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列之歌
（李唯中 译）
迫于时境，人会行善；
恶迹难消，纵然尸入坟丘。
人多是岁月拔转的机器，
转呀转，终有一天损坏腐朽。
君且莫说这是大家名士，
也别谈那是什么权贵领袖，
行善者是随牧号行进的羊，
谁跟不上，就会烟消云散。
林海茫茫，不见牧羊人，
而且也看不到羊群。
冬翁在蹒跚行走，
却不见春姑与之并进。
人生在世本是奴隶，
专门侍奉不肯苟且的人。
奴隶一旦站起来行走，
众人也会最后紧跟。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可以哺育智慧。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卑贱或高贵。
人生不过是联翩幻梦，
梦境随人的理想变幻。
心中痛苦遮着心底欢乐，
痛苦消失，欢乐漫心间。
生活宽裕掩着生活秘密，
宽裕逝去，生活复临忧患。
弱智宽裕、忧患于不顾，
也便靠近了高尚者身边。
林海茫茫，没有忧伤，
而且没有抑郁和痛苦。
微风轻轻吹来之时，
伴之而至的并无毒素。
心头的惆怅似阴影浮云，
瞬间即逝，不会久驻。
心灵中有时会乌云翻滚，
云缝间仍可见耀眼星宿。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能去难消灾。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天地会老，笛声不衰。

生命待人宽厚，有谁知足？
烦恼并不能够将人征服。
人却将生命之河化为杯酒，
巡回河中，个个醉得糊涂。
把盏畅饮，似为酒瘾当人质，
好像天生喜欢醉若泥土。
礼拜者中横暴、豪富均有，
也有人一直徘徊梦途。
大地是酒店，岁月乃店主，
若非酒鬼，焉会在此驻足？
看到独醒人，你定感稀罕，
难道月亮会被乌云遮住？
林海茫茫，见不到醉汉，
无论醉于酒或沉于梦乡。
酒吧间侍女的手中，
只有浸泡愁云的醇浆。
麻醉剂是乳房和奶汁，
哺育着万物茁壮生长。
当万物年尽归天之日，
也便到了断奶的时光。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人间最佳营养汤。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高山可倾，笛声久长。

* *
宗教是块带来收获之地，
耕耘者自有各人的目标；
有的期望富贵荣华长在，
连傻瓜都怕遭烈火炙烤。
若无复活日惩罚，谁会拜主？
如没希望寄托，恐怕都会叛教。
宗教就像一种店铺，
细心则盈利，粗心则亏耗。

也谈不上什么亵渎神明。
当夜莺歌唱的时候，
也没听它说那是至美胜境。
人间的宗教就像幻影，
来不见迹，去不见踪。
穆（和谐）罕mo德和基督之后，
世上再无宗教创生。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最后的祷告。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生命可灭，笛声缭绕。

* * *
人间正义令鬼哭狼嚎，
死人见之，也会绽现笑容。
年轻人罪犯，判之以坐牢或死刑；
年长者罪犯，赐之以富贵尊荣。
窃花者被斥责、蔑视；
盗地者反被尊为英雄。
斩躯体者会因此被斩；
灭灵魂者却逍遥逃生。
林海茫茫，没有公理，
亦无判决、刑罚可讲。
只有那杨和柳的树荫，
撒落在大地之上。
柏树不会发出呓语，
此乃史无记载的新篇章。
人间正义如冰似霜，
太阳一升起就融化流淌。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发自心田的正义。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罪孽可逝，笛声依依。

* *
真理属强权，强者当头领，
弱者永远伴随灾难不幸。
兽穴有风，附近就无狐仔；
狮子隐去，狐仔便来逞凶。
欧椋鸟群里有弱雏，
鸢群中亦有濒死老鹰。
臂力难以征服民心，
这是真理，谁也不能否定。
林海茫茫，没有强权，
而且没有软弱之说。
听到雄狮怒吼，
别言这令人惊骇。
人与意志形影不离，
漫游在逍遥思想王国。
人类的权杖终将腐烂，
正像树叶，秋来飘落。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发自心底的力量。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太阳熄灭，笛声久长。

* * *
知识是路，起点已明。
终点则是时光与天命。
最佳知识梦一旦到手，
走在沉睡者中必遭嘲讽。
若看到做梦者孤独无援，
被抛弃和蔑视而远离众生，
那是怪贤，眼被明日斗篷遮，
看不见国之身裹昔日披风。
圣贤作为异乡人生活在世，
人们谅解与否，他都坦诚。
他表面温和，实则绵里藏针，
人们近之远之，他声色不动。
林海茫茫，没有智者，
也没有蠢货与傻瓜。
杨柳千条要拽生姿，
切莫言这个多么伟大！
人间知识包罗万象，
似云障雾遮田园耕稼；
每当艳阳俯瞰大地，
云雾随之便消散挥发。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最好的知识。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星辰陨落，笛声无止。

* * *
自由者建造监狱，
殊不料自己被囚牢里。
倘若还能够设法自救，
生还者只得当奴隶。
自由者聪明而且执拗，
甚至得意时不讲道理。
自由者奔放而卤莽，
敢登永恒光荣之峰脊。
林海茫茫，没有自由者，
也没有卑贱的奴隶。
荣华富贵与荒谬同义，
皆是飘飞的泡沫和蒸气。
杏核如若被东抛西撒，
落入草垛亦光彩绚丽；
它不言哪个低贱卑下，
也不诩多么高贵无比。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里充满着真善美。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卑贱或高贵。

* * *
人面风雅，温和似贝壳，
筋骨光滑，壳内并无珍珠。
世间恶人有两副心肠，
一副似面团，另一副像石杵。
缺乏大丈夫气概之男子，
寸针足使其血染华服。
温柔是卑贱者的甲胄，
遇到威胁可凭此自护；
假若碰到温和的强者，
视力会因此迷离恍惚。
林海茫茫，不见此种人，
其温和气质如同懦夫。
豆蔻树枝高高昂起头，
与冬青檞并肩为伍。
孔雀一旦更换新衣，
其美胜过紫罗兰花束；
但它不知其中是藏着欢乐，
还是隐匿着无边苦楚。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温和者的风雅。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软弱或强大。

* * *
真人高雅在于不露相，
可憎莫过于表面效仿。
口称高明似隔靴搔痒，
无益亦无害空赞一场。
专横者自尊为至高君主，
支吾当妙曲，口张做文章。
狂妄者把镜子视为天宫，
将自己的影子认作月光。
林海茫茫，没有雅士，
其风雅类似懦夫的无能。
微风虽然柔弱无力，
然而它却未患疾病。
大河流水诚然味美，
但与小溪流水本质相同。
奔腾河水力大无穷，
从来不惧怕顽石坚硬。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雅士的风度与魅力。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发自财主还是奴隶。

人之爱情形式繁多，
多半似野草，无花亦无果。
爱情大半如同风，
益人者寡，可害人者却多。
躯壳若将爱神引上卧榻，
无疑这爱情要遇坎坷；
会像一位被俘的君王，
众叛亲离而无法生活。
林海茫茫，不见浪子，
乔装打扮猎取爱情。
当公牛哞哞叫之际
并非声明是在发情。
人的爱情是一种疾病，
长生在骨与肉当中；
一旦青春悄悄逝去，
这病亦随之无踪无影。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地道纯真的爱情。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吹奏者个个笑脸盈盈。

* * *
遇见沉醉于爱情的人，
定见之神魂颠倒不知饥渴。
人们说他是傻子疯子，
笑问他对爱情有和寄托？
何苦为女子熬红双眼。
平庸一女，实在不值得！
你当说他们虽生犹死，
人性不通，哪解高尚情歌？
林海茫茫，没有非议者，
也不见评头品足之人。
看到孤独的母羚羊，
公羚羊定会顿生春心；
纵使苍蝇见之也不会惊叹：
“怪哉！新奇！奇新！”
而自诩为有见识之士者，
竟然将此视为新事奇闻！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最宜于表述衷肠。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管乐师愉快或悲伤。

* * *
我们忘却了征服者的豪迈，
水漫大地却未遗忘狂暴。
生双角者总想着屠宰场，
临终人总心怀着神庙。
胜利中藏着失败因素，
失败里孕育着胜利根苗。
爱情居与灵魂而非肉体，
似酒醒人也将人醉倒。
林海茫茫，动物种类繁多，
无不情侣对对，成双结伴。
大摇大摆者威风凛凛，
向世人展示独裁专断；
间或突然化为字母，
为罪犯的名字冲瓦当砖。
还有一种可耻的欲望，
众人们称之为公开淫乱。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忘却掉那强者的暴虐。
百合花是晓露之杯，
绝非为满斟殷红的鲜血。
* *
世间幸福乃海市蜃楼，
若成显示早为人所厌。
似河水滔滔奔至平地，
水渐混浊，流速亦递减。
勇于攻关者才知幸福，
一旦近之，人却心灰意懒。
若遇见笑别攻关之人，
可说他生性不喜欢冒险。
林海茫茫，看不到周围，
但也不感到有何厌恶。
森林只图点点滴滴，
照此焉能得到全部？
既然心中抱有希望，
要思怎样实现宏图。
生存必定有所希冀，
此乃奋斗一个要素。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光，歌声是火。
笛声悠扬，充满希望，
懒惰不能与之结伴合伙。
* * *
灵魂的意愿深深隐藏，
图像与画片无法表示。
人道是灵魂完美之日，
就面临一切消亡之时；
宛如果子，一旦成熟，
轻风一吹，果蒂脱枝。
人云躯体一朝僵直，
灵魂也便丧失了理智；
酷似落在溪水中的倒影，
水流浑浊，影即消失。
尘埃不能在躯壳内停留，
也不能在灵魂里搁置；
仿佛被风吹卷姑娘衣角，
风停下来，衣角复始。
林海茫茫，辨不出，
灵魂与躯壳有何异殊。
风是飘飞着的水滴，
景致的水珠是晨之露。
馨香是飞舞的花儿，
不动的花儿是露水珠。
白杨的影子是白杨，
以为夜至，入眠代曙。
* * *
躯壳是灵魂栖息的宫殿，
七窍掩藏灵魂直至升天。
死亡之日是再生吉辰，
灵魂胎儿不会早生难产。
但有一群行尸走肉，
生存在人的行列之间，
他们都是异乡来客，
灵魂亦非生自城街乡田。
地上多少植物没有香气，
天空多少乌云不降雨点！
林海茫茫，没有不育者，
也没有异乡客临莅。
椰枣的果核里，
保存着枣椰的秘密；
那圆圆的蜜丸儿，
标志着荒芜和可耕地。
“不育者”这个词汇，
本来源于“呆钝”之义。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是活动的躯体。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不论乐师丑陋或俊逸。

* *
死亡是大地之子的终局，
在天上恰是开端与婚礼。
黎明即起者健康长寿，
终日沉睡者早失足迹。
生时与泥巴形影不分，
死时必抱抔黄土咽气。
死亡如同浩瀚沧海，
人敢蹈之，浪平涛息。
林海茫茫，没有伤逝，
而且没有墓地与丧葬。
四月悄悄闪过大地，
欢乐并未与之同往。
怕死实为一种错觉，
常使人感到胆颤心慌。
活一春与活一辈子，
其实名没有什么两样。
给我一支芦笛，歌唱吧！
歌声才是永恒的欢欣。
笛声悠扬，萦回不息。
万物泯灭，歌声犹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