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几年前曾经回到母校,走进那栋宿舍楼。站在走廊里,总觉得推开308,门内会团团坐着四个人,他们中间有个脸盆,泡着大家集资购买的几袋方便面,每个人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在网吧通宵,忽而睡觉忽而狂笑。我们在食堂喝二锅头,两眼通红,说兄弟你要保重。我们步伐轻快,在图书馆,在草地,在水边喝啤酒,借对方的IP卡打长途,在对方突然哭泣时沉默着,想一个有趣的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然后我想起猪头狂奔在操场的身影,他跑得精疲力竭,深夜星光洒满年轻的面孔,似乎这样就可以追到自己心爱的姑娘。
我们朗读刚写好的情书,字斟句酌,比之后工作的每次会议都认真,似乎这样就可以站在春天的花丛永不坠落。我们没有秘密,我们没有顾虑,我们像才华横溢的诗歌,无须冥思,就自由生长,句句押韵,在记忆中铭刻剪影,阳光闪烁,边缘耀眼。
猪头结婚前来南京,我们再次相聚。再也不用考虑一顿饭要花多少钱,聊着往事,却没有人去聊如今的状况。因为我们还生活在那首诗歌中,它被十年时间埋在泥土内,只有我们自己能看见。
我们聊到宿舍里那段饥饿的岁月,笑成一团。
猪头拍着桌子喊服务员,再来一打炭烤生蚝,多加蒜蓉,烤到吱吱冒水就赶紧上。
他高兴地举起杯子,说:“我要结婚了,大家干一杯。”猪头的太太就是崔敏。
很快他喝多了,趴在酒桌上,小声地说:“张嘉佳,崔敏没有偷那笔钱。”
我点头,我相信。
他说:“那时候,所有人不相信她,只有我相信她。所以,她也相信我。”
我突然眼角湿润,用力点头。
他说:“那时候,我做家教赚了点儿,想去还给钱被偷的女生,让她宣布,钱不是崔敏偷的。结果等我赚到费用,那个女生居然转学了。”
他说:“那天崔敏哭成了泪人。从此她永远都是个偷人家钱的女生。”
我有点儿恍惚。
他举起杯子,笑了,说:“一旦下雨,路上就有肮脏和泥泞,每个人都得踩过去。可是,我有一条命,我愿意努力工作,拼命赚钱,要让这个世界的一切苦难和艰涩,从此再也没有办法伤害到她。”
他用力说:“那时候我就是这么想的,以后我也会一直这么做的。”
我大醉,想起自己端着泡面,站在阳台上,看校园的漫天大雪里,猪头打着伞,身边依偎着小巧的崔敏,他们互相依靠,一步步穿越青春。
十年醉了太多次,身边换了很多人,桌上换过很多菜,杯里洒过很多酒。
那是最骄傲的我们,那是最浪漫的我们,那是最无所顾忌的我们。
那是我们光芒万丈的青春。
如果可以,无论要去哪里,剩下的炭烤生蚝请让我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