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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丝地瓜」
在他很小的时候，奶奶在夏至时会坐在他的蚊帐里为这个孩子扇着扇子，褪去那一时的燥热。尽管他很想在床上多和奶奶说一会话，可那瞌睡虫总喜欢偷偷的爬上眼睛，席卷而来的睡意在那个懒洋洋的午后是浓浓的。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不见身畔还有什么人，他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床沿，尚有余温。他嘟起嘴鼓了鼓腮帮子，又张了张口却未吐露一字。他轻巧地跳下了床，顶着热乎乎的风从里屋跑到客厅，再从客厅去向门外。额头上漫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从哪来的，只是用手背随意抹了抹。
奶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轻轻的摇着手中的扇子，身后的门被风吹的嘎吱直响，上方打转着几只赶不走的蚊子。身子弓着，眼睛却在远方飘着，像在看那看似小小的青山亦或是挑着担赶着牛的童儿。
“奶奶怎么不陪我啊？”一道酥酥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从小板凳旁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拔丝地瓜，上面插着筷子，在不高的上空飘散着淡淡着甜味。
“这不，拔丝地瓜嘛。”他见了便眉眼展开，眼里散露出光彩，那些先前的小脾气早就散的一干二净。
“千千快吃吧，凉了这味儿就不好了。”奶奶将碗送到他手中，眼角的皱纹凑在一起，他盯着她那双干瘪的手，他想摸着应该会很不舒服吧，有很多干粗活留下的老茧，时光将这些都洗老了。但在他眼里净是温柔。
白净的小手将长长的木筷握在掌心里，奶奶刮了刮他的鼻尖，笑了，抚摸着他瘦瘦的脊背。
他很喜欢拔丝地瓜的甜味，尝到了心里便甜滋滋的。拔丝地瓜是那时对他最好的礼物。
只不过在奶奶揉着酸胀的眼睛的时候他会拣起一块拔丝地瓜，故作不满的嘟起嘴说奶奶把糖放的太少了，丝都拔不起来。奶奶总会笑着从厨房将整一罐方糖都拿来，她会用粗糙的手揉着他漆黑的短发，笑得合不拢嘴，也有愈飘愈远的笑声贯穿整个童年。
那是个不变的笑话。
他醒来的时候身畔依旧没有那人，他伸手摸了摸床沿，是冷的。
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耳畔萦绕，手背划了眼角，是湿的，那流淌着温热的水。
在他很小的时候，奶奶在夏至时会坐在他的蚊帐里为这个孩子扇着扇子，褪去那一时的燥热。尽管他很想在床上多和奶奶说一会话，可那瞌睡虫总喜欢偷偷的爬上眼睛，席卷而来的睡意在那个懒洋洋的午后是浓浓的。
当他醒来的时候却不见身畔还有什么人，他伸出稚嫩的小手摸了摸床沿，尚有余温。他嘟起嘴鼓了鼓腮帮子，又张了张口却未吐露一字。他轻巧地跳下了床，顶着热乎乎的风从里屋跑到客厅，再从客厅去向门外。额头上漫着豆大的汗珠，也不知从哪来的，只是用手背随意抹了抹。
奶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轻轻的摇着手中的扇子，身后的门被风吹的嘎吱直响，上方打转着几只赶不走的蚊子。身子弓着，眼睛却在远方飘着，像在看那看似小小的青山亦或是挑着担赶着牛的童儿。
“奶奶怎么不陪我啊？”一道酥酥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他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从小板凳旁端起一碗热腾腾的拔丝地瓜，上面插着筷子，在不高的上空飘散着淡淡着甜味。
“这不，拔丝地瓜嘛。”他见了便眉眼展开，眼里散露出光彩，那些先前的小脾气早就散的一干二净。
“千千快吃吧，凉了这味儿就不好了。”奶奶将碗送到他手中，眼角的皱纹凑在一起，他盯着她那双干瘪的手，他想摸着应该会很不舒服吧，有很多干粗活留下的老茧，时光将这些都洗老了。但在他眼里净是温柔。
白净的小手将长长的木筷握在掌心里，奶奶刮了刮他的鼻尖，笑了，抚摸着他瘦瘦的脊背。
他很喜欢拔丝地瓜的甜味，尝到了心里便甜滋滋的。拔丝地瓜是那时对他最好的礼物。
只不过在奶奶揉着酸胀的眼睛的时候他会拣起一块拔丝地瓜，故作不满的嘟起嘴说奶奶把糖放的太少了，丝都拔不起来。奶奶总会笑着从厨房将整一罐方糖都拿来，她会用粗糙的手揉着他漆黑的短发，笑得合不拢嘴，也有愈飘愈远的笑声贯穿整个童年。
那是个不变的笑话。
他醒来的时候身畔依旧没有那人，他伸手摸了摸床沿，是冷的。
沉重的呼吸声在他耳畔萦绕，手背划了眼角，是湿的，那流淌着温热的水。
「夏至」
中考那几天是从没感觉周身有那么寒颤，那时是夏至。从考场出来看见的是清一色僵硬多白的面庞，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疏松，全在准备着下一场更为重要的考试。毕业生们时常念叨着密度计算公式，丝毫不见平日冲出教室后的那般倍感自由与放肆。
如果在这个时候会有其余的话，那或许便是苦诉衷肠。
直到最后一门英语结束才第一次不见有人吮吸着稀薄的空气揉着漫出热水的眼睛。想着不管考的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尽管还是在那个异常静谧的傍晚捏着布满划痕的英语考卷在洒过橘色日光的走廊上穿行。耳边总在这个时候听到类似“你考得怎么样啊？我好像第一题就错了呢。”的问候，虽然当他遇到的时候从不回答。
他打开一罐刚从小卖部冰柜里拿出的可乐。罐上的霜在阳光融化成了透明的有些凉凉的水珠，顺着指间滴到干净的白球鞋上。
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刺激性液体在口腔里淌过，那是他最喜欢的。任凭在旁边撕扯着试卷的男生不停抱怨这次英语考试如何之如何难，有太多做不出来，怕是又得挂科。说到后来却成了对他的夸赞，拍了拍他的肩，说他一定又会成为市里的文科状元。
这种人虽好，但最招人恨。
很快他也耐不住性子听那人多说，甩甩可乐罐子便踏上自行车与其他同行。那人虽对他此举有些不满，在他身后不停的跺脚喊着，且试卷被撕得更小块，但毕竟不是同一路。宁愿放弃追逐他的路途也不愿因回家晚了被母亲抓着，还是讪讪地走了。
他在红灯前停下，看到带着考卷回家的人想着中考结束是终于解放了，几天前母亲还日日夜夜陪伴自己度过备考的那段时光。眼前浮现的是她温柔的面容，妈妈总会极为关切地询问着他的状况，前几分钟是拿盘水果问作业写完没，后又端着热牛奶上来说是不是累了。她的声音总是充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着也许下一秒就是嘘寒问暖，但经历的次数多了也会抗拒。
尽管需要关怀但不太喜欢经常有人在耳边说着，可没有了那道声音应该也会不习惯。他想自己也是那种失去才知道珍惜的人。
他驶进一条很老的巷子，他家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但他今天却停在了坐落在这条街上的一家小小的抄手店门口。门是用纸蒙的，半掩着，还闻得到从里头散出的清汤味儿。
他进去后，坐在柜台后的女孩抬了抬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询问他想要点什么，声音很小，小的快让人听不见却又干净，但并无他处。店里的生意不景气，桌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他顶着打转着的老式风扇走过去，那汗也散不开，渲染在深蓝色校服后背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单子上的“红油抄手”好一会，食指在上头有意无意地敲着，他张了张口想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最终还是将目光从这上面移开，咽了咽口水。
一刻钟后端上来一碗清汤抄手。
“抱歉啊，掌勺师傅有事回家了，我不太会。”她将围裙从脖子上取下，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吊钟，似乎用的时间真的很久。“有事情就叫我，还有很多卷子要写呢。”再看她的时候已是提笔写卷的模样了，握着笔的手用了很大劲，抿着唇盯着题目也不知能懂几分，这写一张卷子就可以耗去许久的时间，顾不上周身所发生的一切。
但当他咬着筷子低下头的时候才想起在今天之前的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在乏味的习题上寻出一点满当当的感觉。那个时候整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对着末页的答案在卷上用红笔一路打下鲜红的钩，估算着最后所得的分数。
似乎都是如出一辙。
十分钟都未到那碗便见了底，他付了零钱也没说话就走了，他踏着他的自行车在老巷上穿行。老远便见着母亲顶着一张盼着儿子回来的脸，他咧开嘴招了招手，那方有了回应，又无过多言语。平静贯穿整个黄昏。
很多时候在夏至我们总有用不完的气力消耗时间，在那怎么也做不完的套题上花光墨水再取一支，就像喝完可乐可以再买。即使在最短的几天也可以在这种乏味下漫长得度过。
考后几日就连查分都像是徒劳的事情，尽管没什么用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尝试。每年夏至，都是如此。
而他还是捏着可乐罐，盯着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言不发。
中考那几天是从没感觉周身有那么寒颤，那时是夏至。从考场出来看见的是清一色僵硬多白的面庞，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疏松，全在准备着下一场更为重要的考试。毕业生们时常念叨着密度计算公式，丝毫不见平日冲出教室后的那般倍感自由与放肆。
如果在这个时候会有其余的话，那或许便是苦诉衷肠。
直到最后一门英语结束才第一次不见有人吮吸着稀薄的空气揉着漫出热水的眼睛。想着不管考的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尽管还是在那个异常静谧的傍晚捏着布满划痕的英语考卷在洒过橘色日光的走廊上穿行。耳边总在这个时候听到类似“你考得怎么样啊？我好像第一题就错了呢。”的问候，虽然当他遇到的时候从不回答。
他打开一罐刚从小卖部冰柜里拿出的可乐。罐上的霜在阳光融化成了透明的有些凉凉的水珠，顺着指间滴到干净的白球鞋上。
仰头灌了一口可乐，刺激性液体在口腔里淌过，那是他最喜欢的。任凭在旁边撕扯着试卷的男生不停抱怨这次英语考试如何之如何难，有太多做不出来，怕是又得挂科。说到后来却成了对他的夸赞，拍了拍他的肩，说他一定又会成为市里的文科状元。
这种人虽好，但最招人恨。
很快他也耐不住性子听那人多说，甩甩可乐罐子便踏上自行车与其他同行。那人虽对他此举有些不满，在他身后不停的跺脚喊着，且试卷被撕得更小块，但毕竟不是同一路。宁愿放弃追逐他的路途也不愿因回家晚了被母亲抓着，还是讪讪地走了。
他在红灯前停下，看到带着考卷回家的人想着中考结束是终于解放了，几天前母亲还日日夜夜陪伴自己度过备考的那段时光。眼前浮现的是她温柔的面容，妈妈总会极为关切地询问着他的状况，前几分钟是拿盘水果问作业写完没，后又端着热牛奶上来说是不是累了。她的声音总是充斥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想着也许下一秒就是嘘寒问暖，但经历的次数多了也会抗拒。
尽管需要关怀但不太喜欢经常有人在耳边说着，可没有了那道声音应该也会不习惯。他想自己也是那种失去才知道珍惜的人。
他驶进一条很老的巷子，他家只要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但他今天却停在了坐落在这条街上的一家小小的抄手店门口。门是用纸蒙的，半掩着，还闻得到从里头散出的清汤味儿。
他进去后，坐在柜台后的女孩抬了抬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来询问他想要点什么，声音很小，小的快让人听不见却又干净，但并无他处。店里的生意不景气，桌上空荡荡的没什么人。
他顶着打转着的老式风扇走过去，那汗也散不开，渲染在深蓝色校服后背上。他的目光停留在单子上的“红油抄手”好一会，食指在上头有意无意地敲着，他张了张口想说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最终还是将目光从这上面移开，咽了咽口水。
一刻钟后端上来一碗清汤抄手。
“抱歉啊，掌勺师傅有事回家了，我不太会。”她将围裙从脖子上取下，望了望挂在墙上的吊钟，似乎用的时间真的很久。“有事情就叫我，还有很多卷子要写呢。”再看她的时候已是提笔写卷的模样了，握着笔的手用了很大劲，抿着唇盯着题目也不知能懂几分，这写一张卷子就可以耗去许久的时间，顾不上周身所发生的一切。
但当他咬着筷子低下头的时候才想起在今天之前的自己一直都是这样，在乏味的习题上寻出一点满当当的感觉。那个时候整页都是密密麻麻的小字，对着末页的答案在卷上用红笔一路打下鲜红的钩，估算着最后所得的分数。
似乎都是如出一辙。
十分钟都未到那碗便见了底，他付了零钱也没说话就走了，他踏着他的自行车在老巷上穿行。老远便见着母亲顶着一张盼着儿子回来的脸，他咧开嘴招了招手，那方有了回应，又无过多言语。平静贯穿整个黄昏。
很多时候在夏至我们总有用不完的气力消耗时间，在那怎么也做不完的套题上花光墨水再取一支，就像喝完可乐可以再买。即使在最短的几天也可以在这种乏味下漫长得度过。
考后几日就连查分都像是徒劳的事情，尽管没什么用但会有更多的人愿意尝试。每年夏至，都是如此。
而他还是捏着可乐罐，盯着电脑显示屏上的数字，一言不发。
「你看」
收到录取通知书是意料之中，北京十一中，唯有这点他饱含信心。信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的牛奶箱里，那日回来时见平日都敞开的牛奶箱被盖上了才想得，有人动过。
信封很薄，贴着里头厚厚的通知书能看清几分。他拆过以后又将信放进自行车的车兜里停在一边。
“妈，我出去一趟！”
他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冲出门踏上自行车向那个老巷驶去，身后不断传来母亲的叫喊，问他要去哪里。但他像是没听见，也没回头。她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他很少会这么突然地离去，连坐也没有了。
街上灯火通明，夜彻底地暗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旁的钟楼敲了八下。他快速地在街上穿行着，热风划过脸颊微微闭了目，他想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他的自行车停在了一间破旧的看似八十年代的平房前，那灰白的墙上劣迹斑斑，周围还有两三间相似的屋子。他从车兜里取出了信，走上前去推开了铁门，推的时候伴着的轻轻嘎吱声惊扰了正在里头挑着针的一位老人家。
“奶奶！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他把录取通知书塞到她那双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里。
她紧紧地捏着那封信却未拆开，她说眼睛都不行了就不看了，她知道了就好，咧开了嘴露出那已软掉了的牙齿。他倚在奶奶身边，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漆黑的短发，原本灰暗的眼睛里透露出许久没了的光彩。
“千千这么快就要上高中了，奶奶很高兴呢。高中的课程会比之前还要紧，千千自己要努力啊。”她的语气很平静，他听着点了点头。“奶奶希望啊自己能活到千千成功的时候……”她顿了顿，又没在说下去。
他一个激灵直起身，皱着眉头抓紧了***瘪的手臂，“奶奶说什么呢！奶奶会一直看着千千好好的。”她愣了愣，揉了揉他的眉心，舒展开，“好，奶奶一直看着，不会走的。”他望着奶奶那额上的皱纹，似乎比考试之前来看的时候要深了些，两颊更为凹陷。
刚才奶奶抬起手揉他头发的时候都感觉那么不易，那手都像是没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几根骨头。鬓角都是斑斑驳驳的实在不好看，呼出了气在他耳边拂过都是轻飘飘的没有气力。原来时间就喜欢这么善待一个老人。
他窝在奶奶的怀里听她讲那些六十年代的老故事，还是像以前听过的那种老掉牙的故事，但他愿意听，奶奶愿意讲。他记得小时候的冬至夜奶奶总会在他身边放一个火盆又让他抱一个炭炉，奶奶说这样千千会很暖和。但她却只是将手缩进薄薄的衣袖里打着哆嗦，他想把炭炉还给奶奶但她说自己不冷叫千千拿着就好。
小时候的他听了就乖乖得抱在怀里一边听奶奶讲日本鬼子是怎样杀进他们村，又是怎样杀人怎样露出一副令国人悲哀的脸。奶奶往往说到后来便会流下两行清泪又被火烤干，那时的他不懂得，只知道用小小的手将泪水抹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样的故事年年都讲，只有黯淡的色彩没什么人喜欢听，但他每次都很认真的听完。又撑着沉重的眼皮经不起瞌睡虫的折腾，在那个燃起花火的地方沉沉地睡去。
奶奶劝他早些回去，这里离他家不算近，骑自行车也至少一个小时，何况这北京入了夜车便多起来。
他扶着她躺在床上，掖好了被子等她睡却以后才离开，那扇重铁门再关上的时候发出了极大的声响。他握着门把手，本想再进去看看奶奶是否被吵醒了，但想来又会麻烦她，只好作罢。
他骑着自行车在霓虹灯下的街道上行着，温热的夏风呼呼地灌入耳里。汽车都打起的前车灯虽看得清前方却刺了他的眼。
他抬了抬眼，想那个年迈的老人到底还能陪他多久，也许没有多少时候了。
收到录取通知书是意料之中，北京十一中，唯有这点他饱含信心。信静静地躺在无人问津的牛奶箱里，那日回来时见平日都敞开的牛奶箱被盖上了才想得，有人动过。
信封很薄，贴着里头厚厚的通知书能看清几分。他拆过以后又将信放进自行车的车兜里停在一边。
“妈，我出去一趟！”
他将包往沙发上一扔，冲出门踏上自行车向那个老巷驶去，身后不断传来母亲的叫喊，问他要去哪里。但他像是没听见，也没回头。她只是望着他远去的身影，他很少会这么突然地离去，连坐也没有了。
街上灯火通明，夜彻底地暗了，市中心最大的商场旁的钟楼敲了八下。他快速地在街上穿行着，热风划过脸颊微微闭了目，他想应该很快就会到了。
他的自行车停在了一间破旧的看似八十年代的平房前，那灰白的墙上劣迹斑斑，周围还有两三间相似的屋子。他从车兜里取出了信，走上前去推开了铁门，推的时候伴着的轻轻嘎吱声惊扰了正在里头挑着针的一位老人家。
“奶奶！我收到录取通知书了！”他把录取通知书塞到她那双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头的手里。
她紧紧地捏着那封信却未拆开，她说眼睛都不行了就不看了，她知道了就好，咧开了嘴露出那已软掉了的牙齿。他倚在奶奶身边，她有些吃力地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漆黑的短发，原本灰暗的眼睛里透露出许久没了的光彩。
“千千这么快就要上高中了，奶奶很高兴呢。高中的课程会比之前还要紧，千千自己要努力啊。”她的语气很平静，他听着点了点头。“奶奶希望啊自己能活到千千成功的时候……”她顿了顿，又没在说下去。
他一个激灵直起身，皱着眉头抓紧了***瘪的手臂，“奶奶说什么呢！奶奶会一直看着千千好好的。”她愣了愣，揉了揉他的眉心，舒展开，“好，奶奶一直看着，不会走的。”他望着奶奶那额上的皱纹，似乎比考试之前来看的时候要深了些，两颊更为凹陷。
刚才奶奶抬起手揉他头发的时候都感觉那么不易，那手都像是没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几根骨头。鬓角都是斑斑驳驳的实在不好看，呼出了气在他耳边拂过都是轻飘飘的没有气力。原来时间就喜欢这么善待一个老人。
他窝在奶奶的怀里听她讲那些六十年代的老故事，还是像以前听过的那种老掉牙的故事，但他愿意听，奶奶愿意讲。他记得小时候的冬至夜奶奶总会在他身边放一个火盆又让他抱一个炭炉，奶奶说这样千千会很暖和。但她却只是将手缩进薄薄的衣袖里打着哆嗦，他想把炭炉还给奶奶但她说自己不冷叫千千拿着就好。
小时候的他听了就乖乖得抱在怀里一边听奶奶讲日本鬼子是怎样杀进他们村，又是怎样杀人怎样露出一副令国人悲哀的脸。奶奶往往说到后来便会流下两行清泪又被火烤干，那时的他不懂得，只知道用小小的手将泪水抹去，轻轻拍着她的背。
那样的故事年年都讲，只有黯淡的色彩没什么人喜欢听，但他每次都很认真的听完。又撑着沉重的眼皮经不起瞌睡虫的折腾，在那个燃起花火的地方沉沉地睡去。
奶奶劝他早些回去，这里离他家不算近，骑自行车也至少一个小时，何况这北京入了夜车便多起来。
他扶着她躺在床上，掖好了被子等她睡却以后才离开，那扇重铁门再关上的时候发出了极大的声响。他握着门把手，本想再进去看看奶奶是否被吵醒了，但想来又会麻烦她，只好作罢。
他骑着自行车在霓虹灯下的街道上行着，温热的夏风呼呼地灌入耳里。汽车都打起的前车灯虽看得清前方却刺了他的眼。
他抬了抬眼，想那个年迈的老人到底还能陪他多久，也许没有多少时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