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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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玛丽•奥利弗/倪志娟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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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给我寄来蓝松鸦，霜，
星星，以及此刻正升起在贫瘠山巅的
秋月的消息。
她轻描淡写地提及寒冷，痛苦，
并罗列出已经失去的事物。
读到这里，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缓慢，
我读到生机勃勃的瓜
堆在门边，篮子里
装满茴香，迷迭香和莳萝，
而所有无法被采集，或隐藏在叶子中的
那些，她只能任其变黑并落下。
读到这里，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陌生，
我读到她的兴奋，每当
星星升起，霜降下，蓝松鸦唱起歌。
荒芜的岁月
没有改变她聪明而热情的心；
她知道人们总是规划
自己的生活，却难以如愿。
如果她哭泣，她不会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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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摸着她的名字；
我叠好信，站起来，
倾倒信封，从里面飘出了
玻璃苣，忍冬，芸香的碎片。

刚在月凉衣那儿见到的，一眼就被语感吸引了，典型的节制老到的出色翻译诗语感，全篇翻动的浪花都在沉静的思虑里。
查了诗人和译者，挺陌生的，这诗人汉译出版物只两册，手痒了。
细细看，诗意令人着迷，且有一种与本郭文化传统颇合拍的田园意象。

查得诗人出生成长于俄亥俄州一田园小镇，求学、工作中会离开写作、离开自然的那些方向都很快放弃了，最后定居普林斯顿，有“自然诗人”之称。对于喜爱此类诗人诗歌者，读感上会是狄金森之后美国女诗人中的又一惊喜吧？
译者说，诗人诗作中最常使用的人称是“你”，并称这一读者期待为诗人的“隐秘召唤”，召唤理想读者进入她诗歌，诗歌中的自然与意境，最终，消融掉诗人与读者、读者与自然的界限。这倒是非常有趣，从本诗看，“消融”，或曰让界限隐去的神思流动体验，确实是这位诗人诗境的一个关键特征。
不过，这首诗的人称，不是“我--你”，而是“我--她”，是读信，读一封家信的感想记录，“她”是谁，倒是没查到。

一封家信，家人之间是亲密的相互支持着的，这首诗，写信的这位女性家人，显然对女诗人是一道滋养精神的泉眼。
“她”的生活，“她”的人生态度，“她”的性情——“她”的丰饶的诗意。

全诗以“她给我寄来”开篇，家信，信的内容呢？全篇首先触目而予人深刻印象和感受性的，是丰富的自然景物和田园植物意象群，构筑了“她”生活的环境与日常，写意，诗与美的写意。而其实，穿插其间还是有生活境遇的写实与描述的，那是人的生存，并非牧歌里的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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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妨来一处处分别列举美的写意与境遇交代，看看诗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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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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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群——
（寄来的消息）蓝松鸦，霜，星星，正在升起的秋月
（“我”读到）生机勃勃的瓜堆在门边，篮子里装满茴香，迷迭香和莳萝
（“我”读到）她的兴奋，每当星星升起，霜降下，蓝松鸦唱起歌。
（“我”从信封倒出）玻璃苣，忍冬，芸香的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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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意象群，就是信的内容表现，从中可以看到“她”对生活的热爱、热忱，化作了诗与美的氤氲与光亮。
环境秋深寒凉，“她”眼中是鸦、霜、星、月带来的美妙和兴奋，还有收获的芬芳，“她”所提的收获物都是植物，蔬菜与许多香料。
这首诗字面之美就由这些意象群打眼而成，那些字眼意味着的生活，不荒凉幸苦吗，我只能说，人的眼里有光，心里就会有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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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节，信里真夹着这些植物碎片可以倒出？不，倒出的是亲人心灵的香气。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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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于其下的生活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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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穿插着“她”的：
（秋月升起于）贫瘠山巅
（她）轻描淡写地提及寒冷，痛苦，并罗列出已经失去的事物
（我知道在她说起的收获之外，还有没能收获的、糟践了的——）所有无法被采集，或隐藏在叶子中的那些，她只能任其变黑并落下。
（我知道她生活着的是）荒芜的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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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一些是被“她”逗引出的“我”的对比思绪流露的：
（读到她对荒凉环境的那种美的欣赏，和对艰辛苦痛的淡然）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缓慢
（读到她对收获的热情描述和并不提及的消耗）我的生活显得艰难而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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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广大的是“她--我”两人心照不宣的苦处引出的世人生涯硌人之处的观照：
她知道人们总是规划自己的生活，却难以如愿。
如果她哭泣，她不会告诉我。

人生中的一切苦和磨，在这里被“难以如愿”四个字涵括了。
这正是所谓生活的真相之一，不是吗，每个人在各不相同的境遇里为这四个字硌着、痛着，难以言说着。
所以田园有其美好，但生活并不是牧歌。
“她”的心灵香气，便在即便深知如此也“没有改变她聪明而热情的心”。
热情就和香气一样，是难以长久保存的东西。
而这位“她”，在那样的环境和生活里，不单倔强地闭口不言人生黯淡一面，而且永远有“兴奋”的激情去感受、欣赏、分享每一点滴的诗意、美好，那颗热腾腾的心，才堪得称赞一句“热爱生活”。
生活是这样被捂热了，看美了的。
这首诗比字面更深的迷人，就在这种不同层次间皆可唤起的同感，这种人生态度和人的性格的美感，以及给予人的慰藉感召上。

最后提一嘴诗境那“消融”的特征。
1、意象群，物与她之间的界限消融。诗结尾“倒出”最典型。
2、“我--她--读者”之间的人生之感的消融与共鸣。这个只能说，生物有趋光本性了。

补充两点：
1、
诗中很多词语细节有着丰满的生活内容。
上述诗人看信忍不住对比自己状态，有流露的两处，诗中表达上只形容不记述。
两处相同的形容词是“艰难”，所不同的，一是见“她”写及季候变化中所见美妙，则自云“缓慢”（可理解为丧失了生活的时间感，丧失对自然世界变化的感知，陷入一种持续的、感觉不到改变的困境，由处境而及于心境），二是见“她”赞美收获而自云“陌生”（可理解为生活丧失了投入感和热度，变得冷凉而抽离）。
事实上这诗里很多这类止于只言片语的生活流露、形容，是一种不说的说、保密的说，为了自尊（不暴露自身具体人事），便只提取生活实质的共性，所有点到为止的描述都是留给读者的生活经验去填补和丰富的。这是这首诗在“她-我-读者”之间消融界限的奥秘，作者是基于现代生活中的一些深层共感发言的。
2、
汉语人会从打眼的第一层意象群就会亲近这诗，看到诗中那种心灵的芬芳就更爱了。
诗里涉及的秋获，只有植物，且都是蔬菜和香料，对汉语人这种写法特别亲切，离骚里就这么写了，而且这诗意象群和以植物赞美性格的写法于我们很亲切，和我们传统写法太合拍了。

哎呀，我就读不出你的意境来，一首诗让你解读的如此细腻
我只是那个读字的"莽夫"啊，只会说：好一首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