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长沟流月
陛下是否真的爱过雅典娜，或者，城户纱织呢？陛下果敢、英明、仁慈，却唯独在这件事情上逡巡畏前。只要不曾将那莫名的情愫和痛楚宣之于口，陛下便从来没有输给过一个他不可能赢的人。
所以他在被扎了个对穿的时候只叹了一句“真狠呐……是你的了。”他不动声色，也没有躲，仿佛只是维持帝王最后的仪态和尊严，向前挺了挺脊梁和胸膛，黄金权杖也毫不吝啬地扎得更深更远。
没人会懂得这死之君将言未言的话语：“这样，你会更开心一些吗？”
然后大厦将覆，净土倾颓，冉冉斜阳拨开浓厚白雾，如浪而来。
那个人和他从不知天高地厚的爱、他的隐忍、偏执、克制，如逆风执炬，烧手之痛亦浑然而不觉。他从来都只是安静站在不近不远处，远时唾手可得，近时也绝不逾矩。
谁又能赢得过疯子呢？潘多拉轻蔑道，再如何，死人如何与身为永生神明的陛下争辉？

II 此情可待
“他的手沾过那么多人命。”备受教皇宠信青睐的国师迪斯马斯克立于摘星楼，衣袂翻飞，通身沉稳贵气掩住了他的玩世不恭。
“所以教皇陛下好汤池沐浴，好青史书蠹，好问黄泉事，”阿布罗狄好笑地看着他，“更好占星问卜，好你这世代孤臣。”
“太白开天关，陛下平日再怎么戴着面具光风霁月，也只能浴后起身穿上战袍去杀人。”他笑意凉凉，“古来圣贤皆寂寞啊。”
海潮未平，红粉青山，天连晓雾。世代孤臣不知，地狱典籍里更不会写，圣域的教皇曾钟情一人，常存抱柱信，爱之如生命。
神爱世人，也爱你。那么多的人，太过拥挤……那些人爱她，像爱温柔典雅，像爱普世正义，像爱烧迷思薪的智慧火，像爱江山与神女相得益彰的工笔画卷，只有他，爱她不渝，爱且仅爱她本身。
他不在乎万劫不复，不在乎死后报应，他可以永远掩埋心意，做她身旁规矩辅臣，只要能留在她的身边。
愿同尘与灰。

III 念吾一身
别人或许不懂，可撒加对哈迪斯那种眼神再清楚不过，那是怯于承认的眷恋和永不可触的哀伤。曾几何时，他也这般将她遥遥望断。他终其一生都在追随她的脚步，盈箧塞路，前仆后继。黄泉路上等着她的人业已太多，而今生拥有的已经耗尽他所有的运气。时光漫漫而去，昔年种下的种子如今都已成亭亭华盖，人间安稳，星河热忱。
那么，还要再等二百余年吗？既已约定来生，奚惆怅而独悲？长生不可期，劝君惜今时。
别怕……我很快就来。

IV 已向季春
他和他长得那么像。一母同胞，开朗的眉眼笑起来不知人间愁苦。
现在，他拉起兄长遗留的黄金弓，对准了他。
撒加没有躲：“你若有能，杀我就是。”
艾奥里亚泪流满面：“为什么杀他？为什么！”
撒加疲惫闭眼：“因为他该死。”
艾奥里亚不甘心地大吵大嚷：“他明明是你最好的朋友！同道！战友！”
撒加无所谓道：“说不定还是绊脚石。”
艾奥里亚不愿相信：“你也是有弟弟的人……”
撒加冷笑：“都死了，艾俄罗斯死了，死于我亲手签下的追杀令，黄金利刃，见血方还；加隆也死了，死在斯尼旺海峡的岩牢里，连尸骨都不知道被海水冲到了哪里……”
艾奥里亚不欲再多费口舌，因他认为面前这个撒加已被权欲摧折至面目全非。他不愿意再承认这是他兄长口中纯洁无瑕至高至明的君子。他毫不畏惧地与之对视，挽弓搭箭的手没有一丝犹疑。
“来吧，狮子座，向你曾经的令主放箭！”撒加面无惧色，甚至带着微不可查的欣慰。
“你为什么不后悔？”艾奥里亚又恨又疑，“我兄长舍生忘死，就是为了你这样的……”
撒加一把抓过他的手抵上自己的胸膛，端的是君王威仪：“无法触碰，无法原谅，无法弥补，对吗？”他让亲爱故人遗留的箭更深入自己的血肉，似是直抵心脏，“那么多事，怎么道歉，怎么弥补？我将你亲手养大，你若有能便杀我，生当衔环死当结草，撒加感激不尽。”
时间在一瞬间仿佛停滞，微末灯火下，彼此无话。
所以艾奥里亚最后明白了，为什么面前这个一手带大他，慈爱温和，面带忧郁的青年，永远强大，永远年轻。
也，永远无法挣脱樊笼。
“我没办法恨一个比我更可怜的人，”艾奥里亚退下殿去，行大礼，“感慕兼伤，情不自任，无可奈何。陛下何如，吾哀劳。何赖，爱护时否？”

V 折戟沉沙
弟弟是很有能耐的弟弟，年纪尚轻便雄踞海界，重振氏族，坐断一方。他是他安稳高居天宫，做富贵闲人的后盾。
弟弟也是阴谋家，本已位极人臣，偏搅弄乌云，步步为营，谋夺天下，最终机关算尽，碎骨沉江。十三年后，他再入凌烟阁，身后盛名，极尽哀荣。
不是不怨，不是不恨，撒加摸着他的墓碑，羽觞醉月，风过庭带出的花香也夹杂了一丝冷而淡的酒气。
加隆已经不能说话了，所以也没办法告诉他波诡云谲的艰险，造化弄人的错铸，破釜沉舟的不得已，以及漫长的蛰伏、野心和谋算，还有那句说不出口的：
对不住。我爱你。

VI 孤光自照
天宫设宴，梨园奏乐，沉香美婢，觥筹交错，月朗风清。
他望着御座上的雅典娜，雅典娜也望着他，彼此相顾无言，无旧可叙。
最后是他含笑打破死寂，举杯遥祝：“殿下千秋康泰。”
二十年前春夜宴，因氏族败落，他的座次居于末尾，与下一代的神王隔了一重又一重的门楣，而今他已是大地的王，他们之间的隔阂早已无形而不可逾越。一步的距离外，她亲手为他斟酒。
他笑意不改：“殿下真要臣满饮此杯？”
她没有说话，也无话可说，不置可否。
于是他笑意更深：“只要是殿下的心愿，臣定当庶竭驽钝，死而后已。”他眷恋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过她的脸，抬手便要一饮而尽。
她倏然拽住他的手，白玉杯未稳碎落，酒香绵延。
“失礼。”她冷淡招手，“为圣域教皇添酒。”

VII 南国红豆
“圣域教皇曾数度无视大神诏令，”阿贝尔急切道，“殿下已心软放过他一次，难道还要一错再错？”
“我总觉得，一切不该如此，如果他有反心，为何过去二十余年坚守大地，苦寒烈焰，从不归京？”雅典娜半醉半茫然低语，“我和他，有什么过往吗？哥哥，他那双眼睛里藏了太多事……”
阿贝尔不屑高声道：“他注定是乱臣贼子阶下囚，殿下无需多烦忧。”没能得到回应，阿贝尔回头一看，不禁失笑，雅典娜捧着一壶酒，早已醉倒。
“你都听到了？”阿贝尔居高临下，与撒加相对。
撒加眸光潋滟，跪举权杖：“臣说过，殿下所愿，臣必将勉力成全。臣今日交还大地权杖，祝殿下从此无忧，平安遂意。”
“如此最好。你已人间期满，卸任归京，殿下特赦，”他警告似看了他一眼，“别越界，别忘了你自己的本分。人神苟合的孽种，地狱被镇压的鬼魅的余孽，双子星半神半魔的预言……”
永夜深沉，他静默温顺：“只要殿下快乐就好。”
还有，那未曾说出，也没必要再说出的心愿。

VIII 庄生晓梦
他不想活着。
活着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一种煎熬，一种耻辱。尽管有无数个理由能够诡辩这一切其实是天妒英才命运裹挟，他本身是一个无比正义温柔的人，然而他不能原谅自己。
他是大地的雄主，天下无人能胜。只有那一次，他一败涂地。
“所以，你骗了她。”他所有的求不得和意难平都像顿时滔滔的洪流，隐天蔽日，在昼犹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阿贝尔恣意对视，“忘记了史昂的话吗，一个人神苟合而得的半神半魔的孽种，永远别妄图得到殿下，染指她的贞洁。哦，对了，她还喊你哥哥，二十余年未见，平生故人，因天时，与之皆断，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他凑上前来：“你也想要她的神血，不是吗？”
“你骗了她，所以，我要杀了你。”撒加只沉沉地笑，不辩一词。
“难道你不好奇，你缺席的这些年月里，她究竟经历了什么，又为何与你形同陌路？”阿贝尔回敬，唇角可疑地微微勾起。
“不重要。她对我做什么都可以，即便是献祭性命我也甘之如饴，死当其所。我既永远站在她的身前，亦永远站在她的身后。她既不愿说，我也不想问。”
白雾茫茫，他遥望帕台农宫，雾太浓了，什么也看不到。
那些无法回溯的日夜和精心编织的经纬，虽然终有一日令雅典娜梦醒南柯，宣告他的胜利——可那也将是她最不堪回首的、暗沉不可追的往事，所以他并无半分得胜喜悦。
因此，一切诉说，一切追问也只徒增痛苦，他只想提剑杀人。
“我是大神氏的嫡系，出自地狱的魑魅魍魉杀不了我。”
“那且看吧。”他不再忍受，双目通红，提修罗剑暴起。
传说中第一流的剑客，出剑时葳蕤自生光，日月无华，天地彷徨。寂静的四野，一只莹白素手却悄然握住他的剑刃。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
他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只轻语：“你……就那么爱他？”
爱到不惜利刃反握，血流汩汩。粘腻血液缠绕舔舐，落到他的手心，如碎玉般温润尖锐。
“他是我哥哥，”她垂眸，“你别伤他，我可以交换……”
撒加惨然闭眼：“放手。”却不敢再妄动剑身，恐伤了她。
雅典娜不语，只冷冷对峙。
他只好再说：“殿下放手。殿下不必与臣做任何交易。”
“为什么？”
“因为，”他一字一顿，“臣说过，只要是殿下的心愿，臣定当庶竭驽钝，死而后已。臣的所有亦属于殿下……”
雅典娜皱眉打断：“冠冕堂皇的话，身为殿下已经听得太多。”
“不是冠冕堂皇，而是肝肺皆冰雪。臣从不欺骗殿下，”他的眼眸晦暗如山雨欲来，“所以殿下，可以毫无顾忌地相信臣。”
我只希望你能开心。
“为什么，你会突然白发，白头吟……疼吗？”
“拜它所赐，臣百毒不侵，不寂不灭，为何会疼？”他扬起一个绝望自弃的笑容，并未察觉，不远处的阿贝尔持一沾了女神血的黄金短匕，绕柱靠近，图穷匕见。
“原来，这才是殿下想要的吗……”他生生呕出一口血，“殿下想杀我，不必伤手为引。臣不能为殿下生，今为殿下而死，无怨无憾。殿下又一次没有选择臣，自臣死后，殿下务必学会……自……保……”
她永远能歪打正着给他救赎。他伸出手，差一点，就差一点。
血腥气过重，雅典娜尖叫，连连后退。
所求太过，神佛不允。所以，他最后只触碰到了遥不可及的天际。
“白头吟，伤离别，天下当真除女神血外，无可攻破，”阿贝尔大笑，“殿下已诛杀圣域教皇，永无后患。”
“哥哥，”她转身，双目惊疑，“你不是答应过我……”
“兵不厌诈，殿下需早日抛弃天真。”
夜太沉了，湿濡的绯色月光仿佛都重逾千斤，满地梨花穿过春风，香气微醺微甜，不知为何，她竟泪落君前。
为什么，哥哥此时是如此遥远，如此陌生？分明他曾身体力行，永远守信，永不诓骗。所以，她也总是回以全部的信任，全然不设防。
其实也不尽然，例如，白头吟还是很痛的。只不过，“痛苦”和“被抛弃”一样，会成为一种夺路而来的常态，生而为人的一切，只消低眉、顺眼、坦然、放纵。

IX 素月分辉
两相厌对，哀恸的眼淌下今生最后的泪水，悲切祈求言犹在耳……
殿下，快点长大……
殿下，臣会一直陪着你……
殿下，我们还能有很长的以后吗……
殿下，我死后你只能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殿下，臣先行一步，愿殿下千秋，岁岁安乐……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石火光，如水上泡，如露亦如电。轮回、重逢、虚妄、慈悲、生离、死别、诺言、谎言、爱恨嗔痴、举心动念，如过眼云烟，如浮生一梦，云何于中，不惊不惧；如此生死，流浪大海。
神，会有来生吗？
明明，她也曾向天争取：“儿在意撒加，不愿见他难过。圣域谋逆，是儿之过，教皇冲撞，乃受儿胁迫。请父神释放所有圣斗士，去双子座诅咒，还他正常人生。”
为什么到了最后，他们只能刀剑相对，狼狈如陌路。
恰如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明知授天以柄，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要。”她自梦中荒芜醒来，风住尘香，一滴汗水从修长的脖颈滑落。
“殿下，都备好了。”年轻的仙娥素手侍奉她华服严妆。似近还远的人间世，有少女清亮的歌声“春意游，杏花枝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斜阳冉冉，惠风和畅，飞絮游丝，夕华无定，天宫在不甚分明的视线中模糊定格成一抹容容的掠影。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
她徐徐起身，拾级而上，白玉楼高，星躔玉李，光满楼台，弱水蓬莱。她没有管身后或倾慕或鄙夷或畏惧的目光，却不知对着谁郑重点头，说：“我回来了。”
人间别久不成悲。

没什么用的事后解说：
长沟流月：哈迪斯是争不过有CP光环的撒加的病娇。台词双关。
此情可待：撒加为什么喜欢洗澡+为什么重用迪斯。
念吾一身：城户纱织人寿有限，但是撒加还是神所以拥有永生，人间事了之后自尽殉主。
已向季春：大小艾+撒加仇人温情篇。艾奥里亚最后明白了他既无法杀死撒加，撒加也无法被任何人杀死。理由见《庄生晓梦》。
折戟沉沙：阴谋家加隆，不过当时的情形很难，除了本身的野心以外其实他也没办法。
孤光自照：失忆的雅典娜最后一刻还是莫名心软了……这就是真爱！
南国红豆：评价：引狼入室阿贝尔，不知道某撒会黑化反杀吗……
庄生晓梦：又黑又颠，雅典娜上当是因为阿贝尔乘虚而入偷了她心里撒加的属性判定+专称。
素月分辉：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一键返回初始状态。

这篇好美，但是也有点难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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