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孩子已经七个月大了，自打上回毓菁跟我提过那事儿之后，自己就份外上心，可就算是寻了全京城最好的大夫，甚至特地从紫禁城把老太医请出来，得到的答案也诸多都是凶险异常，哪怕稍稍不把话说死的，也都是摇头叹息说没把握，这可当真是让自个儿火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

【最后问诊的太医口气很坚定，硬是说，若是要保孩子，那大人失血过多死亡的可能性特别大，若是保大人，那这孩子得尽早地不要，毕竟再过两个多月，孩子可就要落地了。这下着实让我一筹莫展。又犹豫了约莫两三天，咬着牙愣是吩咐太医熬好了药，自己亲自用食盒端着给她送过去，就算是不要这个孩子，那我也得亲眼看着她把药喝了。】

【看到她的瞬间，自个儿心情前所未有地沉重起来，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做这样的选择，哪怕从前玩笑话说过，却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当初我信誓旦旦地想着，一定是要孩子，这个女人带给过自己太多的痛苦和无尽的困扰，娶她是最大的错误，若是她因此远离人世，温家也寻不到任何把柄给我添堵，可如今事情真的摆在跟前，我却是犹豫，犹豫到最后，还是决定不要孩子。】
【简短地嗯了一声之后，将屋里的下人都遣出去，把食盒打开，将药端到她跟前。】

药。
【从喉咙里面勉强憋出一个字，然后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表情自然。】
堕胎药，我不要这个孩子。
【就算是多年之后自个儿还是记得颇为深刻，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心里有什么突然就灭了，就好像是自己期盼已久的一份温暖，瞬间泯灭荡然无存。】

我说，我不要这个孩子。
【佯装镇定地重复了一遍，她的震惊落在自己眼中，自己却一点都不震惊。】
【从做了这个决定的一开始，我就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选择，这碗汤药她喝下去，这圆鼓鼓的肚子就会瘪下去，腹中的骨肉也会跟着不见。或许我应该选择让她把孩子生下来，至于她的命无所谓，然而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只要是想一想可能日后会失去她，这份痛苦就足以让我选择放弃所有东西。】
喝了它。

你觉得我是在对你残忍吗？
【有一搭没一搭地替她顺着气，低头瞥了眼她拽着自己的那个袖口，轻轻笑起来。】
对，我就是要对你残忍，我要你一点点地体会原来我经历过的痛苦，无论如何你就是留不住这个孩子，甭管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都保不住他，只要喝了这碗药，他就会死在你的肚子里，记得告诉他，你这个额娘是为了自保，所以牺牲了他。

我知道，我想要折磨你。
【别开脸背过身，只是一瞬间一颗硕大的热泪就顺着脸落下来，不着痕迹地擦干净，然后硬生生把还没夺眶的眼泪逼了回去。她比我还要无助的时候，我是一个男人，我怎么能哭？心一横，不顾她的垂死挣扎，愣是掰开她的嘴把汤药给她灌了下去。满满一大碗，她大概也只喝了一半，剩下的都浪费在她的衣襟上，和她的干呕中。】
【不过，只喝了一半，应该也够了。】

【院子里的下人一个都没有，想必是方才红鸢已经暗中把他们打发出去了，看着毓菁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又是一阵钝痛。她已经有些脱力，因为疼痛脸色变得尤其难看，施了几分力道将她抱起来往屋里走，刚刚安置好，红鸢就算着时辰把大夫和嬷嬷领了进来。】
【缓缓关上门，连带着隔绝了她凄楚的叫声。我坐在院落的台阶里干等着，额头上已经不知不觉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垂着脑袋不知道被煎熬了多久，听罢红鸢一声妥了，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一进屋子，便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就算让人把门窗都大开着，这股浓重的味道也许久才散去。】
【静坐在床边，看着她就这么默默掉眼泪，我无言以对。心知若是要她来选，她肯定是选孩子，然而我不能，我过不去自个儿心里那道坎，我不可能把这个女人置之不理生死由命。我对太多人的生命无力过，可是这次老天爷给了我选择，我只能……避重就轻。对，在我心里，她比孩子，要重要得多。】
别哭，不过是个孩子罢了，没什么……没什么好伤心的。

哪来的这么多为什么？
我是这个府里的天，我是你的男人，我说要你就是要你，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若是不好好活下去，就对不起你死去的孩子。
【不愿意同她解释过多，总觉着再多说一句自己就要崩溃，愣是逼着自己淡定下来，然而越是如此脑子就越乱。她的无助和痛苦，我只会承受得更多，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让她怪她自己，所以干脆让她怪我。】

【几乎是在她落泪的瞬间，自己极力遏止许久的悲痛也一并爆发，我是个凡人，不是天上的大罗神仙，我也有七情六欲，我也会知道什么叫做痛苦。纵使能把所有一并扛下来，却并不代表真的能支撑得住。那个孩子，自己曾经也是那般期盼，甚至想好了叫什么名字，甚至想好了住什么地方，甚至想好了要请什么样的教书先生，他要文武双全，却又不能恃才放旷；我希望他能有我幼年没有的自由，却又不能心智单纯遭人排挤……】

【可是所有的东西，在那碗药之后都化为乌有，我再也没了所谓的期盼，我亲手扼杀了我的期盼，扼杀了所有来不及到来的未来。搂着她发抖的身子，将脸埋在她的脖颈，数不清的眼泪一颗一颗顺着她的脖子留下去。】

【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我有些后悔，却又不那么后悔，脑子里一片浑浑噩噩。她抱着自己越发紧，自个儿也知道她在畏惧什么，无声地收拢了手臂，两个人难得没有争执没有冷对地，好好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