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非晚
『东隅』
1.
墨夷家族祭祀殿是整个茉莉花岛最神秘的地方。但是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代表着祭祀殿的日月双使，是墨夷家族除王族外身份最为显赫的大祭司。
日乃刚直，月乃阴柔。自古以来，日使皆为祭司一族男性担任，掌管审判与裁决；然而月使总是选择家族中的女性，教化族人，顺便培养些族长和祭司。不过这只是群众所了解的，而更多的事实，则隐藏在祭祀殿恢宏的阴影里。
我，就是墨夷家族历史上第十一位大祭司，夜之月使。

2.
不像其他的祭司，大祭司从来都是上一代大祭司从小亲自培养长大的。祭司一族的孩子一出生就要接受魔力检测，魔力最强的那个孩子将会被当做大祭司的继承人，交由大祭司单独培养。直到她看清了世界的真面目，了解了她所拥有的权利的本质，她就会继承大祭司的身份，以及月使之名。
所以说，月使没有姓名，没有亲人，没有童年。她们不需要这些，她们只需要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责任，服从和执行。
绝对服从，果断执行，从来用不着思考是非曲直。在我们看牢，黑与白，不过是愚蠢的偏见。
某些人将这种责任称之为“命”，流淌在血脉之中的“月之命”。
浮沉在光与暗的交界处，墨色之月。

3.
不过在成木长老提出那个要求的时候，我并没能像平时那样果断。
那一天，它带来一个肩膀上开着纯白茉莉花的婴儿，并告诉我她叫贝娜。
“她不是，贝娜已经死了。”我平静地看着那朵花，“而名里仍活着。”
我说的是事实，那个可怜的小女孩没能承受得住那灵魂强大的魔力，在上一代月使传位给我之前已经死去。至于那个灵魂究竟飘荡去了哪里，墨夷家族的高层都知道，它选择了名里，而名里选择了叛逃。
“她就是贝娜，不过她没有那个灵魂。”我没想到成木会坦诚地告诉我，“她是我的女儿。”
我并没有预料到这个答案，但我还是点头表示知道，即使我仍然迷惑于他的目的。
“墨夷家族需要的是一位王，而并非是墨夷老人那个虚无缥缈的灵魂。”成木的表情意味深长，“我相信这个道理我们都懂。”
我再次点头。我明白了，名里太过桀骜不驯，而他们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傀儡。这个小女孩，恐怕就是他们用来取代名里的牺牲品。不过成木能祭出他的亲女儿，我也挺佩服他膨胀的权欲之心。
我突然有点同情他。
“我希望由你来培养她，你代表着祭祀殿，等于承认了她的身份。”看来，这就是成木真正的目的，凭着他的女儿，来夺取墨夷家族的族长之位。
我叹口气，“为什么没有选择日使？”
“因为你比他更优秀。”他似乎没有预料到我会提这样的问题，不过还是很快回答了我。
我不置可否，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他。事实上，他已经为这个女孩安排好了一切，询问我的意见也不过走个过场。我知道我不论回答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个结果，我的意愿根本无足轻重。
我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于是就这样，贝娜走进了我的生命。

4.
贝娜在我身边渐渐长大。
茉莉花带给她的强大魔力已经显现，我无法预知这魔力会给她带来什么，也许是噩梦，但我无力阻止。
然而她还只是一个天真的小女孩，相信这魔力是天赐的礼物，而从未意识到过她所肩负的沉重责任。
一直天真的小白兔，在狼群的权力斗争之中显得那么弱小。
我忍不住为她感到悲哀。
可我不忍心告诉她故事的真相，我希望她能像普通的孩子那样活着，至少度过一个幸福的童年，不至于像我一样，哪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也没有什么美好能够回忆。
我无法改变命运，但我希望能延迟那命运之日的到来。
即使我不相信命运。

5.
十岁，十年。
十年可以改变什么？也许是一个家族的命运。
沉寂了十年的肃清计划即将拉开帷幕。
而天真的小白兔仍对此一无所知。
“月使，为什么我叫贝娜？”某一天小白兔这样问我，“为什么和那个族长同名？”
因为你的父亲企图凭借你的身份获得或者攫取更多的权力。
“因为你的父亲希望你能像贝娜族长那样坚强。”我只能微笑。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回答，并且，曾经的那个贝娜死于自己的懦弱。
“那么你呢？”贝娜还保有着少女无尽的好奇，“为什么你叫月使？”
因为墨夷家族渴望获得驱使日月的力量。
“因为月寄托了人们对美好的向往。”
“这样啊，我好喜欢你的名字！”贝娜是笑着的，天真无邪。
可是我笑不出来。
没有人喜欢月使之名，那不是荣耀，那是枷锁。
她相信着童话，而世界永远不可能是童话。
可我不愿告诉她。

6.
我没有让她触碰到笼罩家族的阴影，一丝一毫也没有。
但是成木对此表达了不满。
“你培养出来的是弱者，而不是王。”他直言不讳，“她应该学会面对这些。”
我不置可否，只是默然。
“这样吧，让她去解决那只吸血鬼，我想要看看她的能力。“成木面容冷峻。
他为她指定了路，而我只能安静地旁观。
缄默，本身就是大祭司的守则。
该是美梦结束的时候了。

7.
肃清计划终于浮出了水面。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他们只是和福斯特家族交好，他们并没有错！”去奇文镇的路上，贝娜和我争辩。
因为墨夷家族想要向叛逃者证明，背叛，即死亡。他们并非逃离了囚笼，而是冲出了潘多拉的魔盒，并将厄运带向了世界。
可是何为背叛？他们又背叛了谁？
我想没有人知道答案。
我只能沉默。

9.
我隐匿于黑暗，悄然观察着这只落单的小兽。
离开了我，她起先有点不知所措，不过这种盲目的依赖如今也必须终止了。毕竟，她将要成为王，而王，只能依赖自己。但她也并非像我想象的那样软弱，徘徊了一阵后还是进入了小镇。
我看了一眼天空，结界之外是浓云，正一点点吞噬星的微光。
我不知道此时贝娜会在想些什么，但绝不会是去杀人。这个孩子并没有杀手的狠厉。但是，无论她是否愿意，她都已经被推进这个早已被安排好的圈套，走上那条即使不愿面对，但也无法回头的绝望之路。
除非她像贝娜那样软弱。

下次更新预告：
四月二日晚十一点。

我知道不艾特你们这群小妖精是不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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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我从藏身之处翻出，掠过莉丽，抱起贝娜跳出数步，让吸血鬼扑了个空。
人群突然安静下来，也许是因为我的突然出现，吸血鬼的身形也是一滞。
贝娜贴在我的身上，脸埋进我的衣服，我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颤抖。
我想怜悯她，但是我不能。
“你在发什么呆？”我的语气很冷淡，“忘记我是怎么教你的了吗？现在你应该做什么？”
贝娜猛然从我怀中挣出，看来她对于我的惊惧还是战胜了依赖，她的眼神让我难过。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她朝我喊，神情很激动，“月使！你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骚动再次在人群中蔓延，我的身份让他们惊讶，但更多的是恐惧。
这才是月使之名，几千年来用鲜血浇灌的血色之月，真正的恶魔之名。
我自嘲地笑了笑。

14.
人群像割麦子一般倒下，汩汩的鲜血在地面上汇聚成纵横的河流。血腥的气息在结界中凝实得令人窒息。
我微笑着等待着贝娜的答案。
“不，不！”贝娜的脸上只剩下恐惧，她的身躯在颤抖，“不，月使，快阻止她！”
“这是你的任务。”我神色淡然，“快做出选择吧，他们快要被杀光了。”
“不，月使，不！”
“是你的犹豫害死的他们，而你现在却还在犹豫。”
“不！我不要杀人，我不能杀人！”
我叹口气，我不知道是我的教育导致了她的软弱，还是这根本就是我的软弱。
“那你就等着被她杀死吧。”我冷漠地说。

15.
仅存的人四散逃开，可是他们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四周早已被我布置了结界，他们根本无路可逃，很快，最后一个人也惨死在了被茉莉花和鲜血蛊惑的吸血鬼的獠牙之下。
奇文镇变成了人间地狱。
我看见那吸血鬼缓缓朝这边望了过来，黯淡的双眸流过一丝血光，然后再次闪亮！
“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你的选择吧。”我俯身在贝娜耳边轻声说。
吸血鬼尖叫着扑了过来。
我微笑，一道绚丽的魔光划破夜幕。

16.
我撤去结界，身着黑袍的族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早已等待多时，正开始训练有素地打扫现场。
我抬头，站在高处的魔法师们召唤出法阵。片刻后，暴雨倾盆，洗去一切血腥的过往。
贝娜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吸血鬼死寂的身躯，任凭雨水打湿她的身体。
我叹口气，脱下我的长袍，坐过去为她披上，然后轻轻把她揽进怀里。
贝娜没有抗拒。
她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唯有身躯还在轻轻地颤抖。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流淌着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唤来一个黑袍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看他们将莉丽的身体抬上车去，然后带着贝娜也上了车。
地上的血痕已被洗去，可是心上的呢？
沉默，暴雨掩盖了所有的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