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繇陪着我和仲达来到一间牢狱门前。虽然是关押大臣的地方,待遇比许都县里那血迹斑斑的牢狱要好一些,有一张木板床,两床薄被,桌案器皿,但还是无法减轻我的不适。我虽然不算养尊处优,但也是一直被人服侍尊敬的公子,忽然面对这间牢房,排斥感和畏惧感扑面而来,我蹙眉稍稍退了一步。
钟繇上前道:“委屈中郎将和文学掾了。”跟着钟繇的狱卒打开门,我稍稍掩鼻,走进室内。仲达打量一下,倒有些超出预期的惊喜。
钟繇道:“中郎将的事下官不知,也不敢探间,仅仅是尽地主之谊,二位缺什么,尽管开口,不违国法的,下官一定办到。”
仲达笑着说:“钟寺卿,下官想要一桶干净的水,一块抹布,可否?”
“好说好说!”钟繇对狱卒说道,“快去取。”
仲达躬身微笑:“多谢钟寺卿。”
“下官不便久留,这就告退了,还需要什么,告诉狱卒即可。”他看了看还带着委屈的我,“中郎将,《易经》上说:“初九,潜龙,勿用,知究是无咎’,中郎将不必过于愁烦。”
我怅然一笑:“多谢钟寺卿吉言。”
钟繇彬彬有礼地退下,走在幽暗的能道上。
过了一会儿,狱卒走进牢房,把水和抹布放下:“二位有事就叫我。”
“多谢多谢。”仲达先用水将桌上的两只杯子都洗了一遍,又将床上被子叠放在床尾,从容地浸湿了抹布,去擦床。
我皱眉:“咱们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有心情管这些。
他仍旧从容干活:“都到了一步了,剩下的事,也就不由咱们主操心了。我们还得在这住着呢,不得好好的收拾啊。”
“你再收拾,这里也是牢房。”
“中郎将,这牢房,其实比许多百姓造风避雨的屋子,要干净整洁多了,”
“那样的屋子,你见过?”
“还住过。战乱时避难,老房子早就破了,风雨凄凄,也是我带着几个弟弟收拾出来的。”
我看着司马懿忽然有点伤感:“司马家八达,你是老二,下面还有弟弟,有你这样的兄长,你弟弟们应该很幸福。”
也许仲达他想到家人了,温馨地一笑:“是啊,那时的确很快乐,一点都不记得吃了苦……”他说话的时候,已经将床擦干净,将一床被子拉开,另一床被子给自己铺在了地上,“公子,睡觉吧,昨晚一夜没睡了。”
牢狱内的仲达已经打扫完毕。
我笑着说:“上来啊!”我拍了拍床榻。
“啊……这样真的好么?”
“你把牢房收拾地这么干净,这不是你的功劳嘛。怎么,难道你让我睡地下?”
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抱着被子还是上来了,
我和他两人却都没有闭眼,我缓缓开口:“我原本,也有这样一个哥哥…”
仲达等着我说下去。
“我七岁从军,都是大哥曹昂照顾我,十岁那年,大军驻扎宛城,不料半夜张绣忽然反叛,一片兵荒马乱中,大哥将自己的马给了父亲,他抱着我,冒着漫天的箭矢逃生,他好不容易抢了一匹马,刚将我送上马,就中箭了,他最后说的话,只是快跑……后来父亲一直很思念大哥,我就常常想,若是当初我能和大哥换命就好了,让我为父亲而死,让父亲记得我。大哥还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父亲也不会为难,我们家的兄弟,更不会为了一个位子反目,落得父不父,子不子,兄不兄,弟不弟……”我的语言虽然平静,但两行眼泪顺着我的眼角缓缓流下。
仲达转过头,对我劝道:“公子,丞相是位诗人,性情中有狂狷的一面,喜欢经天纬地的奇才,故而宠爱子建,杨修,但丞相更是一位王者,他会明白什么人才能继承他的大业。”
“你教我为臣为子,可我们不还是落个今天这样的下场?”
“公子昨日就想明白了,为什么还要担忧呢?”
“想明白了,并不代表我不怕,父亲要给我教训,让我动辄得咎……尊严扫地,让群臣看到,我因为一件小事都有下狱获罪的危险,何人还敢保我?你现在……后悔了吧?和我在一起。”
仲达笑着,可那明明是悲伤的:“我从进入公子府邸的一刻,就不会后悔。现在更不会了。”
“为什么?”
“公子不信我吗?”
“我信……我现在不信你,还能信谁?若是今天没有你陪着,让我一个人住进这牢房,我真不知道会怎样面对啊……”
他坚定道:“臣自然会陪着公子。”
小小的窗户投进冷蓝色的月光,他紫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更加的明亮,几缕乌发落在他的脸颊上,因为是面对面说,没有丝毫破绽,让我对他的话更加深信不疑,甚至比谁说的话都可信。
梦中梦,我梦到了宛城之战,大喊一声大哥。在牢内化为轻轻呢喃的声音:“大哥……”
我感觉我被子落地了,这时恍惚中有人轻轻起身,拾起被子,为我盖上,我缓缓睁开眼,是司马懿。他坐在我床边,地下有铺的被单,可能是他睡不着想找个宽敞的地方。
他又望着小窗户一弯弦月,隐隐有浮云遮蔽了月色,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我轻轻问道:“想你的妻儿了?”他笑道:“
是,想我两个儿子,正是黏着爹的时候。”
“真快,我见过尊夫人,她还怀抱稚子,似乎还是昨天的事。”
“是啊,这几年惊心动魄,似乎度日如年,回想起来却又光阴似箭,连喘息之机都没有,日子就过去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