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原该是我冯湄最风光的好日子，又合腊尾年关，理应受全府上下一句大奶奶，再上太白楼订几桌席面，宴请往日手帕交，也让她们沾沾我的喜气，想来她们脸上嫉妒又艳羡的神色，那可真是十足的快活】
【哪成想老爷心里头还惦记着黄泉路上的谢氏，一句“谢氏新年，今年家中就不大肆操办了”，撕碎了我的心思】
【我心中不快，又不好同他发作，要笑不笑的应下，一福身，领着陈妈妈从他屋里出来。可我哪是忍得下这口浑气的脾性，只将他的话阳奉阴违，面上为着谢氏忙前忙后的操持，里头却是一并交给陈妈妈去办，又从官中支了三百两的账，由头是为谢氏，实则只拨了一百七十两给陈妈妈，余下便落进了我的私库】
【老爷要为谢氏守个春节，我与她却没那样的交情，又怎会苛待我院里的人，各人都有一两赏钱并一件儿过冬的新衣裳，让他们该热闹就如何热闹，只一点，断不可闹到老爷跟前去，介时若有谁遭了殃，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自个儿则请了谦祥益的师傅，裁了几匹上好的缎子，做几件簇新的袄子。那日裁缝到时，正遇上周关，但他素来是个会做人的，只同我欠了欠身，并不多言】
【我便穿着件水桃红撒花袄，围着攒珠勒子，乘一顶蓝顶小轿，风风火火进了智王府后院。彼时正盘腿坐在小玉屋里的东南炕上，抓了把瓜子磕得嘴里发干，端了盖碗仰脖儿一咕噜，刚捻着帕子揩嘴，太白楼的席面即到了屋外，侧头看下人鱼贯而入，扭头过来对着小玉努努嘴】合该是请你们上我家中吃酒的，哪知我家那位大老爷，平素不显，现下人没了，倒念起夫妻情深来了。要我说，谢大姐姐这会子孟婆汤都喝了，哪还记得他什么事儿啊。

【看她一个猛子坐起来，颠得那璎珞宝圈上的坠珠子也颤了几颤，好晃我的眼，着急忙慌地抬起两手去捂她的嘴，声气里是告饶】唉哟唉哟唉哟我的好妹妹，你小点儿声儿，别嚷得满园子都听见了。
【眼神不住往窗外门帘子边儿瞟，生怕屋子里伺候的丫头婆子还没走远，听了一耳朵去，再凑着一道儿吃酒打牌，我最知道她们的，少不得要讪牙闲嗑，嚼起老婆舌来。张家长李家短，就没有一家门前的是非不遭她们编排的，二两黄汤下肚，人喝美了心也喝飘了，仗着是家生奴才，在老爷太太面前得脸，从来是浑不怕的，连主子房里的事也敢论上一二了】
【我这会子怕得很，上回同她说起智王爷与那戏子的纠葛，听说闹得满府风雨，老爷回家同我生了好大的气，我哭了好一阵儿才把自己摘出来。这次若被哪个嘴上少把门儿的***传出去，老爷生气倒好说，这可是欺了王爷的罪名，我颈子上就一颗脑袋，够砍几回哪？】
【缩了缩肩，极爱惜地摸了摸我纤长白腻的脖儿】我那老爷不知使了什么法子，钦天监的大人说我家二姐儿是极富贵的命，得是王公皇子才压得住，这才唬得裕王爷收了房，天可怜见的，千万别叫他老人家知道了原委，就算知道了，也别怪罪到我头上来。
好好，【此刻哪有不应她的，况出府拜真人，又有好长一程路要走，若有她做个伴儿，路上也有趣】你那二小子，真就给裕王爷一家了？
【跟她肩头抵着肩头，臂膀挨着臂膀，又磕起果仁儿来，听得脸上酡红两道，羞得眼波潋滟三分，像盛满了一池荡漾春水】哎哟哟，竟是白天夜里耍不停歇？我记着你比我还要小上两三岁呢，智王爷可真个儿不知怜惜，若把你给「杵」坏了如何了得？
【这荤话说得人赧，直冲她眨眼笑道】我家老爷自比不得智王年轻力盛，可这两年我家里虎鞭鹿血流水似的吃，他也算得个老当益壮，头那两个月夜夜都要，早上我伺候他穿衣，都怕他在轿中睡过去。可我这肚子偏就不争气，他膝下就一个儿，还叫他赶回老家了，我要能给他生个小子，京中的田产铺子，金银古董，将来不都是我儿的？我儿的不都是我的？
什么旺阳的方子？【我是顶顶服她的，存了十成十的求教心思，她上既笼络得爷们儿的心，下又生得小子，而今王府侧妃的位子坐着，满府上下谁敢轻慢她？】

【我倚在小玉儿臂旁，水葱似的指头拨着她的珊瑚珠耳坠玩，再冲她的珠子轻轻吹上一口香气】我们两个是夫妻，补了我不也都便宜了他？我在那事儿上将他伺候得舒舒服服，人倒也显年轻许多，你是宥在这后宅里，没瞧着他那几个同年，哎哟哟，老得都快能给我做爷爷了，就他一个，看着顶年轻哩。
【懒得挪动身子，只扭过头去，取一盅烫得滚热的酒来，杯分两只，先给她斟上，三指捏着杯脚，凑到她嘴边，哄着她多说两句】我家老爷在床上最是个古板的，从不肯用这些时兴花样，原是这处出了问题？我也头一回知道还有这样多的新鲜名堂，那我用你这招式，再配着那方子，果要真能怀个小子的话，我教他认你做干娘！
【却听着这方子竟是她爹那个不着四六的玉老头儿寻来的，登时两只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手在描金花卉纹的炕桌上恨恨一拍，啐道】你那爹实在是个阿物儿，你那年才多大？就巴巴把你送去侍弄男人，幸而你入月得早，否则被王爷抛到脑后，岂不要糟蹋一辈子？这等子克毒事竟用在自己亲女儿身上，真真儿是糊涂油蒙了心烂了舌头的老货，还作娘的春梦呢，擎以为你伺候了亲王，他便是王府老丈人了？呸，也不怕遭了报应。
【一席话骂爽利了，遂把盏倒酒，好生吃了半杯。捏着酒杯的手算不得纤细，但可落得个珠圆玉润，五个手窝极有福相，小玉说得没错，我还在家做女儿时，虽则只是个不起眼的偏房庶女，到底比上不足比下却很是有余，委实要比她过得滋润百倍。方才乌眼鸡似的劲儿也泄了，略叹一口气稍稍红了眼，疼惜她小时候的际遇，又实在为她如今的红火日子高兴】
【一指头戳在她璎珞宝圈上，笑骂道】死蹄子，从前的苦都过去了，瞧瞧你现在通身的气派，哪个能看出你的出身？快别哭丧脸了，跟我说说，你那爹现而今还滥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