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遇
三周前，随行的探索队员失踪了。
对于神田来说，只不过少个人一起跳火车而已。谁会在意一个下场雨就走丢的废物？同行的拉比则不然，一路上用心打听；黑头发，米色外套，背大箱子，我这么高，我这么帅，请问美女你见过他吗？
如此这般，他问尽了今次任务所在地的所有10——40岁女性，神田只在他询问的途中，瞟一眼被询问者身边的人，便能得到回答。
“不清楚。”大家都这么说。
“嘛，我们不要灰心，这地方不算大，是不是啊优酱？”
神田阴沉着脸不说话。
他自有认为不妥之处：报告中描述的单数个恶魔，在到达目的地之后几天时间就超额。对手除了格外的多，还格外的坚固。像是特意浇注而成的庞大身躯，使得两位驱魔师每打过一场下来都格外的饿。
今天是第四周的第一天。正午时分，烈阳高照，距离神田耐心崩溃还差不远。
眼前是一片宽广的草甸，再远些是山。天气非常好，能见度很高。拉比瞧见一个人从远处向这边移动，速度很慢，不知道是否在跑。
“优~~”
“什么？”
“你觉得那个人，是不是……”
“是冲我们来的。”
没等问题结束，神田已经给出答案。拉比才发现打从刚才，神田的目光就一直聚焦在对面山那边。
对方接近，能看清是个蒙着披肩的女孩。拉比本能的迎过去，却被神田拽住。
“我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问不出艾力克的下落。”
“为什么？”
“你说他长得和你一个德行，可没强调不包括独眼龙。”
“……？”
神田说着大踏步迎上前，拉比随后揣摩他为什么突然语言攻击？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孩，深棕色的大眼睛在揪紧的眉毛下显得楚楚可怜。她一手抓着披肩，一手拎着裙摆，步履蹒跚的来到跟前，扶着膝盖等他们。
“请，请问，二位是驱魔师吗？”
但神田只觉得，她汗流浃背的样子，其实惊慌大于劳累。
他朝她身后的山林看去，没有立即回答。
“是啊，小姐。”
拉比热情的答应着。“请问您有什么事啊撒？”
“你是怎么知道的？”神田问。
女孩儿看着两人，脸上的表情舒缓了一些。
“我叫做洛丽塔。我住在这山里。”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把来时的路指给他们看。
“不久前，这村庄里开始变得荒芜。大家都陆续搬走了。”
“我是问，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
“三周前，有个叫做艾力克的人说，不久会有两个驱魔师出现，拯救我们的村庄。”
正如洛丽塔所说。进到山中之后，走得越深，植被就越干枯。像是被毒气笼罩的结果，有些树木甚至呈现出烧灼的痕迹。
虽说是鲜有人居住，但毕竟是村庄。沿途没见一个人影，这不禁让两位驱魔师端起十二分的警觉来。
“那么请问，你为什么还住在这里？”
洛丽塔侧目看拉比，只一瞥，又回过头去。
“我和我的朋友住在这里，她喜欢这里。”
“喜欢？”
“曾经很喜欢，舍不得离开，我也是。”
“那么……”
“啊啊，我家到了！”
洛丽塔指着一座木屋说道。拉比神田对视一下，分别观察了对方周围的情况。
毫无异动。
那栋木屋扩建过，墙上的木板新旧交替，建筑整体分上下两层。阁楼紧挨着一棵大树。如果曾经那大树枝繁叶茂的话，树下应该有足够的阴凉可乘。
洛丽塔打开门，招呼两位进屋去。
“我朋友还没回来，她总是早出晚归。”
一张桌子，几把椅子，一些挂在墙上的布袋，简单的刀具。除此以外别无其他。木屋里显得很宽敞，宽敞到拉比进门忍不住喊“啊，你家里好空撒！”
回到家的洛丽塔精神放松很多，她给二位拉过椅子。
“的确是这样，两位请坐。”
拉比连声道谢的坐在洛丽塔旁边，神田神色凝重的坐在桌子另一面。
“刚才有话没说完，那个艾力克现在在哪儿？”神田问。
“他啊……他失踪了。”
“他死了。”
身后有人搭话。
一个背着弓箭的人出现在门口，挡住阳光的身体形成剪影。一头金发随意绑起，高调的闪耀着。
“啊苏伊尔！你回来了！”
洛丽塔的声音很激动。叫做苏伊尔的人走进来，把箭筒弓箭一一挂在墙上，扯过一把椅子疲惫的坐下。
“你刚才说什么？”
神田最恨别人说话说一半。
“我今天刚知道。”她并不惊讶眼前陌生人的到访，像是早有预料。湖蓝色的眼睛半睁着，衬着暗色的眼圈，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我在深山里，金矿附近的悬崖那里见到他的东西，那个什么箱子。”她比划着通讯器的大小，胳膊肘撑在膝盖上：“我找不到他本人，想他应该是掉到更深的地方……你们就是那个艾力克所说的驱魔人吧？”
“是的。”神田回答。
“真可惜，如果早来一步的话……洛丽塔，你忘了要给客人倒水了么？”
洛丽塔整个弹起来跑去厨房。
“对不起，除了那个探索队员，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了。她又那么的……”
“听说这里的人陆续搬走了？”拉比问。
“是啊，所以说很久不见外人了，不过，这是好事情。”
说到这儿，苏伊尔淡定的脸上露出笑容。
“欢迎你们，远方的朋友。”

第二章 声息
油灯被苏伊尔拿到厨房去，桌上只剩一节蜡烛提供光源。洛丽塔就着摇曳的烛光，讲起她所知道的事情。
“那金矿据说建成有五六年，我并没去过那里，但很多人很早就来到这儿，都是为了去淘金。也许这里的环境就是从那时开始变差的吧，但发展到这种程度只是最近的事儿。”
“你是说这里变样，和那个金矿有关？”
“我想应该是。”
神田抓起六幻就走，拉比赶紧按住他。洛丽塔也忙过来劝，动作之大把蜡烛都扑灭了。
“哎呀神田先生您不用急，今天很晚了明天苏伊尔会带你们去金矿的！”洛丽塔在黑暗中嚷道。
“洛丽塔小姐，我站的很近不用这么大声……”
“啊对不起！”
苏伊尔提着油灯从厨房出来，瞧见桌边挤在一起的三人，而后看见桌上熄灭的蜡烛，她似有所悟。
“你们怕黑？”
“这么说来，情况已经持续很久了，这里只有你们居住吗？”
“只有很少一部分人还住在这里，也大多在金矿附近。”苏伊尔说着给拉比添汤：“我曾经去过那金矿，只打了一天工就受不了，那些人真神勇。”
“你？当然啦你是女孩子嘛！”
“嗯……也对。”
“他们会过来做客吗？”神田说着放下汤匙操起六幻。
苏伊尔盯着他的举动，明确的说，“从不”。
“那么门外那位，就是不速之客了！”
洛丽塔的位置正对门，她惊恐的瞪圆眼睛。拉比拉起脖子上的头巾勒住头发，起身站在神田右前方。
“呐，是哪位送货上门啊？”
“顶风作案，勇气可嘉！”
“这还真方便，不过晚点来叫我多喝几碗汤就更好了。”
“啧！”
神田打断拉比的抱怨：“准备上了！”
拉比朝他竖起拇指。
晚间的枯树林下起大雾，一个人从中走出，在木屋门前不远处站定。
“苏伊尔！滚出来！”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
“找你的？”
拉比回头问。
苏伊尔在屋里扫视一番，而后拿起墙角的斧子就要出门。拉比上前拉住她。
“别冲动！是什么事？要帮忙吗？”
“我借了人家的斧子，他朝我要了很多次……”
“…………”
“安布利大叔，你很小气啊！”
苏伊尔推门出去，扛着斧子与来者说话。
“我不过是借了把斧子，不至于跑到我家来骂我吧？今天可有客人在呢。”
那个安布利大叔，穿着一身粗布衣裤，脚上着套鞋。他抱着胳膊绷着脸，看着眼前陆续出现的几个人，目光落在两位驱魔师身上。
“那是谁？”
“我的客人！”
“两个男的？”
安布利撇撇嘴，鄙夷的接过苏伊尔递来的斧子，转身就走。
“等一下！”
神田跟过来，一拍安布利的肩膀。“你知道这里有座金矿吗？”
“人人都知道。”
高大强壮的安布利，略俯视的看着神田。
“不过不是谁都能胜任。”
苏伊尔推开安布利，叫他赶紧走。
“明天我会带你去的，这个家伙不会说话，别理他！”她和神田说。
安布利气哼哼的消失在雾气中。
“原来是虚惊一场啊。”拉比伸个懒腰，顺势去搭神田肩膀。“明天就能去矿上了，别那么着急嘛优酱，草木皆兵啦~”
“你急着死么？”
“咳咳，抱歉。”
洛丽塔心绪不宁的看着迷雾笼罩的枯树林。听见苏伊尔叫她，才犹豫着往回走。
神田听见有风刮来。
“小心！”他急转身，与此同时一把斧子砍在门框上。速度之快竟让神田来不及抽刀阻挡。
墙壁和地面溅了一路血点，洛丽塔一声不吭的倒下了。
伸长的大锤小锤上，神田严肃的观察着下方的迷雾森林。
什么都看不见。
刚才的安布利大叔神隐在这里，敌暗我明令神田非常不爽。
“你看见什么了吗?优？”
拉比惯性手搭凉棚。神田嗤之以鼻。
“笨蛋，现在是晚上！”
“哦哦！！对不起，习惯了撒~~”
“啧，在这里什么都看不见。”
没等拉比说话，神田蹬锤柄从上面跳下去。
“喂！优！危险啊！”
拉比朝下面喊。黑色团服罩在黑发的人身上，眨眼间就沉浸在黑雾之中。
“啰嗦！！”
神田远远的呵斥道。
林中一样模糊一片，连地面都看不清楚。枯枝高高低低挡在周围，是否能找一条路出来都是问题。
神田摸索着向前行进。
刚才从门外传来的浓重杀气，而今完全隐藏在迷雾之中。
不过既然那么高调的挑衅了，就没理由放鸽子不是么？
突然脚下一沉，像踩在断裂的冰层上一样。神田掉进了水塘里。
【哪儿来的啊？岂可修！！】
神田强压下怒火，朝水流的方向看去。齐腰深的水在雾气中显露出来，黑黝黝的延伸进丛林深处。可仔细看，那水面上依稀反光，开着不少白色莲花？！
【这是……】
神田想上岸，才发现身边全都是黑色的水，全都是白色的花。那些植物随水流靠近，开放的花蕊部分没有莲蓬，空出一个黑洞来。
如果拉比在，锤子一伸就能逃出这鬼地方了吧？
不过，被这点唬人的把戏吓住，也够失态了。神田抽刀断水，劈开的莲花在水面上摊成两半，像一双手慢慢沉进黑水里。
诡异的地方。
神田四下观察，雾气再度凝聚，刚才还到处碍事的枯树们统统隐形，遍寻不见。
他感到有什么东西缠他的脚，刮他的腿，扯他的衣襟。他低头看，雾气盖住了身边的水面，上面隐约有微弱的波纹。
突然有无数双手从水里伸出来，瞬间禁锢神田所有动作，将他拉进水里。
又有一大片空心莲花飘过来，盖在水面泛起的气泡上……

第三章，暮光
“优！天快黑了，我们回家吧！”
小优睡眼惺忪的坐起来，他刚才躺在干树叶上，身上沾了不少碎屑。叫醒他的人帮他打扫干净，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阿尔玛……我睡了多久了？”
“没多久，我刚好打完一只兔子。”
朋友摇晃手里的战利品，小优终于清醒了，他看着对方手里的兔子，略有歉意。
“啊那个，下次换我去打猎吧。”
“没关系，我刀一向投得准。”
阿尔玛一直保持咧嘴的笑容，小优喜欢看他这样笑，虽然从没说起过。
这是一个晴朗的傍晚，天边火烧云燃得正旺。
阿尔玛欢快的头前带路，唱着不着调的歌。小优跟在后面，短发随着跳动的脚步一晃一晃的。
“阿尔玛，别跑那么快，你看云彩多好看。”
“有你好看吗？哈哈哈哈……”
阿尔玛说完赶紧跑，小优在地上找石子打他。
蓦地，他听见一阵歌声，远远的像是从天边传来。
“阿尔玛你听，这歌……”
小优再抬头，阿尔玛不见了。
【暮光将至，幽冥莅临。】
【夜之精灵唱响啼鸣。】
晚风吹过，带动染着暮光的草甸，波浪般并沙沙作响。
【脚步迷茫，濒临终点。】
【混沌沉浮，万物凋零。】
小优寻找阿尔玛的踪迹，可每当他转身，身边的景物都随之改变。墓园、农场、教堂、丛林……纷繁的景物接踵而至，这情境令他惊慌。
【梵文书写着年轮轨迹。】
【不必心急：】
他看到一座废弃的铁门出现在眼前。景物不再变换。
那铁门上锈迹斑驳，十字标识残缺不全，上面缠绕着大片盛开的蔷薇，隐约能看见门里的青石台阶。
【与其哀伤，】
【不如终结；】
【与其徘徊，】
【不如归去。】
小优鬼使神差，上前推开铁门。
【唱响挽歌的夜莺啊，】
突然有狂风从里面刮来，将小优掀翻在地。
【夜莺啊。】
蔷薇花明明被卷上天，但在小优睁眼的同时，它们消失了。
【请与我同行。】
眼前是从未见过的景象。
南非草原，
回荡着狮吼的蛮荒之地。
小优呆若木鸡。
他听见细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动物的脚步声。还有幼兽初学吼叫时的“啊噢”的声音。
他低头，一只小狮子正站在他脚下，闪着大眼睛仰头看他。
【这个，可以打个招呼吗？】
小优蹲下，用指尖小心的摸摸它。小家伙扑上来捧住他的手咬着玩，眼睛使劲瞥着他，眉心拧出个疙瘩来。
“嗨，你好啊。”
小狮子撒开嘴，在地上打个滚跑开。小优朝它的方向看去。
一群母狮正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它们慵懒的小憩，小狮子的归来只引得其中几个母狮睁眼。它们看见小优，却完全不意外。几只母狮重新打起盹。
它们的中间，一座雕刻着雄狮的石椅上，坐着一个睡着的小孩。
【是谁？】
小优看着他，估测自己和他年龄相仿。
从没见过的，很好看的小孩子。
他披着麻布的短斗篷，脖子上挂着长长的项链，缀着一个大十字。红色的短头发，在夕阳中反射出温暖的橙色光圈。他带着一只眼罩，另一只眼睛紧闭着，覆盖着长而厚实的红色睫毛。
小优之所以看得如此清晰，因为他已不自觉的踏进狮群的领地。
母狮们好奇的打量他，挪开尾巴给他让路。
他越发靠近那个孩子，一边膝盖已经跪在石椅上。
“你好，你是谁？”
石椅上的孩子一动不动，小优凑得更近，近到可以听见那孩子的呼吸声。
“你是谁？”
身后的狮群起了骚动，小优回头看，发现阿尔玛正站在狮群的外围，手里拎着一把刀。
“优，那是谁？”
他愤愤的问。
“我不认识他，不过……你拿着刀做什么，阿尔玛？”
“那是恶魔，你明白吗？”
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
母狮们突然发怒，咆哮着朝阿尔玛一哄而上。
迪克藏进迷雾中，像幽灵般重复着捉摸不定的攻击模式。他的手勾起雾气，可随意化为利刃，也可随意散去。拉比以木判驱逐迷雾，但旋转腾起的雾气凝结成无数刀锋，他只得作罢。
神田靠在左肩上，右眼又不能视。拉比的行动受限视野也受限，真是悲催的处境。
“怎样，拉比？如果认输我可以考虑放了你。”
“哈？你最好想清楚什么时候该求饶！”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顽固了？”
周围的水突然暴涨，混同伸展的树枝一同刺向两人！
迪克抱肩看地面砸起的水花，再斜眼向上望去。
拉比果然在半空中。伸直的锤柄悬挂着两人，微微晃动着。
“小儿科啊撒~~~”
拉比骄傲的挑衅。
“……是么？”
神田低着头，刘海挡住脸。脸颊上的刀伤，在那片阴影里出现。
狮子的尸体倒了一地。只一瞬间，小优见识到了同伴的杀伤力，震惊之余，他应该愤怒，却听见自己的声音，胆怯得轻不可闻。
“阿尔玛，你，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连同小狮子一起，刚才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消亡。完全不听自己劝告的阿尔玛，在行凶之后，甩掉刀刃上的血，大踏步朝石椅上的小孩走去。
“我说你，住手！”
小优上前推开阿尔玛。
甩起的手臂带动刀锋，小优的脸被划出一道伤口。
“对不起对不起，我伤到你了么？”
阿尔玛连忙道歉。
小优别过脸去，他害怕现在的阿尔玛。他甚至从那关切的目光中，看出狂乱的意味。
“……没事……我们，走吧，回家去吧。”
阿尔玛再次望向石椅，同伴的话他充耳不闻，他再次向石椅走去。
“阿尔玛！我们走吧！！我们走吧！！”
小优上前拉他，被阿尔玛甩手推在一边。他力气大得惊人，小优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跟头。
“这个人一定是恶魔！他能聚集那么多狮子在身边而不受伤害，他甚至能迷惑你，吸引你？我不管，我要他的命！”
但他突然被撞开，因为没防备，阿尔玛踉跄几步摔在死狮子身上。
小优站在石椅前面，因为紧张和愤怒，他周身颤抖，气喘吁吁。
“阿尔玛你听好！我不准你伤害他！”
“优，让开。”
阿尔玛站起来，脸上恢复了面对狮群时的残酷淡漠。他手握利刃，臂上露出青筋。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遍。”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小优觉得，他从没有像此刻般留恋暮光。
并畏惧黑夜的来临。

“拉比，你输了。”
迪克的声音把拉比惊醒。
“什么？”
“我说你最终还是放弃了神田，你输了。”
迪克跳下树，稳稳的站在拉比面前。
用和自己一样的脸，摆出嘲讽自己的表情。
“你胡说！我只是把他放在树上！”
“不是指那个，我打从开始说的就是‘放弃’，懂吗，Bookman？”
“……”
“你愤怒的原因究竟是因为神田在梦境里的遭遇你无能为力，还是因为得知了对方梦境里遇见的人是谁？你以何种原因决定放下他跑来和我战斗，你自己真的不知道么？”
迪克的逼近，竟使拉比退却。
他忽然无言以对。
“即便如此，你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这样做让你觉得自己伟大得很呢？”
“……”
“记住哦，我也是你，我了解你，胜过朋友，胜过恩师，甚至历史，以及你自身。”
四面突然暗淡无光，丛林重新布满阴霾。
与之前不同的是，黑雾弥漫之处，事物都消失无踪。
“不————”
拉比眼睁睁看到神田所处的地方被浓雾笼罩，顷刻间，一切荡然无存。
迪克也隐进身后的雾气中，他行进缓慢，从容的欣赏着拉比崩溃的背影。
“二位，晚安。”
突然的一声钝响，终止了他的行动。
一支箭穿过他左胸，钉在身后的枯树上。
雾气消散，迪克后半身镶进树干，被这支箭定在了进退两难的地方，动弹不得。
“那个混帐！！！那个混蛋！！！！！”
迪克的叫骂声引得拉比回头。
“那是什么？”
拉比问，继而向这边走来。
“你，你别过来。”
迪克尴尬的挣扎着，警告毫无效力。
“那个是，什么的通道吗？”
“……”
“你的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吗？”
“不，不是的……”
“也许你是对的，我是失败者。”
拉比发动大锤小锤，迪克见状更加激烈的挣扎。他抓住那支箭，拼尽全力也无法动其分毫。
“但有时候，成败与生死，未必相关。”
“住手！我告诉你真相，我告诉你始作俑者，我认输，我……”
“火判！！！！——————”
小优被摔在母狮身上，他半睁着眼，即便身体放弃斗争，还有眼神可以持续观望。
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负隅顽抗。
刚才在最后关头，几头母狮在负重伤的情况下，对阿尔玛发起突袭。结局是它们和小优一起战败了。
而今，所有抗拒因素摆在眼前，阿尔玛思量着是不是要给哪些家伙补个刀。
“你们啊，愚蠢得可笑。”
他蹲在小优身前，
那个人也许再听不到他说什么了。
看上去却依然顽固。
“无谓的抵抗，只是给强者的消遣，你给我解释了什么叫飞蛾扑火。”
小优半睁的眼中，映出刀锋的寒光，在夜幕降临之后，这光显得尤其突兀。
“我说过，‘我刀一向投得准’！”
阿尔玛手臂一挥，利刃脱手飞出，溅着火星钉在石椅椅背上。
那椅子空了！
他惊讶地站起来，那石椅果然空无一物，等阿尔玛重新看向狮群时，小优也不见了。
“见鬼！”
阿尔玛咒骂，同时在身边一侧，他看到石椅上的男孩半跪在地。
斗篷里包裹着的小优，正依偎在他怀里。男孩的神情如暴怒的雄狮，绿色的眸中，闪耀着杀机。
他的愤怒，在呐喊的瞬间，得以具象化。
“火判！！！————”
石椅上的雕塑活动起来，石狮响应召唤张口咆哮。在狮口中窜出的火蛇，伴随吼声，将梦境全盘击溃！
失去主人的迷雾彻底退却，隐藏的事物再次显现出来。
矮树上的人先于承载物还原回来，他从半空中落下，有人接住他。
“欢迎回来。”
拉比这样说。
只是这样说。
他觉得心痛，但那痛楚像隔了层纱。
不真切的感觉，参杂着太多他说不清的东西。
不知不觉间，天色渐亮。
林间曲折的小路，在晨曦中初露端倪。

第五章 狙杀
日出之前，拉比出现在了木屋门口。
安顿好神田之后，拉比一直保持双手交握扶额的姿势。看不出是祷告还是犯愁。苏伊尔把洗好的团服晾出去，回头看见洛丽塔站在门口，朝她比量着“楼上”“睡着了”的手势。
“哦。知道了。”
进门的时候她瞥见墙角立着的日本刀。
那个叫做神田的驱魔师的兵器，被他朋友随意的丢在这儿，苏伊尔明白了，有人闹情绪。
但她又不明白，为什么闹情绪？
她捡起刀，好奇的打量着。
洛丽塔在一边紧张的看着她。
“干嘛？”
苏伊尔斜了她一眼。
拔刀出鞘，漆黑的刀刃映出持刀者的面容，像镜面一样毫无瑕疵。
“好家伙！”苏伊尔赞叹不已。
“那个……你还是别乱动别人的东西……”
“……”
“额我是说……我怕你伤了手……”
“……”
“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你说得对。”
苏伊尔合上刀鞘，拎着六幻与她擦肩而过。
“你好像很窝心啊？”
把六幻放在床边，苏伊尔说道：“你朋友的‘家伙’。全靠这个保命呢，你给扔了？”
“没有……”
“你打算什么时候去金矿？”
“等他醒……算了，什么时候都可以。”
拉比说话不抬头，苏伊尔虽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情况已经掌握八九分了。
“在那之前，你还有件事要完成。”
“什么事？”
拉比终于抬头，他发现苏伊尔蒙着大斗篷，抄着手，浑身上下只露脸，还被帽檐遮了眼睛。
“你这是……”
“个人爱好。”
“……”
“比起这个，你还是准备一下吧，楼下有你的早餐。”
苏伊尔转身离开，拉比看到她背上背着弓箭，他忽然想起迷雾森林里的那一幕。
“那个，你是不是……”
“嘘——你只要记住今次任务的名字就好。”
走到门口的苏伊尔侧过头来。
“狙杀迷雾男。”
“嗨，安布利~~”
头顶有人打招呼，满身伤的人抬头看，苏伊尔正裹着斗篷，坐在树杈上向他招手，
“看样子应该叫你大哥更合适，这是你的本相吗？”
“叛徒！”
安布利咬牙切齿。
此时的“迷雾男”是完全不同的样貌。不是高大健硕的矿工大叔，当然也不是“迪克”这样的少年。他长发垂肩，身材颀长，是个意外英俊的中年男子。
“哪里话，我也不过是在矿上打了半天工而已。”
“迷雾男”不打算继续纠缠，他跌跌撞撞的想要离开。
在他面前，拉比出现挡住去路。
“你要去哪儿？用我送你一程吗？”
“他是要逃跑了，被上面知道办事不利输给驱魔人，弄不好下场会很惨呢。是吧，安布利大哥？”
“你这个混蛋！吃里扒外的混蛋！早就该把你扔进‘铁水’里去！”
安布利歇斯底里了，他扑向拉比。
“我告诉你，她是恶魔，你明白了吗她真的是恶魔！！”
“拉比。”
苏伊尔的声音不急不缓。
“别只盯着一处看，小心身后有埋伏。”
拉比回头的同时，两支箭贴着他身侧呼啸而过，树林中的两个大家伙应声倒地。
然而，丛林中喧嚣起来，四面八方响起的枯枝断裂声，意在说明，他们被包围了。
安布利得意的直起腰板，嘲笑陷进包围圈的驱魔人。
“怎么样？你中计啦？啊不，是你‘又’中计啦！”
“安布利大哥，我不太明白为什么你要被团灭了，还这么开心？”
苏伊尔从树上跳下来，她掀掉斗篷，站在安布利的退路上。
黑底黄条纹的长款风衣系着绶带和勋章。左胸的蔷薇十字标识，显示着苏伊尔这身行头的来历。
拉比和安布利露出同样的错愕表情。
“这款式你没见过吧？”
苏伊尔问拉比，拉比诚实的点头。
“假的！！那是假的！！”
安布利大叫起来，左右召唤出丛林里隐藏的恶魔，那一众罩着金属外壳的大家伙，拉比一眼就认出这都是这次任务中遇见的特殊对手。
“你说假的？”
苏伊尔拉弓搭箭，目标直指安布利。
“我不光是穿着玩，也不只是摆造型；我还会瞄准，我还会说————‘圣洁发动’！！”
洛丽塔的胳膊好得很快，缠好绷带就能行动自如。即便是神田，在见到如此耐打的姑娘，也要敬佩一番。
拉比离开后不久，神田就醒了，这超出洛丽塔的预想。当她进门送衣服时，望见神田正看着她，吓得差点把衣服扔了。
“谢谢。”
“啊不客气，其实是苏伊尔洗的。”
叠好的团服和衬衫放在床头，洛丽塔生硬的寒暄了几句，没话说，但也犹豫着没离开。侧着身拽鬓角。
“您还有事么？”
神田问。
失血过多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精神，这和昨天那位寒气逼人的驱魔师有很大不同。
“我……我是来跟您说，关于那个金矿的事的。”
“好啊。”
神田想要坐起来，洛丽塔急忙过来笨拙的帮他倚上枕头。
完全不用忌讳什么了，神田看到自己身上缠满了绷带，风烟不透。
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见草原狮群阿尔玛，以及一个梦境里怎么也不认识的死兔子。
还有一首歌，声音冰冷，从远天传来，告诫自己不如归去。
然后，
em……
他被自己疼醒了。
“我从没见过有谁走出这山里。”
洛丽塔的话拉回神田的思绪。
“而且他们不再是之前的样子。他们变得更强壮更高大，看上去也更兴奋。”
“兴奋？”
“对……兴奋，像是遇见了自己最想遇见的人，得到自己最想得到的东西的样子。但是，驱魔人大人，其实并不是那样的！”
“并不是哪样？”
神田不耐烦了，洛丽塔紧盯着被单，好像上面有提示大纲，来唤醒她停滞的思维。
半晌，她终于深吸气，决定说下去。
“那个金矿其实是恶魔工厂，他从来都在大量生产恶魔，金矿只是幌子，是骗局，全靠那样的谎言，才会有这么多人来这里！”
神田马上做出反应————他翻身下床，拉动伤口引发的疼痛牵制了动作，他差点不雅的滚下去。
“小心啊神田先生，请听我把话说完。”
洛丽塔费好大劲把神田扶回床上。
绷带渗出血来，神田面不改色的拿过衬衫穿上，洛丽塔张着手不知该做什么，只能傻站着。
这个笨手笨脚的女孩儿，真不知道她在这里靠什么生活。
神田看着她囧字样的脸，无奈的摇头，叫她坐下来。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洛丽塔的眼神闪烁着，她的嘴唇张合数次，终于发出声音。
“神田先生，您愿意，听我讲完一个故事吗？”

叫做加勒斯的孩子，时隔三天，终于在一天凌晨，于苏伊尔劈柴火的声音里，从昏睡中醒来。
那孩子惨叫着跑出来，他惊慌失措，撞在苏伊尔身上，摔出一溜跟头。
“怎么了？”
苏伊尔以为屋里进了毒蛇。
她上去扶他，加勒斯急忙后退，明显的，他怕的是眼前这个人。
“你，你会杀了我吗？”
“别怕啊，是我救了你。”
“你是驱魔师吗？对吗？”
苏伊尔的团服扔在床边。她平时不穿，只是拿来给加勒斯当被子盖。
这条“被子”在加勒斯清醒之后，吓得他不轻。
苏伊尔想起来这孩子曾经称自己叫“恶魔”。
“你……从哪来？”苏伊尔问。
“黑色教团。”
“嚯，好大的名头！”
苏伊尔坐在加勒斯对面，距黎明还有段时间，她打算天亮之前解决问题。
“那我熟，你在那儿做什么？”
“做恶魔。”
“还有这行当？”
“他们这么叫的。”
“嗯，他们的名号很多，大都名不副实。”
苏伊尔挥挥手，加勒斯觉得这人似乎危险系数不高，慢慢坐直了。
“你很厉害吗？”
“还行吧。他们叫我去见一个很厉害的小孩，据说能终止发动中的武器。”
“……”
“亚洲支部的一个，也叫加勒斯，遗憾啊半路出状况了。”
加勒斯才明白原来这位才是最危险的！
“原，原来，就是你！”
“看来也真的就是你了，哈哈。”
苏伊尔保持坐姿，没有做任何举动。
“虽然不知道那位加勒斯的样子，但怎么也不会在这儿遇见‘本尊’，对吧？”
加勒斯接着星光看看自己的手脚，末了长叹一声。
“所以说我是恶魔吧，我明明已经被他们杀掉了。脏器都摘走了，最后连灵魂也被消灭了。可我还在这儿，还变了个模样……果然，遇见了个驱魔师不是坏事。”
苏伊尔收起笑容。
“他们那样对你？！”
“对啊，我是恶魔嘛。还妄想信什么神。他们说我应该信撒旦。”
“谁说的？”
“一个，留小胡子的，好像叫……”
“鲁贝利耶？”
“对对对！！”
“你听他鬼话？”
“那不然，听什么呢……我又不是人类？”
二位无话可说了，一个忿忿不平，一个听天由命。
静寂的林中，突然响起鸟啼鸣的声音。
悠扬婉转，这加勒斯从没听过的声音，瞬间吸引他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什么？”
“你说这鸟叫？”
苏伊尔仔细聆听。
“是夜莺。”
加勒斯安静了一阵。
“求求您。”他低声说。
“我能再听一会儿吗？您能等下再处决我吗？”
“为什么处决你？”
“嘘————”
“它们每天晚上都唱歌，有什么稀奇？”
“为什么它们要晚上唱歌？”
“晚上为什么不能唱？”
“…………它们是，怕见光吗？”
“它们白天也活动，随它们喜欢。”
“…………真好。”
加勒斯又不说话了。
“喂，你不会是，没见过阳光吧？”
“…………嗯…………”
苏伊尔拉起加勒斯就走。
“哎等等！”
“它们每晚都唱歌，迟早要听腻。”
“可是，你带我去哪儿？”
“跟我走就行！”
两人登上屋旁大树的树杈。
这棵大松树，是林中最高的树木，登上它的冠层，便登上了丛林制高点。
夜色中，加勒斯只觉得脚下随时会踩空。四周漆黑一片，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伴随时隐时现夜莺的鸣唱。
不知爬了多久，加勒斯开始听到脚下树杈的响声。
“等，等等。”
苏伊尔只管向上走。对于她来说，攀爬树枝如履平地，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
“怎么，害怕了？”
“是。”
“不是说自己是恶魔吗？胆子真小。”
“……”
“你听，夜莺还在唱，鸟儿都比你勇敢。”
“……请问，您带我上来做什么？”
“看日出。”
加勒斯站住了。
他没松开苏伊尔的手，于是苏伊尔也停下。
“怎么了？”
加勒斯不说话。
丛林翕动。
两人在这棵参天大树的枝叶间，随树干的摇摆，来回飘荡着。
“如果见到阳光，我就会死吧？”
“……”
“请让我再听一听这世界的声音，好吗？”
“你喜欢这世界吗？”
“不知道，想喜欢。”
“想？”
苏伊尔拉着加勒斯继续向上走。
“那就去亲眼见见吧。”
“可是……”
“我的老师曾说过，生命很奇妙，如果不尽力去感知，我们就不会知道未来有多么多的可能性。”
脚下的树枝更加脆弱，颤悠悠像满载的扁担。加勒斯顾不得它们是否牢固，无论是脚步还是心绪，它都已经被苏伊尔牵走了。
“即便以一种形式消失了，也还是会以另一种形式继续存在，没有谁能永远的毁掉什么。”
“不能吗？”
“当然。”
“……和我知道的不一样。”
“所以我才告诉你啊……下面那个小木屋，距建成已经几百年了。”
“几百年？！”
“我是听人说的，这树林里曾经住过一个猎人，他建了这座小屋。不管谁路过，谁都可以住，而且不管谁来住，都会修葺它。另外，这棵树要比这木屋的年岁还大。”
“还要大？！”
“是的，这树起初是砍掉做了地基。结果树桩再次发芽，慢慢的和木屋长在一起了。”
“……好厉害！”
“对啊，它经历了几次生死，最后长成了这林中的最高峰。”
“……”
“虽然重生的时候和之前大不相同。”
“……”
“如果想到了什么，我建议说来大家听听。”
“……我……”
“或者思考也不是坏事，人脑无所不能，那是我们和神最相像的地方。”
“可我并不是……”
“如果这世上的事一早就有定论，我想很多事不等诞生就消失了吧？”
“……”
“就因为尚无定论，才有无数可能，不是吗？”
“……”
“要是不懂的话。”
接近树顶，微光从树叶中投射下来，加勒斯才发现自己站在这么高的地方，不禁战栗起来。
“就去找自己能理解的答案吧。”
加勒斯首次见到真正的阳光。
太阳是暖红色的，它的光辉从丛林上空的雾气中铺延开来，不急不缓的还原出世界的样貌。
鸟儿们从树冠上成群飞起，翅膀扇掉微霜的碎屑，划出一道晨曦的冷光。
阳光即将从雾中喷薄而出时，苏伊尔遮上加勒斯的眼睛。
“别看那么出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加勒斯一直瞪大双眼，这情境即使在梦里，他也未遇见。
他不曾想过自己会如此接近生命与光明，也许一眨眼，就会发现这只不过是通往地狱途中的一场梦而已。
他舍不得闭上眼睛。
他不晓得为什么，苏伊尔的手慢慢变成红颜色。
“太阳出来了，你并没有消失啊，恶魔小朋友？”
苏伊尔将手拿开。
加勒斯望着太阳，耀眼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眯起眼睛。
繁茂的树冠上，晨雾散去，视野放至无限大。天地间染成金色调。云与树有那么一处，接近得辨识不出界限。
他们就在这界限当中。
加勒斯抬头看苏伊尔。
这个人，他第一次看清相貌。
却被那一头金发震慑住。
简直就像是诞生于光明里，令人不能直视。
和三天前的会面不同，那一次他神志不清，只看见一个轮廓。
这次他是清醒的。
他甚至能想起来更早些的事情。
黑色教团决定销毁他灵魂的时候，那个奇异的女人，所说过的话。
【我不能给你信仰。】
【却能给你预言。】
【愿你的神于光明中降临，】
【庇护于你。】
【只属于你。】
“Amen。”
“嗯？”
苏伊尔看他。
“Amen。”
加勒斯再次喃喃自语。
苏伊尔替他擦脸。
她看向别处。
“这阳光，喜欢吗？”
“嗯。”
“丛林，喜欢吗？”
“嗯……”
“飞鸟呢，喜欢吗？”
“……嗯……”
“那夜莺呢，喜欢吗？”
“……嗯！”
“恶魔从不喜欢这些。”
加勒斯扑在苏伊尔身上，有史以来，放声大哭。

第十章：讯息
巴比尔的镜子阵法仅仅走了过场，这是他听见外面的爆炸声才得到的消息。因为桌上的镜子里，监控到的仍旧是两人蹒跚前行。
巴比尔略一纠结，拍案而起。
“一定是萨拉菲尔这个混蛋！”
骂骂咧咧的壮汉杀出房门，随即被吓破胆。
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巴比尔，我是不是应该喝杯酒压压惊？”
绅士打扮的青年一推帽檐，露出故作惊诧的脸：“我记得，五年前，你不是应该战死沙场了么？”
“缇、缇、奇、大人……”
巴比尔汗如雨下，一跟头摔倒在地。
“咦？难道不是你带领了所有矿工去和六个驱魔师同归于尽的？”
不知道是真的审讯还是明知故问，巴比尔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千年公有点小生气哦~~~~”
“！！！！！！！！”
“原来你一直躲在这里？耍小伎俩让我们以为你的副官菲尼克斯才是逃兵？巴比尔呦~~~~~~”
“缇奇大人！不都是这样！您听我解释！”
巴比尔紧爬几步到了缇奇脚前：“我们拉拢了一个驱魔师过来，我们制定了计划一定能把黑色教团干掉！而且，而且……”
“如果你们这等角色就能做掉黑教团，岂不是说明我们这帮家伙~~~一无是处？”
“不是不是的！！”
“你们有收到命令出去打群架吗？”
“这个……还没有……但是……”
缇奇凭空翘着二郎腿，脚尖挑起巴比尔的下巴。
“给我一个好一点的理由，我会考虑不急着引爆你。”
“好的，好的缇奇大人……我们，我们拉拢的这个驱魔师，她、她以前是元帅级别的，她是特别的对吧？至少，至少她的圣洁是特别的对吧？”
“嗯，好像说得过去……所以，你以为这样就能将功补过了？”
“不止这样！这个驱魔师，能发动世间万物！”
此言一出，缇奇竟也沉默了。
巴比尔赶紧趁热打铁：“真的！不然我们那场战役不会败！真的缇奇大人，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样的人……你不怕她其实是来复仇的？”
“不会的！”
巴比尔言之凿凿。
“她恨透了黑教团，认为当时是那边见死不救。但其实是我们这边干扰了通讯信号！菲尼克斯，您记得吧？在他的领域之内所有波动都归他所有！这全是他的功劳！”
“哦……”
“再说，您不是在这里么？”
“哈？！”
“我们本就想把她献给千年伯爵大人！您可以先用‘迪兹’控制她！无论如何她都逃不出您的掌控，我还担心什么呢？我们还担心什么呢？对吧，大人？！”
“啊~~~这么说，我来的正是时候。”
缇奇微笑起来，巴比尔也赔笑；
缇奇笑出声，巴比尔试着放心的“哈哈”起来。
逐渐的两人笑个不停。
突然，缇奇的笑声停止了。
“所以，你当时的确没有战斗到最后，嗯哼？”
巴比尔心一沉，觉得不好。
他抬头看。
哪里来的缇奇米克。四面挂满了他引以为荣的读心镜。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
“其实你早就急着将功补过，不用再玩假死的把戏了，对吧？”
“谁？！”
巴比尔本能的发问。
“‘谁’？”
“……………………”
“你擅自决定倾巢出动杀进黑教团，结果半途遭遇了六个驱魔师就被全灭了？”
“……………………”
“明明是你做了逃兵，却和战死的部下调换了身份，让他死后还成了替罪羊？”
“……………………”
“为了掩盖行踪防止驱魔人找到‘金矿’，你倾尽残余，等洛丽塔离开以后毁掉了那座城？”
苏伊尔从他身后晃出来，180度欣赏着巴比尔丰富的表情。
“我说……你刚才还打算把我，怎么着来着？”

爆炸破坏的只是对手的部分外壳，而且很快有同伴替补上来，这时候受伤的恶魔们就会爬进水池里，等再出来时就是修葺一新的样子。
他们重新投入战斗；
烦都烦死了。
拉比发誓叫他们尝遍所有驱魔圣器的招式，叫他们后悔返厂再回前线。当然，大锤小锤是勇猛的，经他一搅合，敌人的数量逐渐减少。
这一点连挑剔的神田都有同感。他的一至二幻招式来回扫了几趟，视野就清晰了。等最后一只恶魔被锤子砸扁在地时，两人面面相觑。
虽然彼此身上都挂了彩，但都觉得事情完成的太突然。
“呐，优……我们是不是打赢了？”
“……”
那么，那个同伴呢，要是赢了为什么不出现？
身后的水池打破平静。
巨大的水浪爆发出来，一个庞然大物朝两人砸去！
拉比发动大锤起身格挡，对手逼至切近的瞬间，他看清了来者。
“优，躲开！”
刚要冲刺的神田被推出去，随后地面被击出一个大坑来。
一瞬间，神田觉得透不过气来。
那是一只巨大的金属手臂，它握着拳头，抓着个驱魔人沉回水池里。
“拉比————！！！”
“是萨拉菲尔吗？是萨拉菲尔吧……”
隧道里，濒死的对手喃喃自语。
“我听见驱魔人的哀鸣……兵败是迟早的事……怎么敌得过他？那是你们的噩梦……”
“别想太多了，巴比尔，只有你这么看。”
头顶盘旋的鸣唱的鸟，在鸣唱的间歇，响起人类的语言。
“听着夜莺的挽歌，沉睡去吧……”
“……我，诅咒你……”
“我比你更早下地狱，现在该你了。”
“……我说……能不能告诉我，当时你是怎么赢的？”
“哈，看来安布利真的守口如瓶，这一点比你强。”
夜莺继续唱起来。
躺在读心镜的碎片中，巴比尔身上千疮百孔，唯一没有被碎片刺破的左眼被一片碎片挑着眼皮，半睁着，往上看。
苏伊尔盘腿坐在他头上方。她拨动巴比尔的头，将其扭向一边。
唯一的眼睛被迫看着旁边的镜面，目不转睛。
“巴比尔啊，和你所恐慌的事情，在梦里无尽徘徊吧……那才是你的地狱！”
冲上前救援的神田被水浪掀翻，在那之中显现出的敌手真身，险些要把水池撑破。
但这不是神田要关心的。
他看到这个敌人两手空空。
“人呢？！”
神田吼道。
巨人还在增长，从“水”里向上聚集来的银白色恶魔不断填充它的肢体，以至于当它站出水池时，一只脚踩坏了半个池子边。
“我问你人呢？？！！”
不等回答，也无需回答，
神田纵身甩开双刃，发动三幻式。
内心汹涌的情感也许是愤怒吧，
令他浑身战栗；
可动摇的战意又如何解释？
使神田利刃变得迟缓的情绪，
不再专注于眼前的战斗，
关切他处的情形，
想要逃离的冲动……
是恐惧吗？
不，他神田优从不会恐惧，
即便是面对死亡。
但是，
他没把握坦然面对旁人的死亡。
某个人的死亡。
他活着吗？
他死了吗？
他不再回来吗？
神田优回避思考。
挥出的爆破斩，破坏了巨人身后的岩壁。
神田回过神来，才发现刚才一味的攻击，并没有伤到对手分毫。
这由无数恶魔构成的个体，每遇到攻击，都会自行解体相应部位，待攻击过去再重新组合。大块头看似笨重的反击，实际速度却快的惊人。神田脚下的岩石接二连三的爆裂，缝隙下露出熔岩的微光。
“你要找，谁？”
巨人含混的发问。
它的眼睛空洞幽深，呆滞的望向神田。
“‘拉比’。”
“你要找，那个人？”
“啊，是啊，你还给我吗？”
黑色的咒印爬上颈窝，继续伸展，隐约露出领边。
它的主人不予理会，放任其自由。
“他碎了……抱歉……呵呵……”

双刃激起黑色闪电，
持刀者迎着流石扑杀而来。
“那你也…………给我去死吧！！！”
拉比无意识的向下沉去。
直到接触“地面”，他才幽幽转醒。
手里握着的锤子早解除了发动，他摸索着塞进裤兜。刚才那一爪子捏的他够呛，拉比缓慢的站起来，才刚缓过劲，他就觉得奇怪。
这“水下”竟然是透明的？
竟然有空气？！
只是压强很大，令人行动受限。
通过观察，他看清了这里的情形。
好吧，其他的不用操心了。
眼前矗立的破旧的逆十字架上，倒挂着一个人。
那人正看着他，悠闲的翘着腿。他披着的宽大的袍子，抗衡着万有引力，非常“正常”的“穿”在身上。
“你好，书人先生，我叫做萨拉菲尔。”
萨拉菲尔先生温和的笑了一下。
那是错觉。
拉比稍一迟疑才反应过来。刚才萨拉菲尔的嘴角，实际上，是向下撇了一下。
“嗯，你好，撇嘴先生。”
“你也可以叫我倒吊人……倒吊人萨拉菲尔。”
被调侃的人并不生气。
“书人先生，这世界与您所知的有些不同，我想我可以为您介绍。”
拉比觉得和他对话心里发毛。这和恶魔之类完全不同，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通常精神抱恙，和这种家伙交流可会让自己被迫患上交流障碍？
“抱歉我很忙，上面还有人要照应，所以你还是速战速决吧。”
“这里，你也可以理解为与地上界的平行世界，为什么要争斗？我们明明可以和平共处的，不是吗？”
“和平？还共处？”
“啊啊，我想您还是不够了解这个世界。”
倒吊人手一挥，拉比终于明白是什么挤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了。
他目瞪口呆。
身边满是半透明的人形，他们热情洋溢，尽管空间狭小的可怜，但他们每人兴高采烈，忙着各自的事情。对于多了一个不透明的家伙，他们一点也不介意。
或者说，他们存在于自己的世界里，根本看不见彼此，也看不见拉比。
“你看，在这里，他们全部达成了自己的愿望。”
倒吊人又露出那种怪异的笑容。
“是么？呵呵。”
拉比干笑着。
“我们还是动手吧。”
“可能您还是不够理解……我每天都倒吊在这里，思考，思考……”
身边的人虽然互相看不见彼此，但每经过萨拉菲尔，都会向他行礼。
这个家伙理所当然的接受礼拜，
“你在想怎么才能骗来更多的人填充你的恶魔工厂？”
“我在想，究竟要怎样的一种模式，怎样的一个规则，才能构建出一个可以永恒运转的新世界……书人先生，您见多识广，有何高见？”
“……没意见。”
拉比看着边上欢欣鼓舞的半透明人群，随口一说。
萨拉菲尔继续他的碎碎念。
“我想，应该让所有人满足他们的愿望。”
“不需要奋斗就能达成愿望吗？你这个神做的倒厉害。”
“那只是他们心中所想，我并没有做什么。”
“那不就是假像骗人了？”
“你的世界的人，难道就不会因为死亡，失去生前的一切吗？”
“可是我的世界的人知道，自己过于随心所欲就会侵犯别人的权利，所以即便是梦想也要适可而止！”
“所以这里的人只看得到自己，只会在自己的领域里完成自己的梦想，谁也不会干预谁。”
“看起来完美的计划哈？”
拉比使劲挤开身边的“人”。
“大概这里要被挤爆了吧？”
“这不用担心，您所见到的这个地方，可以叫做实验室。”
“免了，我们可不需要这种俱乐部来调剂。”
“书人先生！”
萨拉菲尔的声音有些不悦。
“您是不是……认为这些人的愿望，即便一生也得不到实现，也无所谓？”
“……”
这句话终于让拉比专注这场唾沫战了。
【似乎不像是完全的精神病患？】
“您是要记录历史的，可如果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上思考问题，这样的人记录的历史又有几分可信度？”
被评价了本职工作，作为专家，拉比不乐意了。
“每一件事都有无数的解读方法，都有无数的立场评判是非；我从不站在别人的立场，我只记录我见到的。”
“那你又见到了什么？丛林里的过去的自己？还是嘴里叫着别人名字的恋人？”
“我警告你！”
“书人先生请保持冷静。”
拉比指着他，另一手取出驱魔圣器当即发动。面对着忽然暴怒的人，萨拉菲尔一点移开的意思都没有。
“别当我是恐吓你——倒挂着的——你死定了！”
“也别当我是恐吓您——如果您在这里动粗，会有‘好下场’的。”
拉比在触到萨拉菲尔之前，随着一声尖叫，他被一拥而上的半透明们摁倒了。
“喂！不是说好看不见我的吗？”拉比把嘴腾出来喊道。
“那是因为，你在威胁他们的信仰。”
萨拉菲尔镇定如常，头朝下可以更近距离的观察战俘：“如果我愿意，他们可以把你撕碎。”
“哈，我碎过一次了，就刚才。”
锤柄蓦地伸长，带动锤头甩出一条弧线来，驱魔圣器经过的地方响起无数惨叫，一大片“半透明”被打倒了。
拉比一筋斗翻起来，收回锤柄打算亮个造型。
但他惊呆了。
被打倒的半透明人形在“水下”燃烧，眨眼间化作烟尘消失殆尽。
即使没有亚连解说，也知道这些灵魂没有解脱。它们仅仅遭到袭击，随后毁灭，结束。
萨拉菲尔用喉咙笑着。
“这里不属于你的世界，即便被打败，也不会归结到那个世界的天堂里去。”
“那么，刚才那些灵魂去哪里了？”
拉比不死心，他要确定一下。
“消失了，永远的。”
“……”
“你的杰作，彻底的驱魔行为。”
“……混蛋……”
“不，在这世界，我是他们的神。”
剩下的灵魂全部停止行动，他们呆滞的站在拉比周围，耸拉着嘴角，沮丧的“看”着萨拉菲尔。
他们的神，倒吊人萨拉菲尔，不明所以的叹息一声。
“谁终结了你们的美梦？”
众人望向拉比。
“谁打破了这里的秩序？”
拉比要为自己辩护两句，可他看了一圈，不知道该向谁发言——他们笔直的盯着他，目光空洞，早已认定这小子十恶不赦。
“谁该审判？谁该惩罚？谁该受死？”
拉比受不了这饶舌的家伙了，他大锤一挥，回身冲向萨拉菲尔。
这次拉比被人潮淹没，几乎是瞬间的事情。
半透明人的拳脚全无水分，四面八方的攻击让拉比应接不暇，就像被真人围殴一样。
驱魔圣器也不能再发动。
拉比实打实的挨了顿揍！
不知从哪儿掏来的一爪，斜向上的方向，狠狠地挠在拉比脸上。
这次是右脸。
应该是女人的手，指甲长又尖。抓破了脸皮的同时，钩住了一样东西。当时拉比紧闭着眼睛，还心想与其叫恶魔毁了容，还不如刚才给神田留个记号呢。
可当他睁开眼睛时，事情不同了。
他的眼罩被刮下来了。
那个动手的女人听到拉比的低语，她先是一愣，随后化为一股气泡，向上升去。
拉比低着头，伸手把眼罩接住，在脑后系好绳结。
攻击他的众人接连住手，他们又杵回原地，“看”着萨拉菲尔。
“她的名字是瑟琳娜。”
拉比说。
“嗯，然后呢？”
萨拉菲尔压制住惊讶的表情，淡定的问。
“我记录了她的名字，她属于我的世界的历史。”
“所以……”
“所以她将回归我们的世界，至于天堂还是地狱，总不会再是你的管辖范围。”
“你的右眼读出了他们的信息？”
“无可奉告。”
“我倒是有件事，打算告诉你。”
萨拉菲尔终于动了。他斜下一条腿，打破了平衡。
他带动逆十字架一同翻转过来。
同时翻转的，还有整个水下世界。
拉比站立不稳，他觉得自己像是沙漏里的沙子被倒转过来，正徐徐下沉。
萨拉菲尔站定。
他果然撇着嘴，从来没笑过。
“那个‘瑟琳娜’现在在哪里，恐怕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至少不在这里，是吧？”
拉比问。
萨拉菲尔撇嘴不语。

第十二章；瓦解
【显然，你把之前的48种形态归于一类，他叫做迪克。
他是你，你也是你，他存在与“你”的历史，成为事实；
他是错误的么？
而你，拉比，
是继续存在，还是将被取代？无论如何，改变与否，你也将成为历史。
你是正确的么？】
拉比抗住脑内的噪音将所有水下灵魂一一解禁，他们化作泡沫消失无踪。
包括那个迪克。
他现在想要大干一场，
一锤子砸死那个“广播喇叭”。
萨拉菲尔依旧淡定，见拉比结束点名，自己换了个方式，改成直接对话了。
“我无意冒犯，只是看到你内心反应的问题，我把它提出来再问你一次而已。”
“在我干掉你之前，你可以随便问。”
拉比发动驱魔圣器，抡起大锤的一瞬，他看到萨拉菲尔这次真的是在笑。
他嘴角上扬，得意得很。他以极快的速度闪进身后的墓群。
“其实，事实上，如今身为驱魔师的你……想保持现状吗？”
火蛇流窜过这不知真假的墓群，萨拉菲尔从一个墓碑跳到另一个墓碑上，转身不见了。
但他有气无力的绵软声音始终敲击着耳膜，没有起伏也鲜有情绪。像是绵延不绝的风，徐徐刮过无人的野地，了无生机。
【“你”将终结在“结晶型”圣洁的出现，
只要你是驱魔人，只要你继续战斗，只要你不断接触更加强大的敌人，“结晶型”便势必要出现。
“驱魔人拉比”，势必终结。
如果黑色教团有幸胜利，那么，
“驱魔人拉比”，也势必终结。
所以……
你的最终归宿，不是和平，不是爱人，
而是重新成为书人，
明显的，迪克较之于你，更加合适，不对吗？】
“迪克也好拉比也好，那都是我，不用你废话！”
拉比收回火焰，墓地中不见萨拉菲尔的踪影。他猛回身，发现萨拉菲尔站在他身后，手里捧着花，摆在每一个墓碑下。
“我曾经是一名医生。”
“那还真是失敬了。”
“啊，不用。”
萨拉菲尔摆完最后一朵。
“这些人死于恶魔肆虐，而我死在他们之前。”
轻声细语的萨拉菲尔，总让拉比找不到战斗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
“永恒啊，其实是不存在的，我所做的斗争，无非是延续那一点有限的时间，在神看来，那都只是一瞬。”
“……”
“所以，我希望构建一个全新的世界，逆反之前的秩序，超脱于原有之外。”
“那不可能。”
拉比放下锤子：“这种互不联系的生存模式要怎么继续下去？”
“那么您呢？”
萨拉菲尔保持着谦和的语气，但表情显然不那么友善。
“您要旁观历史，却插手改变历史？一个人类，一个势必要‘消费’的个体，与群体中无论是直接影响，还是蝴蝶效应，都不可能置身事外。”
“喂……”
“竟要完全旁观？”
“……”
“竟要妄自为神？”
“……”
“您的本身，难道是个悖论？”
萨拉菲尔欺身近前，拉比举锤格挡。
“您发现了吗？您不属于我的世界，您的攻击，对我是无效的。”
崭新的对手，跟刚才那位体型上相差悬殊，也不知为何改变战术不再靠自解体来躲避攻击，
但它身形敏捷，刀枪不入，比刚才更难对付。
驱魔师们无论是近战还是远程，都讨不到一点便宜。
“我说，刚才还剩三十二个名字不对吗？还有更多吗？”
苏伊尔问身边这个累的站不起来的小兄弟。
“……啊，没有了。”
神田浑身栗抖，血顺着袖口滴到六幻上，再灌进地面。
“可这家伙少说也有二十几个人那么……”
苏伊尔不知该说“多”还是“大”，正迟疑着，对面一只大脚踩了过来，她卷起神田滚到一边去。
她觉得神田湿漉漉的，她看到自己手心被染得通红。
她丢下神田朝对手冲过去，打个呼哨，绕到巨人身后。
“你比刚才小多了，哼？”
巨人回身，看到苏伊尔拉好架势，弦在箭尾上拧了几圈。
“那是……什么？”巨人问。
“我也不知道~”
“你既不攻击我，也不受我影响，只是唠叨，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观点。”
“要是我拒绝呢？”拉比端着大锤小锤，潜台词是开打吧，开打吧。
“那就请您留下，直到认同我为止。”
萨拉菲尔坐在一块墓碑上，以逸待劳：“奉劝您，冲动是不能成事的。”
拉比想起那些被他“误杀”的灵魂，他皱起眉头。
但他忽然顿悟了。
他明白萨拉菲尔拖住他的真正用意。
也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驱魔人之间的脑内专线被切断了！
萨拉菲尔继续坐在那里，表情淡然。
“您，终于想起来了么？”
“那些人，被我误杀的那些灵魂的躯体，是不是也是外面的钢铁恶魔的一部分？”
“那是当然的，唔……一共27个自由的灵魂，被您的驱魔圣器一并清除了。”
“……”
“如果是正常的‘解禁’，他们会离开这儿，封存在外面的躯壳里，直到在外面最终解脱。但这27个，他们的名字自然也不会被您所知晓。您的担心是必要的，说的也完全正确，除了一点不同。”
“哪一点？”
“我们的巨人，不叫钢铁恶魔，他叫‘亚当’。”
拉比一伸锤柄向上升去，萨拉菲尔抬头看，不出五秒钟，他看到那个驱魔人从“上空”掉下来。
“您应该是忘了。”
他跳下墓碑，来到趴在地上的拉比跟前。
“刚才，我明明已经逆转了这世界，怎么会有出口？”
拉比突然发动攻击，于是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拳从拉萨菲尔的脸上“穿”过去。
“重申一次，我不属于您的世界，您的攻击对我无效。”
巨人，钢铁恶魔，或者“亚当”。
正在被高速旋转的羽箭攻击。
它身上被烧灼出一道道痕迹，这痕迹很快就被流动的金属覆盖住，但无尽的羽箭不断袭来，在金属的表面甚至摩擦出绿色的火星，“亚当”只能不停溶解自己来修复这些细小的创伤。仅仅七八根羽箭往返回旋，竟造成了蝗灾似得效果，把巨人忙的不亦乐乎。
苏伊尔把神田扶到一边，随手接住一支箭来给他看。
“瞧瞧，差不多了。”
箭头磨得只剩下一丁点。
神田疑惑了。
漫天飞舞的羽箭磨没了头，被巨人一根根打掉。“亚当”表皮的金属尚在流动，摩擦的热量使它控制不好自己的形态了。巨人迟钝的移动着，不断有人形的空隙出现在它身上，像是胶合失灵。
“就这样？”
神田扶着六幻站起来。
“不明白吗？”
苏伊尔弹了弹箭头那一丁点金属：“这磨下去的，现在可都在它体内呢，我发动不了恶魔，但能发动这玩意。”
“你是说……你把这家伙（巨人）给发动了？”
“嘛，不清楚，给它通个电试试……”
她看到神田的领口处，蔓延出黑色的咒印。
“你……行不行啊？”
“行！”
神田一刀两刃，纵身冲上去。
被电流击中的巨人刹那间被“肢解”————27个人形身躯被“电离”而出，他们被电流连接着，构成不稳定的整体。
在他们中间，一个脉动着的物体，从电光中显现出来。
苏伊尔按住还要继续冲刺的神田君。
“那就是菲尼克斯。”
她说着，把最后一点箭头对准目标。
“神田君不要急，接下来还有二十几个要干掉，我们三七开？”

第十五章：真实
拉比读取的信息，不知源自哪里。明显和萨拉菲尔一点关系也没有，但却实实在在地自右眼流进脑海，并带来“真相”的副作用。
他的右眼疼痛起来，短时间内睁不开。
萨拉菲尔抬手丢过来个东西。
“这个，现在是你的了。”
银质吊坠，带着纯质地的脆响，落入拉比视野。
“所有的意象，所有的真实，你右眼所见，均出自这里。”
“……”
拉比将它捡起来，放在手上掂了掂，笑了。
“它挂在你的墓前，被一个孩子拣去，这孩子成了日后加勒斯复活的容器？”
“没有错。所以说拉比先生，这世上即便是有偶然，也会促成日后的必然。”
“的确是。”
“那么，您是不是短时间内不会使用您的右眼了？”
“啊，你说对了。”
拉比站起来，揉着眼睛把眼罩带上。银质吊坠被他丢进口袋，顺便掏出大锤小锤。在萨拉菲尔意识到危机之前，他跟身近步，一把掐住倒掉人的脖子。
萨拉菲尔满眼的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怎么……”
“我的确没能直接读取你的‘历史’但是不要忘了，这枚吊坠曾经挂在你的墓前。”
拼命挣脱开的倒掉人失去了谦恭的态度，他狼狈的逃到身后虚幻的墓地去——那已经被证实的虚无镜像被拉比一道火蛇燃烧殆尽。
“你为什么不担心上面！你的朋友明明面对着更为可怕的对手！”
萨拉菲尔喊道。
拉比专注于眼前的战斗，他冷静异常。
“我很少摘下眼罩，我的右眼时常令我忘记我是谁。”
没有顾忌的攻击，使萨拉菲尔节节败退，空间震动的更强烈，但这对拉比而言，全无影响。
“没有情感，也少有触动。‘真实’所向我呈现的景象比你的哲学更深刻，你能理解么？”
“你……”
“我来告诉你吧，你错在何处。”
拉比来到萨拉菲尔近前。
他的力量呈压倒性，或许之后会逐渐消弱。但现在的拉比不同以往，则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每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界，不会影响任何人，单一的时间线也可以继续下去，但就是因为真实的世界他们彼此联系，互相羁绊，才创造出历史。”
“……”
“正如你所说，我作为人不可能超脱于世。”
大锤小锤蓄势待发，这空间由于主人的动摇变得脆弱起来。
“既然我不能，那谁又能?”

从“水下”世界成功突围的拉比先生，直到他的手接触到池子边，才略从右眼的影响中解脱些。
他探出头，抹把脸，他觉得意识又回到原来的“拉比”上了。
他看见池水冒着绿色的泡沫。
再往外是一地的恶魔残骸。
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拉比不知是自己遇见太多刺激，还是右眼余韵影响，他不是很紧张————拉比此时意外的淡定，淡定到自己都难以置信。
他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状况，挑了一个出口走进去。
他听见夜莺的叫声，从这个出口传来。
由远及近，最后在头上盘旋。
他听见一阵歌声，随着夜莺的到来，响在周围。
【目光将至，幽冥莅临，】
【夜之精灵唱响啼鸣。】
【脚步迷茫，濒临终点】，
【混沌沉浮，万物凋零】
【遍阅世事的明亮眼睛。】
【请您洞悉。】
【沧海桑田，】
【变换瞬息，】
【与其迷惘，】
【不如归去。】
【唱响挽歌的夜莺啊，】
【夜莺啊】
【请与我同行！】
歌声戛然而止。
拉比也不用再听声辩位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把刀，它叫做六幻。然后他看到神田坐在一堵墙下，长发披散在肩上，遮着脸。
拉比走到他跟前，单膝跪下，撩起一边的刘海。他看到沾着血的睫毛颤动着，神田在低语着什么。
但那些不重要。
只要他还活着，别的都不重要。
之前的镇定全权否定，拉比一把搂住神田，颤抖的将他按进怀里。
“优啊……”
他声似叹息。
他感到对方也在颤抖，连忙松了手劲。
“优，你怎么……”
他看到自己的手心漆黑一片。
拉比凑近神田，听他在诉说什么。
【我不怕死，不怕下地狱……】
【我没有忘记自己做过什么……】
【但我，不是刽子手，】
【我不想利用谁，】
【不想杀死谁……】
“优！你在说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
“喂，优，醒一醒！”
拉比拨弄着神田的头促使他清醒，这过程中他发现神田的脸颊也爬上了咒印。
他捧着神田的脸，僵住了。
他听见身后有击掌声，下意识向左看去。
“右眼视野有死角，这么明显的弱点，你为什么不明白神田说他‘一直站在你右边’呢？”
苏伊尔————正确来说应该叫做加勒斯，正坐在拉比身后的一块岩石上。
他打着哈欠，好像等了很久。
“说真的，我累了，再玩下去很无聊。”
“加勒斯！”
“Hi~很高兴你认识我。”
加勒斯从石头上跳下来，蹭着鼻子挠着脸。不用再扮演另一重人格，这让他看上去年纪小了很多。
而且绝对是个男孩子。
“如果你认识我，那你也应该知道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了，对吧？”
右眼又开始疼起来，
“是的。”拉比咬牙说，他站起来，挡在神田面前：“不过现在我想知道，他是怎么了？”
“看来你还是没完全懂——苏伊尔已经死了，我是取代她的那个恶魔。”
“……而且你杀了安布利！”
“答对了一部分，作为恶魔，我吸收了同类的能力；包括那个你没见过的巴比尔和菲尼克斯。”
拉比发动大锤小锤，一记横扫千军带动风声砸过去。
他一点也不想浪费时间在辩论上了。
【安布利，还是什么巴比尔或者菲尼克斯的，去他的鬼吧！】
“的确，我也懒得和你辩论，那太浪费时间。”加勒斯说。
拉比的攻击略一迟疑，
“这是菲尼克斯的把戏吧？”拉比问。
“‘接通脑电波’？的确。”
“那还真是卑鄙的招数！”
“我可不那么想，我认为那是必要的交流。”
加勒斯闪避着大锤的攻击，在狭小的空间里游鱼一般灵活。
“呐，拉比，你有没有试着和自己的驱魔圣器交流过呢？”
“那不然你以为怎样？”
加勒斯单手按下锤头，发动竟中止！
“是怎样的交流呢？‘圣洁发动！’这样？还是说你明白得更多？”
“……”
“其实苏伊尔姐姐并不是圣洁的‘适合者’，我们都一样，是‘交流者’，你不知道吗?”
没有人争斗，彼此安静下来，拉比重新打量一番眼前的对手。
加勒斯一身苏伊尔的映像，却骨子里透出对拉比、以及教团的鄙夷。
或者多少还有点怜悯。
“终止圣洁被你们看在眼里，就成了洪水猛兽；终止咎落就看不见？我们可以和更多圣洁交流同时发动他们，哪怕他们在数百公里外，在地面的彼端，这才是交流者具备的能力与价值。而你们————使徒们————运用有限的知识和眼界去毁掉了什么，你们能够理解吗？”

第十七章：The End
“隐身圣洁”托力是最后加入队伍的。
据说是某教会出现了类“波尔代热斯”现象，被当做了灵异事件处理。苏伊尔领来通知，带双刀小纹与她同往。
说到小纹，不熟悉他的人以为会是个阴沉的人。手持双刀，眼蒙黑巾，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言语，像随时准备冲刺的弩，绷着弦不动声色。结果相处下来却发现他好脾气得很，跟任何人都能做朋友，甚至动物，甚至植物，甚至于天气。他从来不抱怨什么。
跟着老大加班也是常有的事，不拿加班费也可以；跟谁出任务都行，出什么任务都行，笑点低，听到什么都比着手语说好极了。
纹不是不会说话，只是他发出的声音你我都听不见，属于超声波范畴，这是他的异能感。哪怕在黑夜也能通过自己发出的声波震动辨清方位，敌人数量，身高体重，就像蝙蝠一样，是苏伊尔部的声纳系统。
也就像蝙蝠那样，纹的视力接近于无。双刀只是普通武器，需要苏伊尔协助发动。
这样尚未成年的小孩，攻击力又视情况而定。在队伍里格外受关照也是应该的，苏伊尔走到哪儿领到哪儿也是必要的。
“狙击手”卓拉放话说，35岁之后再找不到男朋友就把纹收编了。众人起哄说纹你应该说“好极了”。
苏伊尔看那个跟着一起笑的家伙————“隐身圣洁”托力。
曾经被寄生在皮肤上的圣洁被动隐身的人，近二十年间终于被纹的超声波发现的人，此时正跟着大伙一起调侃这个脸红不知往哪儿躲的小家伙。但他渐渐向后靠，隐藏进探索部队的伙伴中。
然后房间里消失了这个人。
“好了，明天我们有任务，今天早点休息。”苏伊尔站起来拍手，结束这次临时茶话会。她没有在探索部队的客人中看到想看到的身影，早就失望了。
走到门口的一个探索队员停下来，留到最后。
“那个，苏伊尔大人。”
他叫住要往外走的人。
“什么事？”苏伊尔问。
“艾力克队长出任务还没回来，上头叫我明天和诸位一起出行。”
“好极了，明天见。”
那个探索队员一直看着苏伊尔消失在夜幕中，她走了和众人不同的方向。
是教团成员出任务的必经之路，地下水道。
这个时候没有船只经过，苏伊尔趴在桥栏上，冲着桥下喊。
“你不说，谁又知道呢？！”
桥下连个人影都没有。
经过的两三个人，被这一喊，全朝这边看。
“你是不是觉得谁都是读心家或者傻子，莫名其妙的就能知道你所有想法，或者不管你怎么样都什么都察觉不到？！”
众人看着这发飙的驱魔师，犹豫该不该上去打听一下。她一个人在桥上来回踱步，拍桥栏，说些不知道针对谁的话。
这个人很面生，打扮也不像是总部的人。
总之，还是避开的好。
从那以后，托力整整隐身了三天。
在众人都觉得这家伙丢了之前，苏伊尔叫纹找到托力，省的劳烦自己去终止他的圣洁。
小纹很听话的跑开去，刚要张口喊，托力出现了。
“那个……”
他挠着金头发，湛蓝的眼睛瞥着这一队好友。
卓拉“切”的一扬手。
“早知道啦，35岁以后也轮不到我啦！”
“什么事？”
“铁拳”泰德总是最后得到消息。
“就是说我们都有机会追求狙击手咯~”
“疾行者”利维加隔着两个女同事要和泰德握手。
探索队员躲在后面不明所以。
“卓拉！泰德！利维加！探索队员！立正！”
苏伊尔发号施令。
“向后转！”
小纹被这阵仗弄懵了，他“看”托力，手语问他这是怎么了。
托力牙一咬心一横，抓着纹的手单膝点地。
“那个……我比你大十五岁。”
被抓着手的纹“说”不了其他，只得诧异的张着嘴，听着这些没头没脑的话。
“我跟你一样是男的，初次见面的时候还裸奔，那个……”
众人除了纹，全都憋不住笑。
“没关系，是美男子就行了！”利维加专业起哄。
“严肃点，利维加！”卓拉呵斥他，转头问苏伊尔真的裸奔了？
苏伊尔捂着眼睛笑。
“总之呢……”托力被众人闹得有点乱，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纹也跪下来，他对托力使劲点了一下头。
“你知道？”
点头。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点头。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纹把手抽出来，给托力比着手语。
【我是看不清啊，不过你只要再不给别人看就行了。】
托力想了想。
他在纹的笑容里理清了答案。
利维加没回头，他拐了一下卓拉。
“你说现在他俩是拥抱呢？还是怎么的？”
卓拉哈哈大笑：“喂，老大，我们是不是该抄近路了？有些人赶时间呢！”
“好了，不要管是抱是亲了，我们该赶路了。”苏伊尔拍手回头。
“从这片林子里走，能更快到镇上，地图上就是这样画的！”泰德指着一边的丛林说到。
苏伊尔看着丛林的阴影，咂嘴。
“我们还是……”苏伊尔看向大路，疾行者瞬间转到她面前挡住视线。
“没关系，我们有探路的，是不是啊小纹！”
纹解除了尴尬，赶忙跑到树林前，唱出大家都听不到的歌声。
这惊起了丛林里的鸟群，叽叽喳喳冲上云霄。
少顷。
还红着脸的少年回头示意大家没事，他自己先一步进入丛林中。
山路被正午的阳光照射得接近白色。
草木山川，全受到阳光泽被，纯净得像梦境。
无论走到哪都会有骄阳跟随一般，
人心被温暖得放下戒备，
有时候，应该如此。
但绝非此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