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已过，河水渐开，后园湖中的水鸟不知几时也被放归，纵隔着重重院落，仍是能嘎嘎叫着扰人好梦。趁着额涅午憩的功夫，索性带着小德子偷摸出院，誓要给那几只不长眼的绿头鸭涨涨教训！】
【我在这府中向来横行霸道惯了，若是想磋磨个太监侍女自不在话下。然，念及小爷现下这三尺身量，敌众我寡，自然还是要再拉上个帮手兼任垫背才算妥当。】
【好在午歇时分，想是正院中人躲懒，竟叫我这般便宜溜至了东厢檐下。饶是如此，未见阿玛身影，进得正院也仍是多加小心。踮起脚来，一只小肉手握成团，将将举到人窗下，轻叩三下，压低了调门叫着人】
正哥儿！正哥儿！

【及至三月中，风和庭暖，西堰花津处，鱼戏水知春，正是一年最好物候。早几年得了二小子，因是头生，宫里赍赏也厚，更叫玉氏惯纵的没边儿。老大还好些，性子静坐得住，念内阃带两子不济，便指老大在身边亲自教导，天长日久地显像，却是老大愈发端方，老二愈发淘劣，委实也头疼过一阵】
【这日歇晌后，我与诲正留了窗课，许是小子昨儿个贪凉，吃了几牙玉瓜，这会子闹了肚子，便允他去。自个儿独坐在东厢，拣了一册闲书来看，一盏茶时候未过，那畔檐窗下叩了三响，于这静堂很不合宜，稍时又传过两声“正哥儿”，知是二小子，一时起了兴头，故意不声响，端看这两小子成日介背人的忙活事儿】

【半晌不见二小子动作，以为他知趣走了，龆龀小儿本就无甚耐性，只玉氏这样惯纵，一时想着改日也得尽些“为父之责”。手边的茶碗好端端搁在案头，竟是叫窗外飞进来一粒石子儿给崩歪了，险些碎在地上，登时心头火起，除他无外于人】
【几步迈到窗边，正见着小子身形，直呵道】阿穆瑚琅，你给我站住！
【又凝眉瞧见西院常侍候老二的哈哈珠子，折身便出东厢，前人膝弯一颤，忙不迭地跪了，更又朝人肩头一踹】蠢奴才！你平日里就这样伺候二阿哥？
【不待他答话，则已动身去拎老二，他到底身量还小，竟是叫一臂提着后脖领子就给拎起来，往那奴才身前一掼】你镇日不好读书知礼也罢了，我竟不知你还这般没规矩！今儿个我先打死你这哈哈珠子，再来收拾你！

【偷摸溜进正院找正哥儿的乐子自不是头一回，只怕是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原只当那石头子儿蹦着哪个不开眼的，算他倒霉就是，可谁承想——阿玛几声急斥犹在身侧，自没傻到真站在那处等着人拿的地步，只叹我这一双短小胫股不争气，只差那么一步，便能溜之大吉。】
【由着后脊教人提溜起，那“罪魁祸首”还半不罗罗地挂在胸前。只一晃荡，便与人正对上眼】
阿玛~！
【面上堆笑，脆生生地先喊出这么一句——这是我从额涅那儿学来的。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往日里都是这样讨得阿玛欢喜，想来我也定是不差的。而后也不管近前那还叩着脑袋那小德子，只粘瓜儿一般挂在阿玛腿侧，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将旁人的不是都先数落了个遍。】
这家雀儿忒聒噪，儿子不喜欢，才想着把它打下来，不过是一时失手——您难为他们也没用，合该，合该给儿子找个武师傅才是。

【这倒当真是我失察，竟是不知二小子何时已学了一身糊弄人的本事，且还正对着他王父使唤。晌午后的困乏劲儿登时全消，颦眉居高临下瞧着人】
那你是觉得，你老子也忒好骗了是不是？【莫说后堂这方寸地界正儿八经的阿哥读书所，因是觉得他们读书极爱分神，连窗外一棵老槐都叫砍了，没了那鸟雀的绊子，恁谁也不能喊个聒噪】
【本也不想成日介在府里闹个杀伐震天，然这里外竟没有一处省心的，尤是这哥俩儿，一母同胎，有时都分不清模样，偏又性情大迥。平日教管老大苛些，玉氏就很有些牢骚，老二便不拘着性，却是作成了这样】
这会子你倒知上进了！也是，这檐下连个窝巢都没有，你往里头打雀儿，合该延请一位好谙达来教教了。下回不定就能打着你阿玛！

【额涅向来自诩善阿谀好奉承，往日里无不将阿玛哄得舒舒坦坦服服帖帖，我自小见多了，便也学了那么三四五六分。可我却是忘了，她老人家还曾经曰过，甚么甜嘴蜜舌，无非是看男人的心是不是有你。显然，此时我这阿玛并才不是如他说的那般不好糊弄，不过就是打心眼儿里不肯向着我罢了！】
我原也是来寻大哥哥的——【要打也是打着他！】
【眼见着扯谎被人当场戳破，仍是不甘心地小声嘀咕着，只是这后半句再借我八百个胆子也是不敢说出口。心中虽埋怨他小题大做斤斤计较大人偏计小人过，可眼下这番局面，我也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就连平日里决计不肯叫的“哥哥”，喊得也很是顺口。】
【眼见一计不成，索性骨碌到人脚边，两手环抱着人一对大腿，仰起头来，两只随了娘的葡萄眼灼灼望向人】
额涅说，阿玛只疼大哥哥......

【张瑞昌闻了声儿，本想来说和，只道阿哥年纪小不懂事，叫我一手挥退了。彼时立在檐下，院里的蛩鸣渐次作响，正是恼人心头火上房，可偏又不是好动手的主儿，加之那三分话里带真，倒也确确是“患不均”】
【一时怔忡间，已叫小儿攀上了膝头，只那么一会子央着人似的，里外显出个服膺父训来，便叫人没了发作的由头，双手往他腋下一夹，将人提溜地站定，又瞥一眼地上伏着的小苏拉，略略缓了声儿】
正哥儿是好学的，现已熟背了四书，你若有那么几分不顽，但凡肯在桌前坐上三刻，我也是要烧高香了。
【阔掌在他发顶上抚了抚，难能示出些慈煦】你额娘是太惯纵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同正哥儿都是我儿，哪有甚么偏寸的，不若你今儿就搬来，白日里先习满蒙汉三语，下晌叫谙达练骑射功夫，晚间再做窗课，不妨我在外落个“郑伯克段于鄢”的考语了。

【只听那前半句的“哪有甚么偏寸”还很受用，可再到那后半段，心知大事不妙。脸上仍要挂着副乖觉神色，连声点头续上那奉承话】
您说得确确在理。我与大哥哥都是您同额涅的好儿子，原不应分得那样仔细。我在额涅跟前儿尽孝，便是他在尽孝；他在您跟前儿背书，便也就是我背了。
【嘴上一番东拉西扯，心里小算盘却打得噼啪响。只看眼巴前儿，我已是将阿玛的老虎毛捋顺，掀过那篇不提。一没挨揍二没失了家伙，如此已是最好。我又不似额涅同赫舍里福晋，横竖不是来争宠的，可不能真为了那几句“偏疼”，白白折在这儿。】
【如是想着，更是连连点头的力道也加了几分，全然顿然模样。再规矩问过一礼，转身便要开溜】
儿子今日受教了，这便回去将您的话带回给额涅，教她自个儿好好琢磨琢磨，万万不可再有下回。

【我自觉一番剖心话，不介稚子能听明白几分，这一向自陈罢，见他也若有所思模样，原以为捋清了父子嫌隙，正想好脾性哄上一哄，那小子竟就在眼皮子下脚底抹油，是以一把擎住他脖颈，拎小鸡崽般笑道】
小子，跟你老子比还差些火候呢。
【他小嘴一嘚啵，我都知道能吐出几颗真象牙，玉氏教子到底太过宽纵，只想着回头也叫二小子在跟前儿正正性，教诲话再没有多，只朝他后脑勺一拍，看着人回西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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