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01
每个人都拥有那么一两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埋藏心底里，盖上厚实的泥沙，希望永远不见天日。
02
自从他把眼睛给了卡卡西之后，他和卡卡西之间就有那么一点点若有似无的联系。这联系无关空间和距离，也无需言语传达，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他相信这是冥冥中的某些东西在牵连他们。
像是儿时爱玩的那种纸杯电话，但是却只能是单向带土的，于卡卡西来说是说再多话也无法得到回应的。
正因为这根若有似无的线，他随时能感受到卡卡西的存在。只是那时候他对卡卡西杀害琳那一幕耿耿于怀，以至于他随时随地希望对面的人死去——这根联系的断裂。——但同时他也不这么希望。
他以为当时是想亲手血刃让他世界一瞬间变成黑暗的卡卡西，但是后来他发现不是。他恨卡卡西，恨他没遵守约定保护好琳，然而这个想法持续到他被梦魇住——你明知是梦，但你却无法逃脱出梦境。只能顺着梦境感受堪比现实的灰色电影。

那晚他训练到很晚。斑的训练模式很累人，堪比魔鬼。带土躺倒在床上，身体叫嚣着入眠，但脑袋却异常的清醒。
看着天花板思绪就开始乱飘。然后忽而想起，今天是琳死去一年后的忌日。
他爬起来想去看看琳，用神威不到几秒钟就来到木叶的墓地。深更半夜月亮高悬，一阵阵夜风扫过树叶奏起小夜曲，然后又静谧下来，连一丝虫鸣都听不见。他拨开挡住视线的枝叶，看见有人站在墓碑前一动不动。
用不着多少力气他就认出那是卡卡西。他差点没忍住跑过去跟他打一架——或许他现在还杀不了卡卡西，不过他相信以后肯定做得到。只是天意弄人，经过这晚后即使他不愿承认，他再也无法对卡卡西下杀手。
透过眼睛他简直可以感受到卡卡西的痛苦。当时他对这种痛苦并非是感同身受，而是愤怒——你凭什么，有什么资格为她伤心！？
卡卡西站了很久，以至于带土也跟着站了好久。打破僵局的原因就是，卡卡西小幅度地动摇几下身体，最后体力不支倒下。带土的心随着他的倒下猛地往下一沉，几乎惊叫着瞬移到他旁边。
后来想起这个举动才异常心惊，如果当时卡卡西还清醒着，带土的身份就暴露了。可惜没有，卡卡西很争气地晕死过去。

带土看见他肚子上的口子的时候差点点大骂出口:他妈的卡卡西你有病啊受伤了不在医院呆着大半夜的跑到这里来干嘛？慢性自杀？
……不，这里就应该杀死他。
杀死他。
对，就这样不管他。然后他就会死。
会死。
然后在真实的世界里，他将会活着，没有痛苦，不需要用一生去缅怀死去的人。
就这样……
带土站起身往树林里跑。他拼命跑拼命跑，树枝划破他的衣服和左脸，平时温和无比的树叶也沦落为同犯，变成锋利的刀刃，一刀又一刀划在他的脸上。
他跑着跑着似乎看见了光明，他想没错他这么做一点错都没有。他才是正确的，这个世界是虚假的，它让本该活着的人死去了，让活着的人哭泣了。这个世界该死。
对，这个世界的卡卡西也是假的。他死了之后才能在真实的世界里永存。那里有我有琳有水门老师还有卡卡西，有花有草有树木和无聊但充实的任务。
他这么想，心里的负罪感似乎弱了点。他跑出小树林，月亮的光笼罩了整个空旷的草坪，似乎也在认同他的想法。他撑着膝盖喘了一会，然后躺倒在草坪上。短小的野草刺得他痒痛痒痛的，他看着月亮，想着月之眼计划，闭上眼睛终于进入梦乡。

03
之后卡卡西死了，血流得像一条小河流，蜿蜒出几米远。带土去看了，那时候卡卡西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不，已经是死人了。紧闭着两眼似乎打算不再睁开。他有点怀念以前他露出的那种轻蔑的眼神，可惜再也看不见了。
头发也沾上了血，凝固之后黏在一块，难看得要死。他特别想嘲笑下他，但是他听不见了。
想着想着又开始怀念那个鲜活的卡卡西，虽然可恶，但总比冰冷冷地躺在那的尸体好。
怀念着怀念着他就后悔了，没有由来的。
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卡卡西，他就不会感受到那些克制隐忍的微痛，那些像是蚂蚁蚕食他空旷的眼洞一样细微的痛意，不会再通过并不齐全的神经线穿透了距离将痛感连接上他的大脑。
偏偏那种疼痛像是上瘾了，突然间感觉不到像是用力撕下一大块牛皮糖，轻松又空虚得紧，还有蔓延开来的痛感——并非是肉体上的感觉，而是给他一种精神的折磨。像揉面粉一样折腾来折腾去，不给半点喘息的机会。
他于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抬进太平间，尸体冰冷而僵硬，不会再做出什么东西来——这下如他所愿，卡卡西活在了“真实的世界”里了。
过了几天，他看见有人把卡卡西的尸体抬出去。他悄悄尾随在后，看见他们把他的写轮眼挖出来，放进福尔马林里面。
没关系，待会他再抢过来就好了，先继续静观其变。他想。
接下来那几个暗部迅速地结了手印——他清楚地用那仅剩的右眼看见，那是豪火球之术的印。
住……！
话头还卡在喉头，几团火球便喷涌而出。
心像是碎玻璃，咣当一声，碎片挥洒了满天。反射着一种不知名的光辉，漂亮得讽刺至极。他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和半真半假的笑声，下一秒便出现在火焰旁边，四周已是充满死亡的气息，俨然是死神到来的炼狱一般。
他把那只写轮眼怀揣进衣服里，站在那也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心空落落的，又有种莫名的恐惧。像白色，又像是黑色的，把他的心挤压揉成一团，忽起忽落。
火焰消停的时候只剩下灰被风带起，洋洋洒洒地覆盖了一切，包括他的心。
他跪坐在旁，怎么样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卡卡西怎么就真的死了？连尸体都没保住？
卡卡西曾经还有一只眼睛来缅怀他，但是他现在该拿什么来缅怀他？这漫天的、一吹就散的骨灰？
他闭上眼，不知为何忽然就知道了这是一场梦境，一场想醒也无法醒过来的噩梦。

04
场景一晃，像是经过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隧道一样，他回到了那一天。
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副拙劣的水彩画，连一点光都没有。他不知为何而愤怒，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不断展开残忍的杀戮。生命在他能感受到的地方消逝，那重量轻如鸿毛。
然后他的身体慢慢停下来，他站在卡卡西前面，缓缓跪下来。他看见仍然年少的卡卡西平静地躺着，双眼紧闭，有血从眼睛里流出来，模糊了一脸，他的胸口前有个面目可憎的大窟窿，生命随着仍有余温的血不断从这个空洞里流逝。
他看着觉得自己的胸口也被人挖了个洞，又空又深，而且非常非常疼。
他知道这是梦，但是仍然没能逃脱开来。他不希望卡卡西死去，他想让他陪同他一起送走这个世界，然后迎接他理想中完美的新世界。
像是惩罚他动过杀死卡卡西的念头，这个梦境漫长而缓慢推进。他看见红色的月亮一点一点自转的痕迹，看见地面一点一点裂开的缝隙，看见卡卡西的心脏一点、一点、一下、一下逐渐停止跳动。血不再流，再没轻颤的睫毛，没有什么有的没的。
只有死亡一直在身边，没再离开过。

05
他又跑起来了。
穿过很多个白昼和夜晚，来到他“死亡”的那一天。他隐隐知道他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
简直太好猜了。他没能救出被石头砸中的卡卡西，然后他跪坐在一旁，像以往的卡卡西一样痛恨自己的无能无用，痛恨自己好不容易和他的关系好了点却要迎来生离死别。
他有些庆幸现实中死的是他。
“哭什么啊……”卡卡西气若游丝，“不要哭……不关你事。”
“没时间了……琳，快带带土出去。我要死了，帮我告诉水门老师……我这次做好了队长的职责了。”
倒塌的岩土掩埋他最后一面。
没有了，他的卡卡西。
没有了。
06
这是场恶梦。
这是梦魇。
而这才是现实。带土睁开眼，又看见那一轮明月。
这才是现实。他又对自己说了一遍。
他跑回森林里，点点细碎的月光像是梦境的碎片散落一地。他沿着来路不断奔跑，忽视那些小树叶和小树枝。他拨开枝叶，跑到卡卡西身旁。想伸出手又停住。带土看着他，听着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情绪随着一起一伏的呼吸声安稳下来。
带土颤巍巍伸出手，碰了碰他的脸。
温的。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