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砍柴声停了下来,换成往返屋后与小溪间相隔较久的汲水声,青年倚着窗棂,一面好奇同伴汲水多趟的缘由,一面在静谧氛围中缓缓阖眸。
倏然睁眼,天边斜阳低垂,青年回过神来,只觉体内一阵骚动。
日与夜的交界,正是他体内迷毒发作的时刻,燕归人必定不请自来。
一想到男子那双充满愧疚同情的炯炯眼神,如何在每夜坚忍卓绝坚持到底的媾合疗毒过程中注视着自己,青年心下不由烦乱。
起初的躲避是因为不知如何面对,时间渐拉渐长,他发现自己越害怕去面对。
害怕面对的结果,他只能不断片面接受男子的好意;步步退让后,白衣青年一向不依赖他人、凡事只靠自己的原则逐渐土崩瓦解。
第一夜,青年因长途奔波伤后倦极,不得已放弃下水净身的坚持,狼狈和衣睡去,次日醒来,发觉豹纹毛氅红袍外挂成了自己的盖被。青年将红袍豹皮妥妥贴贴折迭整齐物归原主时,浓眉大眼的男子不发一语;那日稍晚,净身完毕回到房中的青年,发觉榻上添了一床不知从何而来的锦被。
另一夜,炕下添置了炭火,从此没有熄过。
面对男子的种种照料,在第一时间错过拒绝机会的青年,自此益发难以开口,几日下来,他自觉犹如坐困愁城的伤兽,只能被动接受男子的驯养。
物质上的着意安排他尚可忍受;真正让青年避之唯恐不及的,是燕归人本人。
寻求温暖庇护,是生命的本能,他从很早很早以前便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本能。
多年来,他唯一没有压抑的渴求,只有酒。
生平第一次喝酒,是拜师那年的冬季。师傅见衣衫单薄的他顶着寒风在雪中练功,嚷嚷着说自己缺了酒伴独饮无聊,强灌他喝酒。
灼辣的烧刀子吞咽入喉霎那,他又呛又咳,一股出乎他意料的热意随着酒液暖进胸腹,也暖进心窝里。
从此他爱上喝酒,而且偏爱在冷天喝酒。
后来,他选择定居终年天寒地冻的落下孤灯。
再后来,一个又一个性情古怪的朋友学会安排行程轮流到落下孤灯喝酒,彷佛跟他一样认定天越冷、酒越醇。
相较于那群爱喝更爱闹的酒友,燕归人算是极有酒品的人种。每回相聚饮酒,燕归人只会越喝越放松、越喝越有笑容。
昔日素还真安排刀戟在岘匿迷谷集训共同为戡魔大业努力时,二人培养默契的最佳催化剂便是酒。这回入谷后,碍于青年养伤忌口,燕归人再也未曾开口邀他共饮过。
每夜准时扣门而入的燕归人,身上总飘散着一股过份好闻的酒味。
气血凝滞的他,总觉得冷。
他不能喝酒,只能靠燕归人。
男子凑近他身后,伸手绕前缓缓解开他衣带时,他总会闭眼侧首,企图不着痕迹地贪恋闻嗅着男子身上的味道。
燕归人的气息馨香如酒、燕归人的抚触灼烫如酒。
连偶尔凑上他耳畔哄慰的低语声线,竟也柔滑如酒。
在亲昵无间的时刻里,身为男子、身为同伴,他总能敏锐感觉到燕归人过份克制的温和、小心翼翼唯恐弄痛他的动作。
神智昏乱的燕归人是杯醇厚的高梁酒,呛辣浓烈,即便一杯饮尽烧痛喉头,却能换来暖意直入五脏六腑;神智清醒的燕归人却是一杯搀了水的二锅头,色香俱全,沾唇方知是杯味道全失的酒。
酒不对味、人不对味。错不在酒、也不在人。
怪只怪酒是不该喝的酒、人是不该喝酒的人。
这一夜,仍是一杯搀了水的二锅头,只能微醺、暖不了脏腑、暖不了心头。
再这样下去,他的渴求只会越来越深,也只会继续白白糟蹋好酒。
默然望着男子事毕束装匆匆而去的背影,青年心中五味杂陈。
抓拢衣襟赤足下榻,青年缓步绕至屋后打算汲水净身,赫然发现除了原本储水陶缸外,炉灶旁另外摆放了一缸备好的热水,初秋微冷的夜里,瓮口白烟袅袅蒸腾而上,显得格外诱人。
羽人非獍眉稍微挑。
原来,这就是燕归人劈柴汲水一整个午后的成果。
经过连日的相处,羽人非獍深刻体认到,kan似粗犷的燕归人存心要照顾起人来,心思可以细密到什么程度。
水缸旁放置了一纸草笺,青年拾起细kan,男子龙飞凤舞的字迹简短明了——「寒侵脏腑,养伤大忌。」
放下草笺,青年垂眸凝望眼前盛满热水的陶缸,蓦然想起当年师傅在雪地里递给他的第一瓶酒。
迟疑片刻,青年走至热水缸旁探指入水试温,一股暖意透过指尖直透胸臆。
褪下衣衫,水瓢掬起,青年仰首淋浴的姿态,彷佛饮尽琼浆玉液。
寒意尽祛的同时,某种压抑已久遗忘多年的感觉油然而生。
燕归人,原来是喝法不只一种的好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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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说前两章顺序有点贴错,不小心把章前引言贴到回目后面了...可是我懒得砍掉重发了(喂!)