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吃饱喝足，应该又是窝在家里补小说的一天。这只狗，在我回家必经的巷口，又出现了。乱吠、乱瞪，却没有扑上来，我猜想它应该认得我是个救它的好人，又或者白天销匿了所有兽性，留着晚上放声。
我算是明了，这疯狗，是彻底跟我过不去。白天、夜晚，趴在我回家必经的巷口。我的人在这一立，这祖宗立刻抖擞十二分精神，朝我狂吠。
这狗的神情，真丑！宛若在战场杀人无数的士兵，陷入见人便眼红得拔枪击杀的困境。上救护车里还咽呜着与我分别，治完了便翻脸不认人。
也是，一只土狗有什么可怜的。我可没心思再管上它，尽早沉浸在悬疑小说的紧张氛围里，于巷口中，消失一段时间。
平静地过了三天，确切来说，是我蜗居在家的第三天。巷子里卷起漫天的烟，刺耳的警笛近了又远，远了又近，最后歇在隔壁小区的停车棚里。说是隔壁，两个小区中间又开有两个菜市场，都是搞批发的，价格比其他地方低廉。
楼下串门的大妈们最爱凑热闹，这时候全跑去围观了。后到的赶着先到的，都要去瞧瞧是谁犯了事。她们也不怕从房间里冲出来个杀人犯，能钻便往里钻；她们一定没想到报案的正躺在保安室里差点没了气，那才是可以套出真相的。不像警察只会冷着一张公事公办的脸，试着用圣主口气，讲述再正常不过的事实。
“房间里的老人，去世了。”
一位老人的逝去不会在这些人心里留下任何芥蒂，顶多散场后多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是谁都能在撒手人寰第十九天才被隔壁打扫卫生的老大爷恰巧发现。只是恰巧，消毒水和尸体腐烂的恶臭形成新的化学反应，奇怪的味道飘满整个楼层。
闻讯赶来的家属嚎啕大哭，没有一个人敢靠近，认领自己亡故的亲人。老人的几个儿子抽着不知名的烟，争论怎么瓜分掉母亲的遗产。可当警察搜寻完房间，告诉他们钱早飞了，这些贪财的孬包还满脸不可置信，拉着年轻女警的衣角，破口大骂他们的无能。
他们说老人是安静地离开，顺带卷走了所有的钱财。反正人不在了，任何版本的流言都将在无知的人口中蹦出——这老人活到快七十，年轻时也攒下了不少钱财，子女们早早申办了保险，等着哪天眼睛闭了好挣家产。哪知老人临走前，还懂得捐给别人做做善事，那家大儿子的女主人直接气晕了，救护车满街乱蹿。
警察的搜证还未结束。他们访遍了多家机构，也没找出受捐的小孩。于是修改侦查方向，重点排查附近的小区住户。找上我这儿，案件已经过去三天，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
年轻的女警不问我有没有见过那老人，倒忆起一周前在兽医所的偶遇。也不知她怎的就记住了我——可能是那只疯狗的主人找到了，就住在隔壁小区的206——那间刚走了人的房子。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疯狗一直窝在小区的巷口，也不走，也不抢食，骨子里的认知，告诉它主人会来投喂它的，只是时间问题。
可怜的狗！
主人没了，主人的亲人也不打算养它。
注定要流浪，学会底层动物的生存之道，在残酷的社会中自生自灭。
临走前，女警也没忘来时的目的，把该问的都盘问了一遍。他们无法从我口中得知有效的线索——我与世隔绝了很多年。要是有本事请位懂兽语的专家，说不定还能在狗身上撬出点什么。
房间隔音效果奇差，楼道轻声的讨论挡了两堵墙都能听到。一直未出声的男警开启了头脑风暴，还真想从狗入手。这些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怎么会晓得，这分明是神赐给辛达尔的惩罚！连偷钱这种必须思考的方向都看不懂！我在心里斥责这群无知之徒。
如果他们愿意从我这借去唯一一本辛达尔的诗集，诵读扉页处最神圣的颂诗。可惜，他们走了，再也没回来过。
人没了，生活还要继续。老人无声无息的离开多少给我这个胆小之人一点警示。
白昼随着地球的自转和公转逐日缩短，黑夜蓄势着所有怨念，等待冬至日的狂欢。狗还在巷口处流浪，有人路过就张开尖利的牙齿，满腔的恶劣送进曲折的巷子，钻入每个人的耳朵。
隔壁的男女强忍着恣意吐出翻滚的烟雾，楼下的经文又念了一个晚上。在辛达尔死去的凌晨四点半，四下的狗吠黯然退场。我曲身抵着摇摇欲坠的床榻，迟迟未能合眼。
灯，栖在凌晨四点半的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