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父亲回来的晚上，藤原叔叔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嘛，虽然也没有什么事就是了。
西行妖是幻想乡最大最香的樱花树，在树下，我摸着放在地上的长刀，妖忌出去时只带着白楼剑，回来时多了一把刀，名字叫楼观剑。刀很长，立起来和我差不多，完完全全不是一般人能够使用的长度。
“是妖怪锻造的。”妖忌说，他正磨着白楼剑，“楼观剑很锋利，不像白楼剑。”
“什么妖怪？”
“家主的朋友。”
“朋友？”
“伊吹童子。”
“那个被源赖光砍死的鬼？”
“是。”他用布擦干净刀上的水，再把油抹在刀身上，然后收起刀。
我躺在地上，望着白云，无聊起来了，打着哈欠想到。
“妖忌，我想学刀。”
“幽幽子大人，这需要坚持。”
“那算了。”
“嗯。”
“妖忌，我想吃糕点。”
“是。”
“妖忌，我想看看外面。”
“是。”
“你是只会说这一句吗？！”
“……”
“带我出门。”
“是。”
……
果不其然，还没有出门就被父亲逮住了。
“功课完成没。”
被迫在房间里读诗看书，朋友光明正大在一旁笑着，妖忌在外面采摘樱花。
可恶……然而……
“幽幽子~，张嘴~”朋友拿出糕点，递到嘴旁，我本想大声呵斥她不讲道义的大笑，可它实在太香了。
“钥匙腰肌耶能走的周末好九号楼。”
“吃完再说。”
“唔。”
“叩叩……”
“进来。”大概是妖忌，朋友在响起敲门声的瞬间闪入系着蝴蝶结的“口袋”里。
妖忌进入房间，跪坐在榻榻米上。
“幽幽子大人，今天家主的友人——藤原妹红前来拜访。”
“欸？”谁？不认识。不过既然姓藤原，那应该和藤原叔叔是亲戚，还是友人，辈分应该相差不大……
“她是藤原不比等的女儿。”
“嗯……欸！？”
那不是几百年前的人了嘛！按照辈分，她是我的……九世还是十世？父亲的朋友怎么都奇奇怪怪的啊！不过我好像也差不多……
“家主让我提醒您，避免到时候大惊小怪。”
“就算提前告诉我我也还是会大惊小怪的好吧！”
“嗯，还请换好衣服，在下在门外等待。”
妖忌起身离开，我拿出橱柜里蓝底白色残月样式着物，脱下身上的衣服，穿上丝绸制成的着物，然后系上纯黑色的腰带，和一条红绳。
我走出门，妖忌站在门外，看着天空。
“走啦！”
妖忌点头，他比我高，走的快，我不得不加快脚步，拉住他的衣襟。“走这么快干嘛？”
“抱歉。”
在大厅，我看见了她，那个叫藤原妹红，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年纪，白发赤瞳的女孩。
“是幽幽子啊，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她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比我略高。
“嗯，嘛，啊……是这样吗？”
“幽幽子大人，是这样的。”妖忌说。
“快让姐姐我抱抱。”她这样说着，然后捏着我的脸。
可恶……然而……
“来尝尝我自己做的肉干。”
好香，原谅你了。我嚼着肉干，妹红也放开我的脸，“义清养的真好。幽幽子将来想干什么呢？”
“不周到。”
“祖宗，我可还在这里呢。”父亲说，他正在桌上写着什么。“此去一别，以后大抵是见不到了，我可得好好看看幽幽子，义清，你怎么说也是个父亲……”
“我知道。”父亲放下笔，“有些时候真想化作鸟儿。”
“那我可得备些网，还有必不可少的香料。”
“那就不必了……祖宗，这次打算呆几天。”
“呆到她成年，怎么样？”
“三年……自然是可以的，房间也收拾好了。”
父亲便叫我带着她去看房间，妖忌留下，他有事要他去做。

【三】
冬天过去，他坐在破庙的门槛上，他望着天空，肚子咕咕发叫。破庙来了一个人，一个和妖忌年龄相仿的人。妖忌不是没有见过白发的人，他与他的父亲就有一头白发，但他父亲的白发是生命枯竭的象征，他的头发也因为营养不良而有些干枯、发黄、脱发。不像眼前的人，富有光泽。
妖忌第一次见到那么好看的人。他不能不去看她，那种天生的，粗俗的，躁动的感觉叫他不得不去看她。
直到肚子又一次咕咕发叫。他臊红了脸，第一次因为饥饿或者是其它原因而浑身发热。
她站在那，但妖忌却感觉她很远，“我来找一个人。”她这样说。
妖忌望着她，看着她那双红色，比血还要红的眼睛。
“一个武士，能斩断一切的武士。”
“这里没有有本事的武士。”妖忌摇头说。
这里确实没有有本事的武士，只有一个死去武士和一个没有本事的武士。
“你是武士？”
“以后是。”妖忌站起身子，因为坐的久了，他不得不扶着门。
她很快走了，走前丢给他一双草鞋。草鞋有些小，有些紧，妖忌隐隐约约觉得，她是来找父亲的。但父亲是个没本事的，已经死了的武士。
他看着破庙，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春天还没有来。他不得不想，他想要离开这里。
他从佛像里翻出钝刀，他还记得钝刀的名字，白楼剑。他用布包住钝刀，穿上草鞋，把破庙里种的菜全部摘下，吃饱。他最后望了眼破庙，他要离开这里。

【四】
如果要离开，又要去哪里？他想到那里，那个有着最大最美的樱树的地方。
出了家才知道难事，他是个没本事的人，不但没有没本事而且还没有钱。没钱什么事都做不了。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他有鞋子。所以他走了很久，即使他尽可能的保护鞋子，但草鞋还是不可避免的破了。
他一直走，直到走到夏天的尾巴。到了，就快到了，妖忌对自己说。他内心里又闪过她的影子，接着便是那棵樱树，然后便什么也没有。
一天，妖忌饿得极了，好在附近有个村子。他跟着不知道哪里出现的人群，到了粮仓，他看着一个人剃掉头发，拿着饭团走到粮仓外。
旁边有人在问什么，但他什么也没有听见，他看着那两个饭团扔进粮仓，看着那个剃掉头发的人突然冲进粮仓。
然后，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出来，倒在地上，剃掉头发的人抱出一个小孩，一个粗犷的别着长刀的人冲出，踢着那倒下的人。
他想着饭团，于是走进粮仓，饭团被咬了几口，掉在地上，他拍了几下，放入嘴里。
“饿了？”剃掉头发的人问。
“饿。”妖忌答到。
妖忌的运气很好，剃掉头发的人是樱树的主人，听到妖忌要去看樱树，他自然同意。他们走出，在要走到镇子时，看到几个人对着剃了头发的歌圣跪下磕头。
他们被山贼侵入，需要武士的帮助。
歌圣答应了。他说他的朋友在这里，很快就好。
妖忌看到他说的朋友，那个让他臊红着脸的人。她看上去和以前一样，没有变化，还是那么的……美。
妖忌话不多，话不多的结果就是别人都认为他是个老实人，妖忌也确实是个老实人，两者叠加的后果便是有许多人往往不会记住他。
妖忌觉得她记忆不错，因为她居然还记得他，“你怎么在这？”妖忌想说些漂亮的话，但妖忌是个老实人，所以他只是说，“想看樱花。”
她先是一怔，随后便笑起来，妖忌觉得她笑的很好看。
歌圣显然也没想到有这个理由。

【五】
他们需要武士，而他不是武士，不是武士就不能和他们一起走，他看着天上的月亮，理清其中的逻辑，便知道这不是自己该干的事，他应该等待，在这里发霉般的等待。
夜里，妖忌忽然想起父亲的面容，父亲躺在破烂的，发出腐烂味道的稻草上。在妖忌有意识的记忆中，墙壁越来越黑，父亲的胸前越来越瘦，最后只剩下一层皮，包裹住突兀的骨头。
破庙外下着雨，昏沉，潮湿的空气地砸在妖忌脑门，使他昏昏欲睡，他不得不升起火堆。父亲睁开眼睛，对他说，“你觉得怎么样。”
妖忌没有回话，他只是往火堆里多加了点柴。父亲见妖忌没有说话，便又闭上眼。
父亲说，人生最大的烦恼就是记得太清楚。
妖忌轻轻离开床，他走到外面，脱下外衣，在月光下，他重新审视自己的身体，因为营养不良而瘦弱。
他转过头，发现那个女子站在月下，“不睡？”妖忌问。
“失眠了。”
“还是早点睡的好。”
妖忌看着她，他忽然想起，自己还不知道她的名字，“你叫什么。”
“藤原妹红。”
妖忌看着她，她已转头看向月亮。

【六】
妖忌沉默了一夜，想了一夜，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产生一些想法。说实话，这些想法来的实在是太晚了。
“妖忌，你来这干什么？”
“我想来。是了，我也要来。”
“你这样的年纪，不能来，也不该来。”妹红必须拒绝。
妖忌张了张嘴，他找不到说服她的理由。
“我有刀，既然我有刀，那我便是武士，武士是不怕死的。”他说 什么也不看的闭上眼睛。
“祖宗，不过是村民，以我们的实力，不用担心，我注意着点就行。”歌圣显然注意到妖忌异于以往的态度。歌圣走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他自然看出妖忌那种想法。
他该有怎样的态度？他不看好，祖宗必然会走，妖忌最后也必然会和其他女人结婚生子。事情只会这样发展。
妖忌如愿以偿，但事与愿违。
计划于凌晨突袭。
敌人并非为人，这是他们未曾想到的，一路顺利，直到领头的山贼死后化为大鬼，身形高大，挥舞一把大刀，大刀虎虎生风，他看着那股风吹向妹红，然后便是血。血液从她的身体里冲涌出，妖忌没有想到，在她那样小的身体里，有那样多的血。然后，他被长枪挑起，在空中，他艰难地挥出钝刀，砍断枪杆。
他摔在地上，地上要命的有一块凸起，他瞪直双眼，随后昏死过去。鬼人乱舞双刀，尸体与建筑物残渣组成的浪潮扑落在他身上。
直到东方升起鱼肚白，妖忌才醒来。他推开盖在身上的尸体，他现在饿的发慌，然后闻到一股味道，烤肉味，他抹掉脸上的血——那是一个在燃烧着的鬼。腹中翻涌，他吐出酸水。
随后在死人堆里翻找着，最后摸到钝刀。他看见歌圣坐在一块石头上，他走过去，看到妹红被倒下的瞭望台压着，“义清，屁股疼。”
歌圣抬起头看着树，“祖宗，屁股在树上，不疼了。”
妹红看向妖忌，“没事就好。”她闭上眼睛，妖忌顿感悲痛，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歌圣爬到树上，拎起妹红的下半身，然后跳下。
后面有人拍着妖忌的肩膀，“搭把手，帮忙挖出来。”
妖忌觉得这声音很耳熟，越觉得耳熟就越发悲痛。“死了还不安息吗？”他这样想着，然后转过身子，本以为会看到只剩下半个身子的妹红。
很干净，他想，干净过头了。

【七】
我打着哈欠，父亲的功课早早完成，明明别人家的就不用做，啊~
妹红姐来到这里有两年，两年，什么也没有发生，还是那样平淡。
父亲两年来竟然也没有出去，想必母亲的在天之灵听见这个消息也会露出笑容吧。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明明以前是个厉害的武士。
紫最近好像在忙什么，都没有见过她。
走到门外，我看到妖忌正望着天空，一朵雪花飘到我的鼻尖。
唔，是要下雪了？
说到雪花的话，就不得想到雪花酥。这样想的话，最近是不是有点吃多了？
“妖忌～”我朝外边喊着，“什么时候做饭。”
“现在就行，幽幽子大人。”
我转身走进屋里，父亲还在他的书房里，静静地翻看着一本书。
“爸爸，天冷了。”我轻声说道。
父亲插入书签，然后合上书，“是了，幽幽子。”他顿了顿，又说，“你的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当然写好了。”我还想说些什么，但父亲说得更快，“幽幽子，我大概不能活过这个冬天了。”
“幽幽子，不用找医生。”父亲没有给我思考与说话的时间，他闭上眼睛接着说道，“你啊，太贪吃，小心以后胖到走不动路。有妖忌在，我到不用担心你的安全了。”
“妖忌……说到妖忌，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见到妖忌时，他的样子吗？”
“忘了，那时我还小。”
“……是了，你还那么小……当时离开你，到底是我不对。”父亲说，“妖忌……妖忌……他到底是他的儿子……”
“妖忌在做饭，对吧。”
“嗯。”
“那就准备吃饭。”

【八】
当妖忌回想他第一次杀人，他从未想到，自己会记得这般清晰。那是他走出破庙的第42个晚上，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异于常人的地方。
当时还是冬天，妖忌的草鞋还没有破。
夜晚，他路过一个村子，摸了摸肚子，便向村里走去，想讨口饭吃，再把水壶灌满水。他还记得，那是一个和他以后见过的所有村子并无差别的村子。
当时他们正在开宴会，宴会，看上去就和妖梦的朋友开的宴会并无差别。
欢乐，大笑，喝酒作乐。
一群人聚在一起，围着火堆。
只要能无视旁边堆在一起的尸体。
尸体堆着，血液一路淌到妖忌鞋上。被尸体压在最下面的人发现了他，他变着口型，妖忌看见他说，走。
妖忌眨了眨眼，男人面部着地，他不应该看到的。
他拿出刀，走到男人面前，他没有丝毫迟疑，挥向男人的脖颈。
没有任何东西喷溅在妖忌身上，他晃了晃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么干，男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好了，妖忌说，声音很低，没有被任何人看见。
这算什么？
妖忌拔出插在尸堆上的长刀，他想，如果是她……想不出来，那就不要在想，刀上传来灼烧感，一些哀嚎声涌入脑海，还有温热的血，他看着他杀死这些人。
火堆旁，有个瘦子站起身，他向这里走来，嘴里念叨着什么，走到尸堆旁边，解开裤裆。妖忌扫到这个一身酒气的瘦人，抽出插在尸体上的短刀，从下巴捅入，直到刀柄触及下颚，那人双眼翻白，死的不能再死。
妖忌发怔，就这样死了？他有些反胃，但不该在这个时间，也不该是这个地点。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脏，扑通扑通的跳动着，还好，不知为何，他这样想。
“如果我帮你们报仇。你们就祝愿我能到达那里，祝愿我……”
妖忌数了下，除开自己杀的那个，还有五人。
于是，他开始等待。
等五人中的一人产生疑惑而前来查看。
双手握住长刀，摆出架势。
血液被风吹着，妖忌感觉手正变得冰冷，“郎次，干啥呢还没好？”
妖忌望了一眼，调整一下架势，“你不会用那些死……”
刀光闪过，然后妖忌抽出短刀，再一次捅入，妖忌把那人靠在尸体上，擦了擦短刀。
正所谓事不过三。
所以最后四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开火堆，向妖忌这里走着，但他们看见的只有两具冰冷冷的尸体。
……
一番搜查，什么也没有看见，正当他们以为闹鬼准备离开的时候。
妖忌站在火堆旁，一只手握着长刀，一只手握着短刀。
“手不冷了。”妖忌说。
长刀源源不断发出热量，妖忌看到，这刀原来属于一个武士。
武士被他们偷袭，而后妻儿被他们杀害。
长刀颤抖着，妖忌从未感觉自己是这样有力量。
他向着他们走去，“DOMO，魂魄家的DESU。”妖忌向长刀曾经的主人一样打着招呼。
“奶奶的，装神弄鬼，看老子把你砍成肉酱。”四人里的胖子说，他拿出一把斧子，跑向妖忌，妖忌用刀挑起一块烧红的炭，胖子躲闪不及，那木炭就这样撞到他眼睛上，“哇袄。”看上去，妖忌也没想到。
趁着强盗捂住双眼，妖忌踏步上前，短刀捅进腹腔，然后抓住那些滑滑腻腻的肠子，毫不犹豫地扯出。
那人没想到妖忌会这样干，直愣愣地倒下，妖忌看着剩下三人。
“麻烦……”妖忌想，要是他有什么特别的能力，比如说非常快的速度就好了。
“你们，该死。你们必须要死。”妖忌说。
刀热的发烫，妖忌望着天，下雪了，“你是他们什么人。”
“没有任何关系的人。”
……
妖忌挥出长刀，砍断最后一个强盗的脖子，妖忌能够感受到，刀的热量正在流失，最后和他的短刀一样冰冷，接着发出异响……刀断了。

【九】
“你问我对幽幽子大人小时候有什么印象？”妖忌看着精神抖擞的天狗记者，“先不说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幽幽子大人嘛，从小就喜欢吃甜点，不过还算有个淑女模样。”
“那时她大概七八岁，我跟着离开有三年的歌圣来到那里，当时有藤原家的帮衬，幽幽子活得很好。”
……
妖忌光着脚，跟在歌圣后边，妹红在他们中间，“三年，义清，找了三年还是没有找到办法，你还能活多久呢。”
“在她13岁的时候。”
“麻烦，这人怎么就有这样难缠的命呢。”
“……”妖忌听不明白，大概是歌圣患了什么不治之症，他望了望天空，正午，秋高气爽，万里无云。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因为病死去的，他想，然后他想到，樱树，最开始他看到那棵樱树，只觉得大，没有别的想法，哪怕在父亲死后，他要找一个地方时，也只是因为只去过这里而来到这里。
他有些不知所措，他看了看前面的两人，又摸了摸钱袋里的钱，1，2，3……13，要命要命，没了，以后该怎么办才好，他不得不想。
回去，是啊，该回去了。
“妖忌，我们这里缺个侍卫，要来吗？”歌圣说，妖忌想了想，但实际什么也没想，“可以。”回家……那大概也算不上家。
他忽然想到父亲的墓，还是要走一趟，但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之后三人沉默无语，直到走到歌圣的家外，歌圣大手一挥，推开房门。“三年，三年还是太长了，以后我不会走了。”他说，接着便在妹红的劝说下赶紧去见他的女儿。
“最好如此。”妹红坐在石制长凳上，将鞋子脱下，然后是足袋。他看到有些许白雾弥漫着。
不同于他见过的那些，畑户的足，武士的足，没有太多褶皱，也不染什么尘土，他看向自己的脚，已经有一层老茧了。
重新看向她，没有防备地看到她看向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红的像血一样。
他的心停住了，应该平和的心无法止住地颤抖着。
“怎么了吗？”
妖忌望向天空，天上的云很白，“不……”，他嘀咕着，红色从鬓角蔓延，紧接着感到燥热，使他想要脱下衣服，挠着头发。“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他这样想，他想到那些老农口里念叨着的故事，性，还是，爱？
“你……不会是……”妹红像是反应过来，言语里带了几分羞涩，不可置信，以及……火气？不过那火气太小，太弱。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她说。
没头没脑，妖忌不知道她的意思，但又感觉到些什么，他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不知道，当你看到她时，又会怎么样呢。”

【十】
“不好意思，想起以前的事情，一时间忘了你还在这里。”
“是好事？”
“大抵算得上是不错的回忆吧，虽然不想承认，都是因为年轻犯下的错啊。”
“樱花差点开了呢。”
“大概以后也不会再有了，现在想想，也有一千年了，千年……天魔，他现在怎么样了。”
“天魔大人吗？唔，身体很健康，不过妖怪也没有不健康的时候吧。”
“嗯……我第一次看到幽幽子大人，那时的她，正在西行妖上吃着糖葫芦。”
……
妹红说完，看着妖忌，“你啊，还年轻的很啊。”
她穿好鞋子，“逛逛吧，熟悉一下。”她跳下石头，妖忌跟上，两人沉默，直到走到西行妖下。
“很大。”妖忌想，大概需要好几人合抱，才能抱住。
他摸着树，树皮粗糙，软而坚韧。妖忌看向周围，周围全是樱树，“义清说过，要是自己死去，就埋在这里。这里是他的根……”
……根吗？妖忌看向树冠，现在不是樱树该开放的时候，叶子飘到妖忌的头上，他向上看去。
那是一串糖葫芦……一双如樱花般美丽的眼睛，同时，他又感受到一股牵引力，他看着那双眼睛，眼睛的主人看着他。
“你是藤原叔叔的客人吗？”
“不是。”妖忌回答道。
“那就是私闯民宅？”妖忌看着，那个女孩，露出狡黠的笑容，“要砍头的。”
“幽幽子，快下来，这么高，义清看了心会发慌的。”妹红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树，抱起名为幽幽子的女孩。
“妹红姐～”
“叫姐也没用。幽幽子，这是义清找的侍卫，负责保护你。”她背起幽幽子，然后从樱树上滑下。
“欸，父亲大人回来了吗？会待几天？”
“不清楚。”
“欸……”
她看上去很失落，“妖忌，和她聊聊天，毕竟，你未来要在这里。”妹红走到这里前和我说过。
“魂魄妖忌。”也许是很久没有和别人接受过自己，除了自己的名字，我什么也说不出。

妖忌从妹红手里接过幽幽子，“你冷不冷？”她突然问。
“不冷。”妖忌说。
“那你体温怎么这么低。”妹红摸着妖忌的额头，疑惑道。
妖忌摇了摇头，幽幽子抓着妖忌的头发，“你头发怎么这么长呀。”
“没时间剪。”
“唔，是这样吗？”
妖忌突然觉得有些冷，冷后又发现刀在发热。
“在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在这里种下一株樱花树。”妖忌听到有人说，“他是当时最强的剑客。自称魂魄——”那个声音在说出名字后半段时严重失真，妖忌看向樱花树，“他在那里遇到自己今后的妻子——”
谁？妖忌心生疑问，但随之而来的困意，迫使他要闭上眼睛，直到刀突然烫了一下。
“嗯？”幽幽子看着发怔的妖忌，“怎么了？”
他不由得感到恐惧，对谁，他环顾四周，最后看着恐惧的来源——幽幽子，他摸了摸幽幽子的脑袋，感觉手感很好。
对死的恐惧，对生的渴望从他内心涌现——把她杀死——把她杀死！
沉闷的像是被深埋地下的声音在妖忌耳旁咆哮着。
他看到那些鸟兽散发腐臭的尸体从土中爬出，啪嗒……啪嗒，粘稠且带着土腥气的——雨，滴落在妖忌的衣袖上，他看着被滴到的衣服发黄发黑，黑色的手，抓住他的脚腕，膝盖，胸膛，脑袋。
妖忌尝试摆脱，发现需要较大的幅度才能挣脱，“麻烦总是不断……”妖忌说着，然后把幽幽子递给妹红。
他拔出刀，然后用力甩开抓着他的东西，恶臭扑面而来，好在还没吃饭。妖忌抓住那东西的头发，但及其粘滑，就像发酵数年的淤泥，他把刀送入人形咽喉，捅穿，切割，不知道为什么，他赶紧白楼剑现在非常锋利。随着他不断割开，那恶臭被其它的味道迅速取缔。
那是樱花的味道，可现在没有樱花，不过妖忌也不在意香味是从哪里来的。他割下人形的头，抓着头发摔在地上，人头像熟烂的西瓜一样破裂，溅了妖忌一身。
妖忌回过神，看见疑惑地看着他的妹红，“你把幽幽子递给我干啥？”
哦，原来她们看不见。
妖忌把刀插入刀柄，又闻了闻滴落液滴的地方，什么味道也没有。
“也许是我疯了。”他想着。
……
“然后妹红大人带着我与幽幽子大人在外面逛了逛。”妖忌喝完茶，对射命丸文说出妖忌剪辑版的故事。

【十一】
妖忌没法入睡，絮絮叨叨的低语不断从地下传来，直到他把刀与大地深切交合才平息那些言语，“在吵吵我把你们都刨出来烧成灰浇上尿给西行妖当肥料。”
“……”妖忌撑起身子，靠在墙上，来到这里好几天了。那些声音就像喋喋不休的基佬一样，幽幽子，因为她吗？
“麻烦的事总是一件接一件。”妖忌想，他起身拉开门，看着西行妖，困意逐渐涌上心头，关上门，拔出刀擦拭后插入刀鞘。
“你们是想让我离开这里，可我又能去哪里……啊……本来确实想过离开，但是嘛，既然有人知道爸爸的消息，不搞清楚前，我又怎么会离开呢。她希望我留在这，我自然也知道她知道我在说些什么。”妖忌打着哈欠，“为了大家，你们还是消停点。”
“还会有人因为她而死？”
“谁？”
“……”
“那可不是我能管的了的事。”妖忌说，“我没本事，没本事就别陷的太深。”
“那就说好了，你们别吵，我也不会让她有杀生的机会，对了，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女人的声音……”
“……没有，好吧。我也该睡了。”
……
妖忌于黎明时分醒来，他拿起刀，随后便感到无所事事，那些鸟兽在旁边叽叽喳喳，“她来了，她来了……”
妖忌拉开门，打着哈欠，把刀别在腰上，他探出头，看到妹红朝这里走来。妖忌并不想复刻闻鸡起舞的典故，只是习惯起早，“挺早嘛。”
“习惯了。”
“嗯，虽然说是侍卫，但基本也没有什么需要你干的，保护幽幽子的安全，把不长眼的小贼抓起来啥的，也就这么些事……”
妹红看上去不只想说这些话，妖忌没有来由的感觉到紧张，“有什么事吗？”
“……事吗……”妖忌只能勉强听到她说，然后除了鸟叫声，妖忌什么也没有听见。
妖忌数了下，大概过了6息，“我今天要去给一个人扫墓……”她犹豫片刻，“你跟着我。”随后便向外走去，“我等你。”
乌鸦飞到他的肩膀上，“会发生好事吗？”他问，“当然不会。”妖忌给出回答。
穿上鞋子，乌鸦窝在妖忌头上，“她身上有死人的味道。”乌鸦说。
“嗯。”
“像是埋在地下封存多年的死尸，怨气很重。”乌鸦叽叽喳喳的说着，在他走出门外的一刻飞离，“活着多是一件美事！”妖忌回话道，“但又有几个人能活明白。”
妹红在门外背着手等着。
……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走到公墓。天上几乎没有云，太阳烤着妖忌，他不由得解下最外面的衣服。妹红在一个墓碑前停下，她背对妖忌。
“岩笠……他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很久了，又或者不久，还是因为我不想想起来呢？”她低声道，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是被我杀死的。”
妖忌听着她的话，沉默着，他应当听着。
“我啊，死不了，也就是不死人吧。”妖忌见过她死后复活的样子，“因为想报复她，但伤害到的人却不是她。”
她转过头，看着妖忌，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你喜欢我吗？”妖忌沉默着，他觉得天上的太阳太过于耀眼，烤得他浑身燥热，心脏不安地跳动着。思绪开始老化，僵硬。
“我不确定……也许……”他犹疑着，“不……”，她打断道。
“你只是贪图美好。”她说，“但那份美好太容易破灭，我明天会离开这里，我还要找到她……我必须要找到她……”
妖忌看到墓碑旁竖着一把刀，锈的很严重。刀身微微颤抖，妹红忽然走到妖忌面前。
妖忌今年16，继承他父亲的基因在他摄入足够的食物后开始发挥出该有的作用。
“低下点。”什么？妖忌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先一步照做，他混沌的思绪蔓延着，什么？在他还在思考的时候，脸上忽然传来感觉，一种湿润，温暖的——吻。
“为什么呢？我也搞不懂。”
妹红走了，留下僵化的妖忌，他走到墓前，握住刀柄。
刀身发热，颤抖，随后便变成碎片，“……”
唯有沉默。妖忌用白楼剑挖了个坑，把刀碎成的渣子埋入土中。
刀的主人不想说什么，但他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我们都是婆妈的人，所以我不会记得，也不想知道他们的经历，无论多么悲惨……慢下来没有好事……”妖忌说着，穿上衣服，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脸略有些红，看上去是被太阳晒的。

【十二】
妖忌忘了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他总觉得哪里有点难受，回来后就躺在榻榻米上。
也许是晒太阳晒得，也许……乌鸦停留在他的肩膀，“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妖忌伸手握住乌鸦的脖子，他什么时候站起来的？
走到院子里，面对着西行妖。
他不自觉摸着脸，摸着被妹红吻过的地方，风已吹干痕迹，只是心留有余温。
“我该……干什么好……”停下来了，是了，停下来了。
无论什么，都停下了，乌鸦从妖忌手里挣脱，不，是妖忌松开手。
他跪在地上。乌鸦像麻雀一样蹦到妖忌面前。
它歪着头，漆黑的眼眸倒映着妖忌的身影，黑色从乌鸦身下蔓延，妖忌拔出刀，黑色的水从地下溢出，与泥土形成滑腻的泥浆。
乌鸦分裂，化为几十余只飞行的鸟兽，它们交织而成，眼睛被12对翅膀遮蔽，翅膀打开，眼睛微微张开。
它们最后说道，“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你的灵魂如此脆弱……就仿佛被人劈成两半。”
妖忌看着天空，数不清的蛾子向太阳飞翔，前行。
“我好像明白了。”他看向面前的武士，“你们被她的能力杀死，就像搁浅在滩上的鲸一样。”
“……”武士没有言语，抽出太刀，与妖忌对立，“不能转生，一辈子就搭在这啦。你们不想害人，但怨气太重。我应该杀死你们，让你们能下去。”
武士沉稳地握住太刀，太刀有一人长。他的动作不是人所能完成的，流畅而自然，虽然不知道原理，妖忌感觉到他纳刀又挥出的那一刻，他不会受到任何伤害，随着第三次的大回旋斩砍在妖忌身上，妖忌感觉到死亡的大门正在为他打开，同时，隐隐约约中察觉到武士的下一个招式。
武士高高跳起，妖忌自然不会站着让他斩中，死亡不是妖忌能够抗衡的东西，妖忌看着天空中停滞的云朵，然后，他翻了个身。
水滴顺着妖忌的脸流到榻榻米上，额头传来冰凉的湿润的触感，他睁开眼，看到一个人，也就是妹红的身影，也许是，也许不是，他应该要挽留……不，不该……
他不应该挽留……不，也许……
他看到太阳与荒凉的大地，巨石从山顶滑落，他手旁有一根木棍，直觉告诉他，他可以改变……但终会死人……一个是她，一个是无数不认识的人。
他看向太阳，投身与巨石行着的路，最后被巨石碾碎，乌鸦啄食他的肉体，他心甘情愿，只要……
……
幽幽子别在扯着他的脸。
妖忌举起幽幽子，幽幽子疑惑地看着他，乌鸦窝在妖忌的头上。“幽幽子，好好珍惜这短暂的时光吧。”
乌鸦无声附和。
“嗯？”她看上去完全没有明白，没有明白也好，妖忌想，是了，也好。
小孩子就不该面对这样的事，高个子不扛着白也长那么高了。
“妹红姐回去了。”幽幽子说，“嗯。”
“爸爸说今天要教我读书。”
“嗯。”
“爸爸说妖忌你也要来。”
“嗯……嗯？”
乌鸦叫了几声，妖忌觉得它是在表达对自己的悲哀。
妖忌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看过一本书，所以，自然也不懂字。

【十三】
妖忌惆怅地喝着酒，酒是他自己酿的，度数低的让他不由得想起破庙里的米酿。
可惜……可惜……也许我该喝完再走，加了樱花，最后的成品不用说，自然有一股樱花味。也许我以后可以卖……算了，太麻烦了。妖忌喝完杯中的酒，然后看着对面的幽幽子，幽幽子被酒味吸引，看着妖忌，她想要喝一口，妖忌自然不会同意，“小孩子嘛，少碰酒。”
他看着桌子上的书，看不懂，那些文字爬来爬去，捉摸不透飘忽不定，“妖忌成年了吗？”幽幽子爬到妖忌肩膀上问道。
“成年了。”妖忌封上盖子，“幽幽子看得懂吗？”他指着书。
“嗯！当然！我可是西行寺幽幽子！西行歌圣的女儿！”她叉着腰，看上去相当自豪，“别乱动，小心点，你要是磕磕碰碰摔着了，她会扒了我的皮的。”
“唉，我恨读书人。”妖忌想，“但我又羡慕他们，所以，真不想识字啊。”
……
“不读书不行啊，你知道吕蒙不，……”歌圣这般劝说。
妖忌想，可我不是吕蒙，我只是一个……一个没什么功业的武士，不，武士算不上，什么也不是，对，只是个普通人。
妖忌没有拒绝歌圣的好意，其结果也就不容更改。他要读书，要识字，要练习。
“唉，说出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嫁出去的婆娘一样。”妖忌伸出手，举起幽幽子，然后放下，他摸着幽幽子的脑袋，“所以，偶尔撒撒谎是应该的。”
“幽幽子大人，你要好好长大，一定要能……”妖忌打着哈欠，收回还没有想好的话语，“不要辜负期待，也不要被期待压垮。”
“是这样吗？”
“只能尽力了。”妖忌没头没脑的说完，结束这个话题。
……
夜晚，妖忌从睡眠中醒来，他从乌鸦漆黑的眼中看不到任何画面，“要来了……忍耐不住……好黑……害怕……”
“会结束的。”妖忌不知对谁说着，他看着自己的身体，突然发现有点陌生——他从来没有好好见过自己的模样。
“我希望，大家也是……如果她不能控制……会死很多人的。”
“是啊，担心……”妖忌穿过房门，乌鸦紧随其后，“要么海水突然涌出，淹没海滩，要么，想尽办法，把搁浅的，推到，抛到海洋里去。”
“只剩下你了啊。”
“……”乌鸦没有说话，妖忌也便自顾自地回到房间里，“早点睡觉，好好改造，早点投胎。”
……
第二日，妖忌出来看太阳时遇到歌圣，“干的不错，它们都走了。”歌圣率先开口，妖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歌圣示意他跟上他时，他才反应过来。
“让我看看你做饭怎么样。”歌圣说，然后坐在一把形似后世椅子的器具上。
……
歌圣躺在樱树的枝干上，“此间乐，不思……”他没有说完，不久后树上传来呼噜声。
妖忌做的超级大·烤肉，他一口气吃了两个！
而幽幽子……吃了整整一半！
至于妖忌……他正在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