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鲁巴拖着异常沉重的身体，从那堆散发恶臭的肉块爬出来，才发现虎口处已经血肉模糊，干枯的血液凝固在每道纹路之间，看上去仿佛古老的图腾。垂下手臂，他紧挨着灰白色的岩石坐倒在地，尽情享受劫后余生的每一缕空气。
不是第一次感受死亡的可怕，却是第一次直面可怕的死亡。
此时此刻，阿鲁巴甚至觉得身上每道伤口都是金光闪烁的徽章，就连死亡也变成高贵的信条，横架于他与懦弱无能之间。他轻笑出来，听上去却更像是一声痛苦的呻吟。不知不觉间，泪水竟然从眼眶深处溢出，但是疼痛与疲惫不允许他抬手擦拭，就只好呆坐在那里任由滚烫的液体爬满整张脸，胸口作痛而口不出声。
大概过了很久，又或者只是一瞬间，阳光终于拨开阴暗雾霾，亲吻少年瘦削的指尖。各种声音渐行渐远，阿鲁巴终于撑不住漫天困倦，靠着石板阖上了眼帘。
再次睁开眼时他看见的已经不是气势汹涌的雨水，而是被挖成正规方形的坑洞，如果不是还能感觉到有泥土正不断撒在自己脸上，阿鲁巴绝对会认为自己是不是在不知情下死掉了。然后，他的余光还瞄见某片熟悉的披风边角，心底就更是了然几分。
“……请问这又是什么情况。”
克莱尔西昂终于停下手中作业，探出头回望面带不满的同伴，表情出奇的平静。
“杀人灭口啊。”
“我不是问你在干什么！是问你为什么啊！”阿鲁巴闻言立刻从坑底跳起，却被对方一个铲子拍了回去。
“为什么呵。”克莱尔西昂站在坑洞外面嗤笑，“只不过是为世界消除一个总是偷别人东西的渣滓出一份力啊。”
“我从来没有偷你的东西啊！这个梗到底要玩多少章才够啊！”处于弱势的阿鲁巴不依不挠，“当时情况紧急才不得不这么做啊……！啊噗……呸。”
显然并不打算听对方辩解的克莱尔西昂，又铲了一抔土往对方脸上盖去。
“去死吧，你这个喜欢触手play的变态。”
ｘｘｘ年ｘ月ｘ日，雨
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碰这家伙任何东西了，打死也不会！
笔尖狠狠划在被水泡过后更加发皱的纸上，力度之大甚至连下面的纸张也清晰印着他的字迹。阿鲁巴顿了顿，看一眼完整无缺的手掌，又在后面加了小小的一句。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个家伙往我鞋子里放了把短刀啊。』
如果要问阿鲁巴，你觉得怎样的人才算是勇者呢？他大概会回答说：强大，勇敢，善良有爱心，乐于助人……然后他就会很遗憾地发现，除去第一样，接下来的几点几乎都不会从克莱尔西昂身上体现出来。
而这种情况，直到现在也未曾好转。
“我说……你快点帮忙啊……真正的勇者先生……”
魔物的利爪已经贴近头皮，阿鲁巴举起双手，奋力用短刀招架着又分开了些许距离。可是对方泰然不动的身体与逐渐发酸的手臂都不约而同提醒他，这样下去再过个四五分钟，自己就会被踩成粉碎。
闻言，克莱尔西昂的目光才从天上那团从棉花糖变成冰淇淋再变成甜丸子的云朵上移开，重新放回独自一人对付着魔物的阿鲁巴身上。
“哈？帮忙？”他轻描淡写地耸耸肩，“你以为刚才抢着要帮忙商用马车的人是谁啊？明明是绝好的逃跑时机的说。”
“你在说什么不负责任的话啊……！”阿鲁巴小小咬了咬牙试图将重心向前推，可是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他的脊梁早已紧绷如弓，“别再浪费时间了……我快…撑不住啦……”
“好啊！想要我出手的话，就试试取悦我吧！”
站在远处的克莱尔西昂像是听到什么好消息似的拍拍手掌，一脸期待的表情。
“——才不会这样做啊！！”
瞬间的分神让阿鲁巴完全交出了主动权，魔物一使力就将他整个摁倒在地。紧盯着在太阳底下发射出耀眼光泽的爪牙，他吞咽口水，不由得深思这一爪下去自己到底会有多惨。
“克莱尔西昂——”
突然阿鲁巴感受到身后不知何时有某股力量将他扶起，连同手中的短刀也被跟着推至头顶。“我还以为你能更有用些呢，垃圾变态小偷先生。像你这样，就算有七十二条肋骨也不够断啊……”熟悉的叹息在耳边响起，阿鲁巴浑身打了个颤，耳朵却竖得极高，一字不差地把对方的话收入脑中，“面对力气比自己强大的敌人，绝对不要随便跟他做拉锯战，先分散开对方的注意力再说。”
阿鲁巴全神注视前方，但克莱尔西昂确定他有听进自己的话。
“准备好了吗？”
面前的少年点点头，带着不可动摇的力度。
“很好。”克莱尔西昂嘴角翘起，唯独淡了平日那份调侃，“我数三声，然后合力把它的手给托起来。”
两人的气息正以某种恒定节拍渐渐融合在一起，然后重新分离扩散。阿鲁巴无意中相信，这时与克莱尔西昂呼吸着同样空气的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追逐上这道光芒，闪耀而充满希望。
他已无所畏惧。
“三、二、一——！”
几乎是同时，两双不同的手臂一起发力，犹如劈裂天际的闪电转眼间将魔物的利爪推上半空。敌人惊呼出声，站稳身体后立刻挥舞着另外一条手臂向他们直挥过来。
“不想脑袋被削掉的话，现在就给我蹲下。”
听从克莱尔西昂的命令，阿鲁巴马上俯下身子，却感觉脚跟被对方轻踢了一下，原本扎好的马步也瞬间随之倾斜，利爪险险擦过他的发丝，在头顶上方不过半指的地方平滑而过。目睹此景的阿鲁巴倒抽一口气，太阳穴突突跳着，把他的警觉性和敏捷性拔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相反，克莱尔西昂完全是一副神情自若的样子，他的胸膛几乎紧贴着阿鲁巴的后背，而后者却丝毫没能感受到当中出现哪怕半声杂音。轻笑着，克莱尔西昂拉住阿鲁巴的手臂，携剑趁机挑断敌人的大腿筋络，角度之准几乎不带起一点血星。
“如果想成为真正的强者，你就好好记住这几点。”即使带领着一个新手，他的呼吸照旧有条不紊，“第一，不要害怕受伤，就算真的痛到不行也要马上爬起来。”
失去一半行动力的魔物不退反怒，一面嘶鸣着，一面朝他们疾速冲来。
“哇哦，看来是真的生气了。”克莱尔西昂笑道，“如果现在被它打中，恐怕你就只剩下肋骨粉啦。”
“那快想想办法啊？！”阿鲁巴抬眼看向比自己高了半个头的同伴，眼睛里写满真切的焦虑。
只见克莱尔西昂屏息凝视，沉默得像头瞄准猎物的苍鹰，待到魔物的气息已经触手可及，他瞬间举剑往地面一挑，再轻轻一钩，短刀卷着滚滚沙石侵袭了它的眼睛。
“第二点，无论面对怎样的困境，都不要轻言放弃。”
透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并不响亮，在阿鲁巴耳中却清晰到足以排除其他一切声音。
“还有最后一点。”
那个人的手心正抵在自己的背上，轻推着他不断前进，这些阿鲁巴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是由勇气交织而成的利剑，由坚强凝结而成的铁盾，在自己胸膛中投下宝贵的火种，驱赶阴霾，燃尽所有胆怯与软弱，终有一日会重生出光明未来，使他也成为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卫线，永远捍卫着那重叠的希望。
“永远永远，都不要认为自己是一个失败者。”
刹那间，阿鲁巴抬起手中短刀一个箭步冲上前。
一击封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