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自乞巧夜花灯宴一别后，山格格被拘在府内受习彤闱礼数，已许久未曾与其珠格格碰面，久到连悬挂溶月斋檐下的那盏兔儿灯，在饱饮夜露晨霜后亦显得瘦损几分。稳踞京畿正央处的禁城并非真正密不透风的铁桶一座，关于皇帝将举八旗选秀的风声，已早早地如同那插了翅的鸟儿，寻隙飞出朱墙宫门，有意或无意地流入各姓达官贵胄的耳朵里。】
【于是乎，家中仍有未嫁姊妹的，琢磨盘算着该如何令皇帝见之倾心；膝下已有女儿长成的，则寄希望于能博取两宫，或哪位皇贵妃、贵妃的青眼，赐婚王爷贝勒；再不济，被留在贵主身边伺候个三年五载，多见世面历练历练，那也是极好的。受山主事延请来家小住的这位教习嬷嬷，听闻早年间曾在宫里当差，颇得贵主器重，后年满出宫便辗转京畿各府，教导贵女们宫廷礼节，若遇上如山格格这般的汉军旗，还得兼授满语汉译，好在山格格入京年久，即便称不上通熟，也算自习得七八，在这方面倒不教她十分费心。】
【山格格并不很猜得透父亲的此番用意，若论野心，父亲经年来自守奉宸苑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见他曾为升迁而过分忧愁，可若是只想着女儿能藉此机会历练，又何须这般大费周章呢？山格格想这事想了许久，有时在嬷嬷娓娓的授业声中，有时在不被霄晖眷顾的失眠夜里，最后一次，是在香毂碌碌驶往神武门的舆车里。】
【薰风扑锦帘，携凉晨微露拂向娇慵尚懵懂的少女芙蓉靥。其珠格格生来俱有不泯然于众的特质，毋论是冠以扬佳氏这个备受瞩目的族姓，还是那份截然不同于她人的格调气韵，令她即使身处在衣香鬓影的万“花”丛间，也能教人一眼认出。】
扬佳——【为循那一抹疑似熟稔的纤妍身影，山格格甫下舆车便紧迈几步近前，欲牵起她人银线蝶纹的袖角，却在捕嗅到杜若清香时，敏锐觉察出一丝不妥：其珠格格素来不喜以花香熏衣，且久侍佛前的信女，沾衣也多是旃檀、薰陆、安息等佛香。】抱歉，我认错了人。
【身前伊人回眸、却眸波无澜，全不见被错认的诧异和局促，反倒在聆来山格格的致歉后，玉容才过迟地浮起一丝茫然。】
哦，我认得你。【山格格后知后觉，才记起自己应当是认得此人，论起来，她与其珠格格还算有几分渊源。】你是杨大格格。【声名赫赫的杨太师长女，杨葭。】

【杨葭在被巢住的春风里，来了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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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然的孤独妊娠在季风雨深郁郁的爇气里，她还太小，尚且不懂乡愁。可淑务繁猥的琐集，已然令颦颦的忧郁也随着秾了，“情用劳结”以此悲剧般地诞生。中壸是天然的贤人，她悬鞀建铎的淑法，亦怀辑端、宪一干嫔御长辔远驭，而杨葭看见墙上纳蕤思自鉴的愁眼，过分智性役使着她，有且只有千万遍殷勤诲谕的听受。在贤昌二妃的漏卮内掾属，犬儒式的苟延，无疑是她新门径的功绩资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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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姓中廊庙器、社稷臣的尤要者，无外辉映在沈、燕的戚里门第。山氏身材薄细，走动的时候，放下的裙幅看得见身体的清瘦而雅致的轮廓。她的小褂是薄的，一片洁白，面颊搁在手背上，姗静地、细缓地升起蛾眉月，盈满与欠虚的诗愫，要从影沉沉的瞳水涎流至乳色的镜河，直至从这躯香体中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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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山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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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呼也只作某种无意义的枕词。山渐青兴许也是冑女贵友的一员，但显然并非要协她认罪于愎谏蠹贤的指涉。她不是丽达，不愿将“软胁”导向天鹅与白鸽的意象。沉醉、屈从、期冀一个截蛟断鰲的儿郎就是淑愆吗？抛开曝在列鼎重裀的褊酷信条，再挣脱较比懿亲的体认与反思，杨葭自愿羁制在浮萍破处的遗山，即使筚门甕牖，再无从附丽于情人的恋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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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说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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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格格的殄灭不在燕巢卫幕、鱼游宋池的罪殃。秀图芳牒中的贵族少女正以某种权威的基点，全盘式对她的品性大张挞伐，自编出另一通的情节意蕴，早已播下的奠基被蔓延、横移，直至原初的寓意沙化泯灭。绍武八年，珠皮钗骨的淑蕙灵魂被箕敛进寰宫的轻阴里，而这些鼎鼐女儿间熊罴貔虎的角逐，总被描述以鸱张蚁聚的螂蝉说，而于此间最为晓习的其珠格格，杨葭总被冠以僭号她的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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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为…那位格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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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远远瞧过一回，那个细腰肢、高个儿的满女浸松了中壸纨绣金翠的举事原则，格格自不赖仰给，除却诞生于蛮貊虏庭的倨慢骄横、专恣率稚外，眉睫的文巧倒似一身鎏金的佛皮，两粒樱桃唇，又湿又红，将胸腔里嚼不清、理不白的含糊句子都赋予劲方的山林皋壤。杨葭不止一次笃定，这样的冑女泰不必箴规她、拘复她，即使隔皮截肉、齿落鬓白也作不息的爝火。】

【不必直截了当地挑明来讲，关于伊话里提及的“那位”，山格格已如悟灵犀般会意，定是指代扬佳其珠了。京畿的贵戚权门迷信以秦约晋盟来延续百年的殷昌隆宠，赐婚觉罗皇室无疑是最上乘之选，扬佳氏已有一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垂范后昆，若能再出一位嫡皇子妃，自然是锦上添花。】
【可惜，世事总与愿违。】
【听闻嫡皇子另有钟情，甚至不惜违抗母命，长跪坤宁殿只为求娶心上一人，便是眼前这位如远山芙蓉、鹄峙鸾停的杨大格格。小山氏堪堪收回探询的眸光，只在心底默想：伊单名“葭”字，恰应合了那首先秦流传至今的古老诗谣，然而“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不知此次大选，是将助她二人修得正缘，抑或终落得山盟虽在、锦书难托的结局收场。】
抱歉，我刚一时错认……不过你说得也并无错，我确听说过你、你们的事儿。
【既因缘邂逅，索性相请同行往漱芳斋赴宴——此次大选弗同于寻常，乃是借丽昭贵妃举宴之名，广召京畿世家贵女入宫，与公主、女官等践习舞艺、共赏雅乐，另择优异者封赏。山格格不谙西学，亦不擅舞，故只预备了最浅易的长袖舞，不争魁名、但求无过。】
杨格格从前见识过西洋舞嚒？
【若非来前聆受扬佳其珠的指教，小山氏还肤浅地以为，所谓西洋舞应当与胡旋舞几近一致，初得知有一类唤作芭蕾的，需全程以足尖起舞，已是啧啧称奇，再听那“华尔兹”系男女结对、执手共舞，竟全不顾忌俗世大防，更是瞠目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而闻杨大格格柔声应答，抿唇报以赧然一笑。】
我天生拙手笨脚，这会儿还真有些不安，怕学不好，回头要挨责罚。

【清风徐来，山格格抬手抚向鬓边，将桃靥稍侧，始正经打量起伊人形容，实则一径行来途中，便不乏有好事秀女藉各种由头凑近来搭讪，或驻不远处斜溜眼儿偷觑、压低声儿耳语，俱为一睹杨葭的真容，私议是否堪配嫡皇子，结成一对鸾俦凤侣。由此及彼，料想扬佳其珠那处，大抵也是相似境况，山格格不禁生出感慨：明明拒婚的是那位荣王殿下，可到头来受人非议的却是杨葭和扬佳其珠，女子何辜？】
......【山格格没来及说出的话是，“其实你二人并不相像”。杨佳其珠是藏川雪域胎孕出的净植霄荷，不折不从，心同赤子；而杨葭是神垂怜向凡世万顷情波里的一滴泪，是少年人虔诚地用掌心掬起的一抔月色，明知易碎所以愈加珍爱。】这次舞会，扬佳格格亦受邀在列。
【未尽之意，便寄于她亲眼所见，好过双耳未必堪符其实的听闻。】
【——可说到舞会，山格格亦有自个儿的哀愁，纵她已在嬷嬷日日耳提面命的敦促下，将钟阀闺秀理应谙晓的规矩礼数俱牢记于心，可肇自贵妃临时起意的一场西洋舞会，又将山格格好容易才聚起的底气卸去泰半。】
听闻洋人跳舞时穿的鞋履亦有大讲究，鞋头多是尖翘，类似咱们汉人的高头鞋，鞋面多是缎制，也有皮制的，缀以丝带、珠花、亮片等，尽显奢丽浮华，鞋跟细窄垫高寸许，形同酒杯，若是站得久了，足后跟便如针扎一般地疼，不比这满人的花盆底容易。
【山格格同人说话时的声儿本就轻轻缓缓，但讲到这时，愈发地悄悄了。】毋论是洋人的高跟鞋、满女的花盆底，抑或是汉女的缠足履，好似女子不管身在何处，都难逃「鞋」这一字囹圄。

【清风徐来，山格格抬手抚向鬓边，将桃靥稍侧，始正经打量起伊人形容，实则一径行来途中，便不乏有好事秀女藉各种由头凑近来搭讪，或驻不远处斜溜眼儿偷觑、压低声儿耳语，俱为一睹杨葭的真容，私议是否堪配嫡皇子，结成一对鸾俦凤侣。由此及彼，料想扬佳其珠那处，大抵也是相似境况，山格格不禁生出感慨：明明拒婚的是那位荣王殿下，可到头来受人非议的却是杨葭和扬佳其珠，女子何辜？】
......【山格格没来及说出的话是，“其实你二人并不相像”。杨佳其珠是藏川雪域胎孕出的净植霄荷，不折不从，心同赤子；而杨葭是神垂怜向凡世万顷情波里的一滴泪，是少年人虔诚地用掌心掬起的一抔月色，明知易碎所以愈加珍爱。】这次舞会，扬佳格格亦受邀在列。
【未尽之意，便寄于她亲眼所见，好过双耳未必堪符其实的听闻。】
【——可说到舞会，山格格亦有自个儿的哀愁，纵她已在嬷嬷日日耳提面命的敦促下，将钟阀闺秀理应谙晓的规矩礼数俱牢记于心，可肇自贵妃临时起意的一场西洋舞会，又将山格格好容易才聚起的底气卸去泰半。】
听闻洋人跳舞时穿的鞋履亦有大讲究，鞋头多是尖翘，类似咱们汉人的高头鞋，鞋面多是缎制，也有皮制的，缀以丝带、珠花、亮片等，尽显奢丽浮华，鞋跟细窄垫高寸许，形同酒杯，若是站得久了，足后跟便如针扎一般地疼，不比这满人的花盆底容易。
【山格格同人说话时的声儿本就轻轻缓缓，但讲到这时，愈发地悄悄了。】毋论是洋人的高跟鞋、满女的花盆底，抑或是汉女的缠足履，好似女子不管身在何处，都难逃「鞋」这一字囹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