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凌晨,当她坐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一夜未归的爸爸时,远处的大河边上,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响。她赶到时,只见爸爸的脑袋流着血,倚在一棵老树上,像是很疲倦了,现在安静地睡着了……
老人把衣服轻轻地披在她的肩上。
蝉翼般的轻雾,在蔷薇谷里似有似无地流动。月亮歇憩在西方峡谷的枝桠上,像一只胸脯丰满的金凤凰在那里建了巢。雾渐渐地浓了,“凤凰”渐渐消逝了……
黎明像一只羽毛洁亮的玉鸟从东方的天边朝蔷薇谷飞来。
她到山下五里路外的小镇上接着读初中。
每天晚上放学归来,她老远就能看见老人静静地坐在峡谷口等她。巨大的落日就在老人的背后,老人像靠在一个圆形的富丽堂皇的金色椅背上。每每见到这个形象,她总感到一阵温暖和一股让她鼻头发酸的柔情。她向老人摇摇手,朝他跑来。
他们沿着山径,走向蔷薇丛中的茅屋。
夏日到了。晚饭后,她就爬到吊床上凉快去,让被路途和学习搞得发酸的身体软款款地躺着。吊床是老人用葛藤做的,吊在两棵大树中间。吊床上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那是她采来的。睡在吊床上,望着大山之上的夜空,她的心感到从未有过的恬静。山风吹着空山。远处隐约有活泉叮咚作响的妙音。蔷薇开得很盛,香得醉人。浴在银绸般的月光里,她浑身舒展,觉得自己非常柔软、轻飘,把细长的胳膊垂在吊床边。
只有当老人又哼唱起来,她才侧着身,任无名的沉重漫上 心头。
老人总是那副固定的面容:清冷、淡漠,眼睫毛有点倒伏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坚韧,甚至是冷酷;偶尔刷地一亮,就在这如同电光石火稍纵即逝的目光里,显出了一种难言的焦灼和痛苦的 渴求。
老人的额上有一块紫黑色的疤,使得脸上的表情还略带凶狠的意味。
有一天,她被老人的歌声唱得泪汪汪的:“您怎么了,爷爷,老这样唱?”
老人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歌给她带来了什么,感到十分歉意和难过。
“那天,您说您也要从那里跳下去?”她久久地望着老人的眼睛。好奇、关切和不愿再让疑虑继续下去的心情,使她想立即知道这是为什么。
老人把头垂下又抬起:“我有十个年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他没有看她,问,“你害怕了?”
“不,我不怕,爷爷。”
“你要问我这是因为什么?对吧?这无所谓,投毒、放火、做强盗,反正都一样,都叫犯罪。……我得一辈子在心里为一个亡灵祝福。他曾和我同一个牢房。我敢断定他没有犯罪。他很年轻,很漂亮,是一个清白的人,甚至是一个伟人。我发现,他怀里总是一直藏着一朵蔷薇花。我猜想,那花是一位姑娘给他的吧?一直到最后,我也没有能够搞清楚。他终于被枪决了。临走前,他对我说:‘早点出去吧,出去做一个好人!’……20年的监狱,我10年就坐完了。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到妻子儿女身边,我激动得站立不起来,用手扶着监狱的大墙,走向大门,心里在想:他们在等我呢,他们在等我呢……我走出了大门,大门外一片空空荡荡,只有风吹着,监狱外的风就是大……后来,我像你一样,走呀,走呀,走到了那个悬崖上……夕阳照着峡谷,蔷薇花开得很美,我突然想起了他……我狠狠打了自己,就在岩石上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