来历不详，似得六十年前五大魔宫主人之真传，平生不使兵刃，亦不施暗器，但轻功绝高，掌力之阴毒，武林中可名列第六，五台玉龙大师，华山柳飞仙，江南大侠谭铁掌等江湖一流高手，俱都丧生此人掌下。”
飞飞也凑到他身旁，幽幽开口：“十余年前，武林中便传此人已死于黄河渡口，唯此一年来，凡与此人昔日有仇之人，俱都在寅夜被人寻仇身遭惨死，全家老少无一活口，致死之伤，正是此人独门掌法，至今已有一百四十余人之多，只因此人睚眦必报，纵是仇怨极小，她上天入地，亦不肯放过，‘仁义庄’主人本不知凶手是她，曾亲身检视死者伤口，证实无误。”
“这样的人，竟然死在了你这小小暗器之下？”沈浪皱眉盯着那眉间一点红，觉得有些荒唐，啼笑皆非。
飞飞冷笑，“也不算荒唐，她不过是犯了一个‘已死之人’该犯的错罢了。”
沈浪对于这样的言语颇为好奇，“她犯了什么错？”
“一则她假死数年，鲜少在江湖上与人堂堂正正比过武，便是寻仇也多是夜里叫人毫无防备的偷袭得手，自然鼠目寸光起来，以为数十年间江湖实力依旧稂莠不齐，二则她遇上了你我，先有我的刻意藏拙放松她的警惕，再有你的全力出击，她自然将所有精力都集中起来对付你，所以才叫我浑水摸鱼得了手。”
沈浪长叹一声，“你果真将她算得明明白白，可有一件事情我想不明白，你怎么知道她一定会到此呢？”
“这就是我的厉害之处了。”想到朱七七姐弟如出一辙的德行，飞飞眼眸微微凝寒，转瞬又消逝，她拉过沈浪的臂膀，好似邀功的小狐狸，敛眼便是柔情似水，柔声道：“我抢了你的赖秋煌，便还你一个花蕊仙，可是说到做到了。”
沈浪笑而不语。
飞飞瞧着他这副万事不感兴趣的样子，忽然好生没趣，甩开他的手便径自往屋里去。
沈浪喟叹连连，他实在无法琢磨透她。
又聪慧，又机敏，又温柔，又美丽，又狠毒的女孩子，当真可算是世上所有男人的毒药，花和蜜混合而成的毒药。
沈浪将花蕊仙的尸体拖到墙角用雪覆盖好，这才回了屋。
清晨起来，整个院子里只剩下了他和外面的花蕊仙。
桌上放了一碗白粥和两碟小菜，都还冒着热气，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沈浪施施然坐下，摸了摸温热的碗，望着远处的天际心生感慨。
她再一次将温柔给了自己。

哈，香菜的新文，顶一个

又见沈飞呀

香菜大大又开新坑了，还是回到了沈飞

还有两层楼没放出来也要留个爪，在lofter看完了，飞飞太有魅力了！！
zhu八八和zhu七七描写也很到位，还有花蕊仙。
场景描述很有原著味道，啊啊啊啊啊，大爱！！

棒棒哒，赞

很有原著味道！大大文笔真好！

好看，等更新

02
仁义庄，坐落在开封城外冰冻的护城河西，千檐百宇，气象恢宏，高大的门户终年不闭，门前雪地上蹄印纵横，却瞧不见人踪。穿门入院，防风檐下零乱地贴着些告示，零零散散有十余张，有些已被风雪侵蚀，字迹模糊。
天地间又开始飘起柳絮轻雪，茫茫一片银装素裹中，两骑前后朝着仁义山庄奔来。
后骑上驮着一具小小的死人，前骑上的沈浪依旧是那么落魄，破旧的貂皮风帽压着眼帘阻挡风雪，叫人瞧不清他的面目。
两骑转眼已至庄前，沈浪翻身落马，抱起那具尸身，走入了庄门，他脚步懒散而缓慢，似是毫无力气，但一手挟着那具尸身，却似毫不费力。
只见他笔直走到防风墙前，目光一扫至最左边那张，看清了上面的内容，便伸手撕下了这张告示，转身走向右面小院。
石像般的两个黑衣人见他前来，对望一眼，眼中隐隐有讶然，遂长身而起。
其中一独臂黑衣人拿过告示，将告示上的悬赏内容与那尸身做了比对，于是接过这具尸体挟在肋下，大步奔出，自小路抄至第二重院落。
另一人则携酒好生款待风尘仆仆的沈浪。
独臂黑衣人把尸体抛在庄子主人，人称“气吞斗牛”的连天云跟前，连云天俯身一看，喜色与讶然怎么都掩饰不住，脱口而出，“今儿是怎么了，不仅三手狼终于被宰了，连花蕊仙都死了，冷三，是何人杀了她？”
冷三道：“人！”
连云天笑骂起来，“俺知道是人，不是人难道还是黄鼠狼不成？”
冷三道：“是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连云天却是面露狐疑，一反常态地又俯身下去仔细端详，手指在早已干涸的眉心处反复摩挲，自语着：“怪哉呀，那少年已来过了七次，这次的死法竟不似那少年往常送来的尸首，倒是叫俺一时之间认不出何人手笔，可确实是那少年送来的么？”
“人，外头，给钱！”冷三指了指门外，又朝连云天伸出手要钱。
“你且跟俺进屋。”
连云天带着冷三进屋去见仁义庄另两位主人，当年人称“天机地灵，人中之杰”齐智和“不败神剑”李长青，那齐智自九年前回雁峰一战后便缠绵病榻。
今日庄内请了五台山天龙寺天法大师，青城玄都观断虹道长，“华山玉女”柳玉茹姑娘，“玉面瑶琴神剑手”徐若愚徐大侠，“长白山雄狮”乔五侠，“巧手兰心女诸葛”花四姑，丐帮“见义勇为”金不换七大高手在此做客。
病榻上的齐智听得连云天与冷三的回禀，沉吟半晌，俯首沉思。
“这少年必然甚有来历，不妨像对待那位姑娘一般，今日之事，请他二人参与其中，必定甚有帮助……冷三，你去请他也至前厅落座用酒……”
冷三领了赏金，又钩起尸体往外走，沈浪却还在那小院外与另一黑衣人举杯对酌，冷三将赏金丢在棺材上，把另一边的空棺木钩开，一股脑将尸体扔进去，方才请了沈浪进庄子。
沈浪本不欲与这些江湖事过多纠缠，拿了钱便要离去，可冷三是有点轴性儿在身上的，竟以伤自己血肉之躯挟迫沈浪进庄，沈浪无法，只得进去，权当来此讨一顿酒饭。
冷三领着沈浪进了大厅，瞧也不瞧厅里众人转身就走。
沈浪苦笑，只得随意选了张桌子坐下，上首是个三十岁的青衣僧人，相貌威严，不苟言笑，挺着胸膛而坐，正是五台山天龙寺的天法大师，大师见这少年只是冲自己颔首微笑便提起酒壶要斟满痛饮，旋即沉声道：“要喝酒的莫坐在此张桌上。”
酒杯只沾了沾唇，沈浪俱是一愣，又泛起笑意，“是。”放下酒杯寻了另一处桌子坐下。
这一桌上首是个珠冠华服的美少年，不等沈浪落坐，先冷冷道：“在下也不喜看人饮酒。”
沈浪不再多话，依次走向其他桌子。
不拘是衣白如雪的女子、瘦骨嶙峋的乌簪道人、满头似杂草般的黄发女子，都无人欢迎他。
独眼乞丐正要起身招呼眼前的少年，一旁角落里先传出了娇俏柔美的女子声，“罢了罢了，人家都是以帖邀来的贵客，都是江湖上顶顶大名的高手人物，你若不自报家门叫他们知道，怕是只配和我这无名之辈坐一处了，我这里有酒有肉，你可来么？”
飞飞单手支颐着，另一手执起酒壶，醉态已现，遥遥冲着沈浪笑，沈浪暗暗心道她果然来这里了，却不知是何目的。
正犹豫间，独眼乞丐已然将他拉至自己桌前，二人凑近时已经可嗅到这乞丐身上的酸臭之气，沈浪却也丝毫不嫌弃，大大方方坐下，这乞丐便是丐帮的金不换。
金不换执壶斟于沈浪面前酒杯，却倒不出一滴酒水，他恍然笑将起来，“对不住对不住，本想与阁下痛饮一杯，可惜这壶里没有酒了，如此便以菜代酒敬阁下。”说完就挟了块蹄膀肥肉，送到沈浪碟子里，沈浪看也不看，连皮带肉，一齐吃了下去，看来莫说这块肉是人挟来的，便是自狗嘴吐出，他也照样吃得下去。
少时，一青衣童子重新送来一壶酒，沈浪接过酒，顺手递给了他一百两一封的银子，童子顿时惊得有些不知所措。
沈浪却道：“赠与小哥买鞋穿。”
这一举不止童子望着他发呆，所有人都望着他们这边不说话。
待童子跑下去后，金不换却忽然压低语声道：“在下近日也有些急用，不知朋友你……”
不等到他话说完，沈浪便己取出四封银子，在桌上推了过去，笑道：“区区之数，老兄莫要客气。”
金不换没有分毫犹豫便将银子藏起来，又苦着脸道：“在下之急用，本需六百两银子，朋友却恁地小气，只给四百两。”
沈浪微微一笑，将身子上敝裘脱了下来，道：“这皮裘虽然破旧，也还值两百两银子，老兄也拿去呀。”
金不换眼里精光乍现，正要接过皮裘，脏兮兮的手被忽然出现的另一只素净玉手摁住，他用了点内力却怎么都抽不出来，不得已抬起头，见方才那个神仙妃子一般的女子此刻正冷眼怒视着自己。
沈浪心下叹息，她果然如猜想的一般，生起气来眉眼双颊间也带着一股羞花闭月的美丽。
“将你的手拿开！”
飞飞推开金不换的手，再不理睬这人，挑了皮裘在手，拉上沈浪就回了自己桌子，见沈浪身上只剩下一件单衣，二话不说将皮裘扔回给他，嗔道：“你倒也不觉着冷。”
沈浪却是淡笑，“怎么只拿了皮裘，那四百两却也不拿？”
飞飞带了三分醉，幽幽叹道：“五百两银子你赚得极辛苦，但花得却容易，当真是左手来，右手去，连眉头都未曾皱一皱。你的银子你想如何便如何，我做的哪门子主，只这天寒地冻的，你身上少不得皮裘，少了它，也不知哪个来心疼呢。”
这话说的似有委屈的情意，待要仔细考究时，好像她从来都这副温柔浅语的模样，这就是她的高明之处了。
贪嗔痴恨，半真半假，是非对错，亦正亦邪。
沈浪蓦然饮下一杯酒，不再做他想。
“这却是怎么说道，我急用六百两银子，只得了四百两，好容易得了件皮裘，多少值个几十两，不想又被人拿了回去，唉……也只好将就了……”金不换端是不死心，在座位上喋喋抱怨，别人与他素昧平生，如此对待于他，他还似觉得委屈得很。
他旁边那紫面大汉突然一拍桌子，大骂道：“好个无耻之徒，若非在这仁义庄中，乔某必定要教训教训你。”
金不换横目道：“臭小子，你在骂谁？”
紫面大汉推杯而起，怒喝道：“骂你，你要怎样？”
眼见二人争端越来越大，黄发女子、乌簪道人等纷纷加入，左右相劝，大厅里一时间熙攘纷纷，气氛越发剑拔弩张。
飞飞与沈浪置身事外看起戏，缩在那方角落，显得格格不入。
察觉身边的人忽然停箸，沈浪瞧她嘴边不知何时挂上了笑，眼中频有嘲讽闪过，待要细思，就听得她说：“瞧呐，你不过随手扔了五百两银子，就像肉包子掉进狗群里一般，真是有趣。”
沈浪的目光仔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轮廓，观她神色，感慨道：“你似乎很不喜欢这些江湖豪杰呀。”
“我不是你，自然做不到万事不过心，与这些拿鼻孔看人的高手豪杰相比……”她忽而娇羞起来，撑着下巴凑近他，盈盈而笑，“我更喜欢你这样的。”
沈浪一口酒差点呛住了。

飞飞瞧来顿时又起了逗弄的心思，指尖绕着鬓边碎发，满眼含情，“你总是万事随风去，从不留心间，为什么，你也并非是天生地养的精怪，大家都是红尘俗物，有着脱不了身的爱恨情仇，你又凭什么例外呢？”
“我不信你真的无欲无求，什么样的人才能无欲无求，那是一种极度扭曲的存在，是一种不得已的被迫的断念断欲，欲望一旦压抑到极致，就容易物极必反。”
从她的眼睛里只看到一汪泉水的澄澈，沈浪蓦然道：“哦，那是什么样的存在？”
“就譬如……太监。”飞飞嫣然浅笑，随即那双眼睛又微微龛动起来，似乎是短暂而快速地思考了片刻，转瞬她已然换了一副深思的口吻，“不，我说错了，太监也并不是无欲无求，相反的，一个人的欲念若是不能得到满足，他的外表看来也许是个人，但他的心，却已有一半变成了野兽，太监的心理就一定是不正常的，他们的欲念不能得到正常的发泄，是以他们就以争权夺利，制造风波，虐待别人来作为发泄的途径……所以么，这世间并没有真正无欲无求之人，你也应当有欲望才对。”
沈浪深吸一口气，“这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所以你的欲望又是什么？”此刻，她的眼中、她的语气里就像无端端多出了许多钩子，诱着人一步步往她设置好的陷阱里踏去。
沈浪举着酒杯想了半刻，如实叹息：“我确实不知道。”
“这话很是，毕竟你的思想，谁也猜不着。”飞飞点点头，话锋一转，“你既不知道，不如我教你啊。”
“你要教我什么？”
指尖轻轻点了点少年的心口，柔情似水，我见犹怜，“把我放进你的心里，自然就有欲望了。”
沈浪一成不变的脸上罕见地乍现几分愕然，这句话却叫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飞飞掩口吃吃娇笑不已。
幸而仁义庄的三位主人及时来在了大厅，止住了几位高手的冲突，飞飞这才饶过沈浪，恢复了她来时对谁都无比冷漠的看戏神态。
李长青与众人寒暄过后，方才娓娓道起今日宴请目的，说起九年前正值武林大乱之期的衡山一战，那年入冬的武林，更比之从前每一次十二年的轮回混乱期都乱了十倍不止。
“当时的衡山道上，每天跑死的马，至少有百余匹之多，武林豪强行走在道上，只要听得有人去衡山便立刻拔剑，只因去衡山的少了一人，便少了个抢夺那‘无敌宝鉴’的敌手……”
说到此处，“雄狮”乔五、“女诸葛”花四姑等人，面上也已露出黯然之色。
而说起在那横尸遍野的衡山道上，有一人不惜浪费时间埋葬众英雄尸骨，而造就了他后来“万家生佛”这一侠名的柴玉关时，在场众人无不为他的侠义心肠所感，后得知此人也在衡山一役中不幸罹难，且是被那世上最歹毒的暗器“天云五花绵”所伤，以致面目溃烂，死得甚是悲惨，在座者又无一不在叹息扼腕。
“呵。”
这声嗤笑消散在无人的角落里，没有打扰到众人追忆往昔，沈浪却是侧头，凝着她，“今日埋尽英雄骨，他年青冢是谁立，当真可笑可叹了么？”
飞飞神色微凉，把着杯子，意味深长，“我只是在笑成佛竟是如此容易，而这尊佛的结局也未免草率了些。”
沈浪不知她是何意，只觉莫名。
果不其然听到后面得知柴玉关不过假死脱身，而今此人销声匿迹多年，三年前关外却出了一位名唤“欢喜王”的奇人，众人便聪明地将此人与柴玉关一一比对，发现竟是惊人的相似。
李长青他们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如何绞杀欢喜王，沈浪看起来却是不关己事只醉心于自斟自酌，而飞飞么，她的目光则是时不时注意着门外，似乎在等什么人。
对于柴玉关，她知道的可比他们多了去了，但是杀柴玉关么，江湖上那么多人都排着队呢，且轮不到他们。
忽然间，只听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随风传来，到了庄院前也未停顿，人马竟似已笔直闯入庄来。
飞飞看着厅前院落的五匹骏马和马车，兴致终于来了，唇角微勾，眼神却慢慢变清冷。
依着冷三的脾气，己横身挡在马前，全然未将这一群壮汉骏马放在眼里，冷冷道：“不下马，就滚！”
厅里几人早已看出这些来人身手虽不在一流高手之境界，但来历亦必不凡，本以为他们会直接与冷三对上，却不想几人操纵着马头规规矩矩下了马，似乎没有要动手的痕迹。
其实这也得归功于飞飞。
若没有几日前在小院里挫了他们锐气的那一场战，他们今日必定是高调地来，高调地找麻烦，再高调地离开。
李长青身形已到冷三前面，沉声道：“朋友们是何来历？到敝庄有何贵干？”
“杀了花蕊仙的人何在？”马车里还是那狂妄的女声。
此言一出，冷三率先朝着角落里的沈浪望去，有了他的打量，金不换、徐若愚、花四姑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也将目光转向他们一开始就忽视了的少年。
飞飞促狭抿嘴忍笑，眸风却是无比冷的，指着沈浪便朝马车和那五条大汉柔声喊道：“杀了花蕊仙的人在这里哩，正是此人。”
她只是想要看看，头前照顾沈浪的人是自己，如今还搭了一条花蕊仙的命，一个要为武林除害，一个要为祸害讨公道，立场都不同了，沈浪与朱七七还会相互瞧上么。
她的生命还是太痛苦太无聊了，她既盼望着幻想过的虚缈被自己捏实在手，又想制造出无法控制的波澜让这场可怜可敬的仇恨生命多一些意料之外的可爱之处。
被点到的沈浪几乎是瞬间错愕，盯着她，脸上的笑意尽显无奈。
“哦，原来花蕊仙是我杀的。”
这么多人都在看着，飞飞身子忽然颤抖起来，脸上浮现出几分怯弱不胜的姿态，珠泪滚滚，盯着沈浪摇摇欲坠，似乎是在为自己小声辩解，啜泣着，“公子是何意思，花蕊仙是何等人物，岂会是我一小女子就可杀之的，罢了……公子说是我便是吧。”
飞飞这一次终于没有错过沈浪眼中对自己那不同于旁人的隐隐情绪，只是她一时还分辨不出那是什么，片刻后沈浪的神色就恢复了平静，没有丝毫变化。
“好，我本意就是来找人的，既然有人指认了，还请诸位做个见证！”话音刚落，马车里就钻出一位容貌艳丽的姑娘。
是何种艳丽呢？
她一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徐若愚更是将一颗少男心落在了姑娘身上，呆愣愣地站在原地。
未见着人时柳玉茹面上虽满是不屑之色，心里不觉暗暗称奇，这女子好大的气派，却不知是何人物……长得如何模样？
这厅上已有了一位叫她自惭形秽的仙子，若是再来一个容貌上胜过她的，难免叫她心气不顺，得见此人真面目，果然叫她暗起嫉忌之心，而后悄悄将人与那位仙子对比，见此人样貌虽美，韵味却不及那仙子十分之一，心气瞬间又缓和不少。
朱七七得意于旁人瞧自己那惊艳的眼神，目光一扫，看到其中有两人眼神分毫没有给到自己时，脸色陡然垮掉。
一个是飞飞，另一个便是此时叫飞飞用眼神绊住的沈浪。
当众人在惊叹朱七七而无人在意他们时，飞飞私底下那冲着沈浪无辜眨眼挑衅的模样实在是可气极了，令沈浪只顾得上用眼神来回审视她，好似不明白怎会有人天生如此能做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