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轮：
F大调叙事曲，作品38；
降A大调圆舞曲，作品42；
玛祖卡，作品17；
升F小调波罗乃兹舞曲，作品44；
第二天的比赛，和纱失误了。
那是一个门外汉根本听不出来，即便是评委专家也须精心细听才能隐约感受到的，一个甚至分不清是琴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的失误。
一旁的爱丽丝只感觉出了一丝不和谐，专业指挥三浦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是失误吗？”
她小声问道，指着屏幕里的和纱。
“无伤大雅，大概……除非同赛者表现完美无缺。”
“那怎么可能呢。”
——呼呼。
爱丽丝放心般躺在床上，闭眼倾听。
“已经有大师的感觉了呢，和纱小姐。”
“嗯。”
“比起我们学院里的那些老师也不遑多让。”
“……那有点过分了哦。”
“哈哈哈哈，玩笑嘛。”
三浦苍介附和地笑了笑，转而又开始紧盯着和纱的身影。
“这家伙，在想什么呢？”
和第一轮不同，和纱的表演极具情绪性，如同在进行话剧表演一般摆荡着她的长发和耳饰，看得出来有对其母亲的模仿。
——因为太过情绪化所以出现了失误吗？
他想着，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
——不应该。之后要好好问问她才行。
作为冬马和纱的【教练】，选手的状态是他必须关心的事情。
明显地，冬马和纱察觉了自己的失误，连带着接下来的几个音节都有些变形。
这让她想起了那场没有春希的音乐会。
也是心态不稳造成的失误，从第一个开始如流水般连续崩盘。
——春希吗……现在跑进我的脑子里，还真是不识趣呢。
和纱很快便稳住了手指，继续几近完美的演奏。
——唔、苍介那家伙，一定会嘲笑我的。
她闭上眼，在不为人知的阴影中撅起了嘴。
——要是听众是春希就好了……他肯定听不出来我的失误。
……
“喂，苍介，你弹钢琴给我听吧。”
昏暗的琴房内，因比赛而力竭的冬马和纱仰面倒在沙发里，兀地开口。
“嗯~？”
“别看你那总谱啦！快点弹。”
三浦苍介皱起眉毛，放下谱本，想要开口批评和纱的无礼，却又打消了念头。
——算了，就当是照顾她的情绪。
“想听什么？”
“随便。”
苍介思索片刻，坐上椅子，拂开手指。
是冬马和纱今天比赛时的曲目。
“……”
和纱咬着手指坐起来，盯着他的背影。
并非从头开始，苍介挑选了中间的一段演奏。如和纱所预料的，是她失误的那几节。
“你这家伙……”
她小声嘟囔，
“是打算向我演示标准答案吗？”
三浦苍介的演奏逐渐加快，就如和纱比赛时那样——
手指一颤，紧接着又是几个非标准音节。苍介将和纱所犯的错误，完美地复制再现。

“好厉害。”
她脱口而出，
“不——三浦，你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
他背对着和纱，面带不为人知的微笑，将这首曲目演奏完毕。随后衔接一段和音，转而开始演奏其它曲目。
D大调卡农，冬马和纱平时最常弹奏的一首钢琴曲，如今在三浦手里流转而出。尽管专业并非钢琴，但指挥君的水准依然值得称赞。
她想起来，一年前刚刚认识他的时候，曾邀请他一起演奏一曲。没错，当时是在和纱家里。但是他拒绝了。
现在他坐在自己面前，专心弹琴。
——你这菜鸟。
和纱歪着头，慢慢靠近三浦苍介，坐在了他的旁边。
——让我来试试你的水平。
她的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忽然落在琴键上，取代了三浦的右手。
苍介愣了一下，左手继续着动作。
她的右手配合着他的左手，互相浸染着彼此的气息。和纱的一丝发梢略过镜腿，落在苍介的脸颊上，引得一阵痒。
指挥君暗自思索一阵，最终确定了和纱的目的。
连续的比赛加上先前的失误，钢琴家的自信有些缺失了。骄傲和焦急让和纱等不及接下来的比赛，便想要证明自己是最强的选手，于是找上了自己。和指挥君这个半门外汉一起演奏，自然能展现专业钢琴家冬马和纱的水平。
和纱加快了弹奏的速度，苍介渐渐跟不上了。
“你真厉害。”
他敷衍地说道，
“明天的决赛最后阶段也这样发挥就足够了。”
“你……”
和纱没有想到指挥君在这种时候还能拉下脸嘲讽自己，不由怒火中烧，正待发作，搜肠刮肚却又难以找到合适的词语，末了只得吐出半句：
“你这家伙，真是不解风情。”
“.…..”
三浦苍介并未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过火之处，他一边与和纱合奏，一边继续说道：
“你太久没有参加大型比赛，心态方面的经验怕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吧？”
“不好意思，那方面我从来没有准备过。”
“啊~所以说当年第一次回日本的演奏就这么搞砸了？”
“……要你管。”
“你并不是千年一遇的天才，和纱。要想在比赛或者演出中稳定成功，心态方面必须得到锻炼。虽然这次比赛可能来不及了，但对于和纱你还相当长的钢琴家生涯来说，锻炼心态无疑还能起很大作用。”
“哦？你是说我明天的比赛必然失败了？”
“嘿，我可没这么说。”
“……我才不要在老态龙钟的时候还去演奏。”
和纱嘟囔了一句。
“嗯？”
“不，没什么。等着看吧，苍介，明天我就证明给你看，区区心态，还远不能干扰我。”
“拭目以待咯。”
话虽如此，自始至终，苍介都没有对她表现出多少热情。原本想让他在意自己的和纱，忽然觉得有些不甘。
在心里，她把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等着瞧吧，三浦苍介。”

第十二章

维也纳从昨天傍晚开始下雨，直到今早才稍稍小些。清晨的水汽伴随秋日的凉意侵袭着礼服下的和纱，让她连连打颤。
由于未知原因，赛制临时做出了变动。昨天最后一轮演奏的评分环节被搬到了第二天，和颁奖仪式一起。
“哈~好冷啊，今天。”
“是你穿太少了吧。”
“颁奖仪式当然要穿礼服，也不知道谁设计的，女式礼服布料这么少。”
“那可是你母亲穿过的，同款。”
“行了，快过来。”
坐在和纱旁边，三浦环视四周，低声说：
“这些参赛选手，貌似都比你小很多呢。”
“啊？你之前没有了解过其他选手吗？”
“没有。”
和纱拧了三浦的胳膊一下。
“你可是我的教练啊，怎么掌握得比我还少？”
“钢琴又不是对抗性比赛项目，了解别人也没用。我只管看着你就好了……咳，”
说着他又望了一眼大厅入口，
“不过，你是参赛者里最漂亮的，我保证。”
“.…..啧。你从刚才就鬼鬼祟祟的，看什么呢？”
“找人哦——来了。”
和纱循声望去，
“是爱丽丝小姐……和乐团的各位？”
“其实昨天就已经到维也纳了，专程来看你的哦。”
见到熟人和朋友，多少让原本被糟糕的天气弄得低沉的和纱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她微笑着示意爱丽丝等人过来。
【英】“我们没有迟到吧？”
【英】“没，还有一个小时才开始呢、爱丽丝小姐。”
【英】“喔~外面真是鬼天气，把我的脸都冻住了。”
【英】“是吧是吧。某人还说我穿的少呢。”
爱丽丝瞥了三浦一眼，
【英】“直男。”
“.…..”
【英】“不过，美丽的代价就是寒冷呢。我记得某个生命科学家说过，‘在温度和风度之间，人类选择的是风度’呢呀。”
【英】“那是谁啊？达尔文吗？”
【英】“不知道。”
爱丽丝很自然地坐在了和纱的另一侧，把三浦晾在一边。
【英】“和纱~好久不见，你怎么瘦了？”
【英】“有吗？可能是因为我被禁食甜品了吧。”
【英】“哦呵呵，其实我们乐团以前参加比赛的时候也被指挥先生限制饮食了呢，属于正常操作吧。”
【英】“那可真是个合格的教练员……爱丽丝，我之前的比赛你看过了吗？”
【英】“啊，因为中途去了一次日本，所以我只看了第一轮和最后一轮的直播。”
【英】“怎么样？”
【英】“风采不减当年呢。”
【英】“.…..我的钢琴生涯还没怎么开始呢。”
【英】“哎呀，和纱你得做好准备，毕竟已经快30岁了吧？”
【英】“26岁。”
【英】“哦——那也不小了。总之我的意思是，你之前就已经小有名气，所以我才这么说嘛。而且我也没说错，你比当初的水平一点也不差，而且更加成熟了。”
【英】“好吧，不过我心里挺没底的。其他选手既年轻又厉害，我可能翻车了呢。”
【英】“等分数公布就都知晓啦。”

当最后一位评委给出最后一个评分，三浦已经坐不住了。冬马和纱第二名的事实板上钉钉，只不过数学一贯不好的她还未反应过来而已。借口上厕所，他迅速逃离现场。留在那里见证冬马和纱夺冠失败时的神情，这一艰巨的任务只能交给爱丽丝和其他乐团成员了吧。并且比起这个，三浦还有更加在意的事情。
“.…..嗯嗯，知道了。”
“太好了呢，三浦君，你的老板活下来了。”
“……”
一路狂奔，在远离剧院的一座电话亭里，略显疲惫的三浦苍介靠在玻璃幕墙上，同电话那头同样疲惫的助理工藤小姐分享着彼此的信息和心情。至于为什么不用手机，毋庸置疑，现在他的手机一定在被和纱的呼叫狂轰滥炸。
“和纱怎么样了？”
“最终结果多半是第二，恐怕现在正在发脾气呢吧。”
“.…..那个孩子，可是有砸毁休息室的前科哦。”
“没事，爱丽丝会制服她的。”
“.…..”
“工藤小姐，关于采访的事情准备得如何了？”
“一切妥当，回国就可以开展报道了。第二名……这一次和纱就算彻底出名了呢，以后只要偶尔接接演出，像曜子一样就足够赚生活了。”
“或许吧。”
助理小姐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
“这次负责报道的是某某电视台的柳原小姐。全名柳原朋。你需要她的联系方式吗？”
“不必了，我认得她。”
“.…..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人缘好而已。”
“说起来，为什么这次不用开樱社的报道呢？北原主编找过我很多次了。”
“这次是为了让和纱成为正式的钢琴家，开樱社那种主攻娱乐新闻的报社不能做到这一点。他们只会让绯闻越来越多。”
“真的吗……恐怕是三浦君不想让和纱见到春希吧？”
“.…..”
“我老实跟你说哦，想获得那孩子的芳心，你可要抓紧呢。”
“你有什么建议吗？”
“哎？我没谈过恋爱……”
三浦盯着听筒半晌，说：
“那，依据现状，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安慰和纱？”
“.…..我在伤心的时候，倒是十分希望别人能夸夸我。”
“哦…….”
“我、我随便说的，你别太当真啊。总、总之，无论男女，伤心的时候都需要夸赞和认同吧……”
“嗯，多谢了。”
“不用谢……如果你能得偿所愿，要对和纱好一点哦？”
美代子的话传到三浦的耳畔，换来一阵轻笑：
“哈哈哈，你真是说了一句无比正确的废话。工藤小姐，你也应该早日找到另一半才是。你可比我们大很多岁哦。”
“.…..”

“好过分。”
“.…..”
冬马端坐在宾馆房间的床上，紧盯着三浦的眼睛。
“为什么不留下来陪我？”
“不想见到你因为第二名而悲伤失落的表情。”
三浦觉得冬马和纱偷笑了一下。
“所以就选择看到我生气的表情吗？”
“至少比伤心的脸好看。”
“.…..那以后可怎么办？我难道不能在你面前伤心了吗？”
“自然不是。”
三浦带来的蛋糕就躺在一旁的桌子上，可冬马一眼都没看。
——失算了。
他本以为一块蛋糕就能打发和纱，但她居然没有关注。或许她是真的生气，或许只是装腔作势想占便宜，总之现在三浦的境况不太妙。不过，三浦并不是来被训斥的，冬马和纱也没有这个资格。不想见悲伤的表情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他还没有说。
“我第二名的结果，你早就知道了吧？”
“嗯，从评委公布最终成绩——不，恐怕从我看完比赛就知道了。”
“.…..”
“你年龄太大了，这项比赛是面向年轻人，激励年轻的钢琴家的。不然像你这种成名已久的人回来比赛，那些初出茅庐的钢琴家就绝无半点获奖可能。所以，除非是实力差距过大，否则你的分肯定会低一些。”
“我知道……我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就算没有第一名，我也不会太激动的……结果你一走，我就彻底生气了。”
看样子之前果然只是装腔作势呢。
“可我听说你之前有摧毁休息室的壮举。”
“那、那时候和现在不一样！”
冬马和纱突然绷直了身体，强调道：
“那是北原春希！对我来说有特殊意义的人……虽然现在已经不会这么在意他就是了。”
“.…..”
“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我本来想你我一起上台，然后向大家介绍一下你和花冠乐团的。”
“对不起！辜负了你的一片好意。”
这次是诚心诚意的道歉。
“结果你也不在，我只好向主持人说‘感谢一位与我关系紧密却不愿露面的男士一直默默支持着我。’”
“喔，你是在向媒体介绍自己的秘密男朋友吗？”
和纱狡黠地笑了笑，
“是啊。”
“他们可不是日本那些不入流的媒体，对这不感兴趣的。”
“我是说给你听的，我知道你一定会看回放。”
“——！”
三浦苍介不经意间的惊讶，被和纱尽收眼底。
“不过，和纱，下次可以公开说哦，”
三浦很快恢复了正常，摇着手指说，
“我不喜欢低调。”
“哼。”

担心的情绪大爆发并未产生，三浦长舒一口气。和纱能因为这个拙劣的借口就原谅他的不辞而别，颇令他惊讶。或许只是她习惯了与重要之人别离？
但三浦并不会停留于此，他要将原委告知和纱。
“和纱，其实刚才只是借口。真实情况是我去打听你母亲曜子女士的手术结果了。”
“——！”
和纱立刻起身凑到三浦面前，盯着他的脸庞问：
“怎么样？”
“好。”
“.…..真的？”
“真的。预期寿命又增加了，医生都吐槽说老不死呢。”
“太好了……”
和纱顺势紧紧抱住了他。
“……？”
那并不是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兴奋的拥抱。三浦没有感受到丝毫的温软，只有和纱透过双臂传来的喜悦和欣慰。
她伏在他的耳边，说：
“我还以为，妈妈她已经不行了呢，所以你才会找那种理由搪塞我。”
“原来你发现那是理由了啊。”
“嗯。”
——难怪她之前一直都闷闷不乐的样子。
三浦低头，目光轻轻拂过和纱散落在他怀里的长发：
“恭喜你，和纱，你和曜子都闯过了这一关。祝贺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钢琴家了。”
这是发自内心的祝贺。
“嗯，嗯。”
和纱慢慢松开了手，扶着三浦的肩膀坐正。喜悦之余，令她疑惑的是，自始至终都是她一个人在拥抱他。三浦的手，根本没有触及她的身体。
是因为还有什么顾虑吗？
和纱盯着三浦的眼睛，却没有从他的眼神里寻得任何答案。
“时间不早了，那个蛋糕不打算吃了吗？”
“怎么可能！不过……”
和纱走到蛋糕面前，拎起了它。
“你……”
“虽然很想现在就吃，但我们应该在一起庆祝，和乐团的朋友们。”
说着，冬马和纱打开了房间门。
“走吧，指挥先生？我们一起去找他们。”
“.…..好在它足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